李绛璎微微笑了起来。她将李存礼扶起,李存礼只觉出一股柔和的力量自他手肘传入循经脉流转两圈,倒是将他心底激荡的情绪稍稍平复。
降臣倚在窗边看天,忽而说道:“今天是个晴天,又是十五。”
李绛璎眉头一皱似是有些不赞同,李存礼听了也立时便明白过来。
李嗣源昔日练这九幽玄天神功的时候他也曾在旁护法,知道功法入门时是要有水有月,借那一点阴寒之气成就功法,如今看来李绛璎虽是说了这功法已经不能再算是邪功,如何修炼入门却是不曾改过——恐怕同恨意一样,这阴寒二字,也是九幽玄天神功的要紧之处。
恨意?他的恨意自然是不曾少了的。
他一拱手道:“多谢尸祖提点。”
降臣的笑意忽然有些诡谲。她指着外头道:“那里有片湖,你还有个老熟人在里面修炼过,能不能胜过他时,只看你本事如何了。”
李存礼心下明镜也似,降臣所说这熟人必是李星云无疑,不过他面上倒是没露出什么怒色来,反而笑道:“尸祖是担心在下心中恨意不够不能神功大成么?那尸祖是多虑了。”
降臣轻哼了一声,李绛璎却在此时道:“你伤势尚未痊愈,一切务必小心。”
对降臣而言李存礼不过是用来试验九幽玄天神功的存在,这么多年她也看过无数人在她面前失败,但对李绛璎来说李存礼却是她联系通文馆的一大助力。她身后势力底蕴尚可实力却有些单薄,若能得通文馆残部相助与不良人抗衡才能多几分把握,这也是她肯出手救李存礼的另一重原因。
所以她自是不希望李存礼就这么轻易折了的。
李存礼望了李绛璎一眼也猜出她心中盘算,却仍是感激道:“多谢殿下。”
“李星云身上有袁天罡三百年功力。”李绛璎缓缓道,她似是在劝李存礼叫他不要一心与李星云争胜,语中却还有深意。“你来日也未必就没有这样的机缘。”
降臣微微笑道:“那一个可是文臣,还能有这样的布置不成?”
“难道就只有一个袁天罡晓得远走十二峒么?”李绛璎却是淡淡反问一句。“十二峒的秘密无论是他还是你们四个都不曾全窥,否则便不会有今日四下找人练功之事了。”
李存礼听得十二峒三字心头一动,他自然知道大哥是成也娆疆败也娆疆,李星云远赴娆疆是给了他们监国至于称帝的机会,可娆疆一行也叫李星云更加难缠,竟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手段都层出不穷。
难道现在,形式是要倒转了么?十二峒这一回——是能做他的助力?
李存礼压下心中几分喜意翻开书来看时,见这一本九幽玄天神功当真写就得有些仓促,上头显见是两个人的笔迹。
李存礼看了两页便敢肯定头一个写些不知所云之话的是降臣,后一个批注的则是李绛璎。这九幽玄天神功的总纲先前他在李嗣源处也看见过,他手中这本是确有些不同,黑白终不化一句被李绛璎勒了红,注一句:“阴阳相见福禄永,阴阳相乘祸踵门。”
他眉头一跳,知道这便是关键所在。
九幽玄天,至阴至邪,至于阴阳不能相济之时便走火入魔,李嗣源与李星云都是身负至阳功法却依旧都未能掌控这九幽玄天神功。
李嗣源是时常梦魇惊醒,听闻李星云也在漠北很是发了一回疯,如此看来问题便出在这阴阳是所谓相见还是相乘之上。
他自书页之上抬眼看李绛璎一回,李绛璎在窗边望着那一片湖泊,此时若有所感也转眼回望李存礼,二人目光交汇,便见李绛璎唇角泛起一丝笑意,道:“还算是个聪明人。”
降臣颇有几分不忿地哼了一声,道:“那也不是你的本事,是那老狐狸一早便算到有今日。”
李绛璎却颇有几分无赖意味地道:“我师门的传承如何不能算是我的本事?袁天罡枉活了百余年斗不过先师也算不到他,尸祖棋差先师一着也不算冤枉。”
她二人又打起哑谜,李存礼不解这话中机锋,只隐约听出李绛璎师门传承有些厉害之处,难怪先前提起十二峒的时候是胸有成竹模样。
不过眼下他同李绛璎交情实在太浅薄些,便是问时李绛璎也未必肯答,是以敛了心思埋头读书。
李绛璎给的批注极为细致,把降臣所写那些云山雾罩的话都一一解释分明,李存礼光是看着这上面气急败坏的涂画便能想象出降臣当日对着这书是什么样一副情态,也有些忍俊不禁。
夜风清寒,湖水亦冷。
李存礼立在水中沉神凝气,默念总纲。那山北水南皓月之下所要的‘阴气’循脉向上,只觉得越往上时便越冷,几乎要将五脏六腑一并冻结。
眼前有幻象一一闪过,有的是他亲眼所见过,有的却又像是想象。他看见破败的振武城上飘扬的是漠北旗帜,看见和陵里李星云睁开眼来握着他的腕子说你杀不死我,看见西宫之内李嗣源头颅滚落腔子里迸出一抹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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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原本的九幽玄天神功,这一股阴气当到玉堂为止。
但李绛璎做注修改,要引阴气再上,行入颅脑。
李存礼却不曾有犹豫,引这一股力量再上行过紫宫入华盖直冲承浆,与此同时身后一股至阳内力也似是受到了挑衅循督脉上冲,转眼已过颅脑冲至龂交与身前任脉之中的九幽玄天神功之力相撞。
这一下像是在李存礼脑内开了个水陆道场一般热闹,他脑中自是轰然作响,觉出有血从口鼻中淌出,染在衣上落入水中。
他舌尖抵在颚上,也不知如今维系一点清明神志的究竟是恨意还是旁的什么,总归是知道唯有撑下去才能得阴阳相济四个字。
疼痛总算是渐渐消退,四面却忽然都成一片血红颜色,恍若他此刻是置身一片血海。
李存礼抬眼一望,所见是天边原本遥遥的一轮圆月现下变作血红颜色,正急遽当头压下,像要把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一口气正涌在喉头,他仰头,那一口浊气随着长啸尽数喷吐出去,天上血月也如被这一声怒啸所慑,震颤不已。
还不够。
李存礼拔剑欲斩,却有一道雪白的剑光在他之前便已经落在那一轮血月之上,血月从中裂开时李存礼看见一张素白的脸一闪而过,他正竭力睁大眼睛要去看那究竟是什么,却觉得四下里是一静。
哪里有什么血月与剑光?就连他也不曾拔剑,一切都不过是幻象而已。
他低低喘息着,听见岸边传来一点零落的掌声。
鼓掌的是降臣,也不知这掌声是献给谁的。
李绛璎则正涉水而来,还不等李存礼有所反应便捉了他腕脉查探。。
“不错,这的确也算得上是一卷医书。”她点了点头。“你体内沉淤都已被打通,伤得虽重,现下也都只能说是皮肉伤了。”
李存礼掬水洗净面上血痕,道:“多谢殿下。”
这一声谢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李存礼站在岸上拧衫子里淋漓的水,听见降臣正对着那一卷最新的功法嘀嘀咕咕,诸如:“我费尽心思写了这许多玄奥的东西,都叫你给我揭了个干净。”,“阴阳相济自然是好的,可若体内只有阴气时又当如何呢?还是要再找个试验品。”
总归不曾再看李存礼,似乎确认了李存礼不会当下便因为功法相冲走火入魔之后便对他没了什么兴趣。
李绛璎却像是对那九幽玄天神功改良得如何没什么兴趣,眼睛只在李存礼肩头的伤口上停着,等李存礼终于转过身来才道:“既然性命无虞,你也该操心操心旁的事情。”
“请公主赐教。”李存礼道。
“如今不良人知道你未死。”李绛璎淡淡道。“洛阳城内外是天罗地网,若你如今是孤立无援,当如何逃出城去?”
李存礼扬眉笑道:“殿下是想看存礼的本事,还是想看如今的洛阳城中通文馆的本事?”
李绛璎但笑不答,显然只是要看李存礼如何应对。
“四月初五之后的吉日,便是四月二十了。”李存礼似是自言自语,李绛璎唇边笑意却更深。
聪明人之间说话是不需要费那么多力气的。
四月二十将有什么?有张子凡僭位登基之事,她自然也不愿意见到张子凡如今就这样顺利第成了皇帝,张子凡也未必就不知道有人依旧暗处对他虎视眈眈。
那一日的洛阳城定然戒备十分森严,可是这森严更该是在皇城之中,城门之前又当如何?那些个不良人在诸侯面前许还见得光可在天下人面前依旧不能光天化日下行走,便是交锋也不得大张旗鼓,一切都需在暗处。
更妙的是,只怕他们如今还以为李存礼是个重伤半废的濒死之身。
李存礼的手依旧下意识扣在腰间。
此刻没有剑鸣做和,他的语气却是凛然而锋锐一如剑光。
“当日是不良人送来一份大礼,而今我亦送份贺礼,也是礼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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