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院听李存礼把自己名字念得字字杀机,便知道是坏了事,他怎么也想不通李存礼为何能忽然之间就变得一眼便能看穿自己。
却不知道李存礼卧床养病日日夜夜里想得最多的几乎是他。
如果不是大哥认定了四面都可能还有个巴尔,便不会昏了头要给述里朵燕云十六州,不会落群臣口舌给张子凡机会改朝换代。
如果他当初便能看出巴尔是被人顶替,也不会生出许多的兄弟嫌隙来。
只上一局棋的胜负是已经分出来了,尘埃落定,这一回他却不想输,天命,什么是天命?若袁天罡那推背图便是天命,那他而今也算是应了天命!系铃自解铃,父亡子亦死——大哥是死了,他张子凡难道逃得过?
李存礼也不给三千院什么辩解的机会,他只是拔剑。
这一剑是给巴戈的,她是不得不死,然而死得太惨。
也是给巴尔的,他死坏了大局,可人终究是死了,死后还要替三千院担着贼子的名声,若不是李存智那一日在西宫把一切都看得分明,他如今也还要以为巴尔是那个叛臣。
更是给他自己的,他上了一回当便不会有第二回,那一次是他未曾想到,这一次,他要三千院千百倍还来。
三千院为那炽烈的杀意所慑,不由得一滞。
他还想说些什么,只闪了那第一剑过去便发觉自己已是无暇说话了。
对李存礼来说无论面前的人是李存义还是三千院都没什么关系,反正都一样是敌人一样的可杀,真假自然可以等人死了再做辨别。
李存礼的剑到得很快,还是密密一张扑面而来的网,将三千院层层叠叠包裹起来。然而这一次不是猫戏老鼠,他是真要三千院死。
当日若不是要留着姬如雪的命引出李星云来,或许现在情形也会有所不同,所以李存礼也已经学会了,当断不断是反受其害,三千院背后那些秘密都比不过他项上人头重要,他而今什么也不要,只要这一颗头颅。
三千院最终还是露了行迹,他不会至圣乾坤功,也不会李存义的醉拳,他所用的还是自己最熟识的一套招式,在李存礼面前却像是垂死挣扎一般。
李存礼想,三千院是在等人来救他,而今的南平还有什么人能救他?答案是再明显不过了,要来的不是李存义便是李星云,前一个他还有信心同李存智一起将人留下,若李星云当真来了,那便只有寄希望于萤勾。
今夜的南平王宫还会更热闹。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对李存智道:“放信号!”
李存智几乎是冲到窗口边去的,那信火在夜幕上是一道明媚的光,想来李绛璎和萤勾也能看得分明。
李存礼的预感是对的。
下一刻他的剑便被弹开,龙泉剑宽阔平直的剑身像是一面盾牌那样立在三千院的面前,三千院上一次在漠北大营里便觉得自己是离死亡很近,这一次则更近些,几乎是再晚半刻那把剑就能割开他的喉咙。
他低低道:“大帅。”
“果然,知道你要来,他就一定会来。”李星云看着李存礼咬牙切齿的模样,神情是一派戏谑。“辛苦了。”
“原来这是你的饵。”李存礼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和李存智呈夹击之势。
今夜这南平王宫又是一个连环套。他当李星云知道了他与述里朵又一次联手一定要回援洛阳乃至十六州,却不想李星云胆子这样大,仍是留在南平却做出一点假象来叫他以为今夜的南平王宫至多有一个三千院。
如果不是三千院挣扎得太厉害,他可能直到李星云出现才会明白过来,现下明白得也很晚,不过总归是够了。
萤勾就在路上,他和李存智联手总能撑过一时半刻。
“你竟容得下高从谨。”李存礼冷笑道。“李星云,今日的你倒是真叫我刮目相看。”
“过奖了。”李星云还是那样漫不经心。“一个叫你们逼着弑父的傀儡南平王我有什么容不下?他向吴称臣也没什么妨碍,难道吴王还有胆子反了不成?”
看来那更深的一层李星云还没有想到,又或者他想到了但不肯说,是要李存礼麻痹大意些。
李存礼只是笑。
“是啊,弑父算什么?我大哥算一个,张子凡又算一个,远的还有个朱友珪,这算得了什么?”
李星云眉峰微动,道:“原来你知道李克用是怎么死的。”
“义父怎么死的?我当然知道。”李存礼神情淡然。“十一弟的眼睛是义父自小就弄瞎了的,九弟跟三哥也都是叫义父亲手逼死的,难道你是想要我为义父的死抱不平么?”
“那么你呢?”李星云好像也真不急着与他动手。“当日登基的若是李嗣源,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李存礼大笑起来。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是你让我活更长久些?”他一振手中剑,竟是直冲了上去。“好叫你知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李存礼很清楚不能再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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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一定知道那信火代表的是什么,然而他却如此气定神闲地与自己聊起天来。
萤勾今夜恐怕来不了。
李星云想看他自以为能逃出生天然而最后希望破灭流露出一点无助?那是妄想。
他宁可战死。
李存智轻叹一声,道:“那三千院你总打得过吧?要是想活着回漠北去,就警醒些。”
他此刻对世里奇香是字字关切,就好像方才那只手不是他砍断的一般,把世里奇香几乎气了个仰倒,可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就算是心下再有不甘也只能依言而行。
李存智便也跟着冲了上去。
他知道六哥可能不够审慎,但一定不全然是个莽夫。暴起动手一定有他的理由,自己而今能做的就是多为两人赚一分生机。
长短兵器一触,三人旋即分开。
一招已叫李存礼和李存智都显出一点劣势来,李星云似乎同他的三百年功力更相融一分,那力量是如渊如海几乎叫人有些绝望的。
李存礼的一点体面是被震个粉碎,长发披散下来叫他一把拂开,他还是笑,道:“你今夜究竟把谁叫来了?”
“我也不想叫你死个明白。”李星云道。
又是一剑,李存礼是毫无惧色地往前去迎,可是架住龙泉剑的不是他的剑,而是那叫他而今已经有些熟悉的亢龙锏。
李绛璎到了,然而萤勾没有到。
她微微喘息着,显然赶来得也急。
李存礼低低叹息道:“来的是谁?”
“侯卿。”李绛璎简短答他。“我们的运气不大好。”
她到这时候也不想着要把自己摘出去,是个同李星云不死不休的架势。
李存智却忽然抽了抽鼻子,道:“今夜南平王宫真是热闹,我觉得我们的运气也不能全然算是不好。”
李存礼见李存智这般作态,忽然想起来他这七弟鼻子是很灵光,闻见过什么气味便不大容易忘。
所以新来的这一个又是谁也很明晰。
李星云也像是有些吃惊,缓缓收了架势道:“尸祖真是铁了心要帮他们了?”
“是还缺试验品。”降臣懒洋洋道。“我这条胳膊是你的十三太奶奶也是她的十三太奶奶,总不能太偏心吧?”
李绛璎心下一动,心想降臣肯这样同李星云说话时,想必是还不曾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李星云。
李星云不知道降臣究竟是谁,这本就是个秘密,若不是降臣曾经去过悬壶阁她也不会知道。
在降臣这一局上,是她胜李星云半子。
“尸祖一直在近旁?”李绛璎问道。
她的态度还是十分恭谨,不曾忘了降臣对玄宗这一脉其实都没什么好感。
降臣只是笑吟吟的,道:“当然不是,只是这小子说得很对,你们运气好。”
李星云的神情终于显得不大好看。
“尸祖,是当真要同我分道扬镳了么?
降臣只是微微一笑,道:“你那么会猜,现下也尽可以猜猜看啊。”
李星云总觉得降臣这是在报当初的一点仇,但他现下也是无计可施。
怎么从西宫之后,一切就好像都变了?
龙蛇相斗三十年,一日同光直上天,那之后又是什么?他看推背图总不愿意往后去想,那东兵百万入秦川又是什么?是对着他引漠北入洛邑,还是将来又有这一遭?
他总觉得自己是更疑神疑鬼些,甚至张子凡也一样,所以礼部拟同光二字把他看了个眼皮直跳,一定要改为齐光才算完。
难道真的是天命已然不站在他这一边?
他不信。
天下大同难道不值得一个天道相助?难道是这天下合该有一场合久必分譬如三国两晋的几百年离乱才肯安定?他不认。
发怔也不过是一瞬。
降臣加上眼前三人,今夜他是又成了输家。
总是棋差一着!从那之后,就总是棋差一着!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存礼看着李星云的神情,畅快得简直要笑出来。
原来,这便是天命所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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