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就把朱守殷从一个叛乱者变成了一个替天行道的忠臣,语言的艺术大抵是如此,李存礼掩住眼底一丝冷笑之意,击节赞叹道:“朱大人好气魄!”
“去将城中守备将领叫过来。”朱守殷吩咐孙晟道。
孙晟先是应了一声是,跟着又皱眉道:“马大人却是个稳妥的性子,将此事告知他只怕有些不妥。”
朱守殷拧眉冷笑道:“不妥?”我要的就是这不妥!马彦超想做唐臣是不可能了,做鬼却是可以成全他,也免了我再选人祭棋。”
这却是要杀鸡给猴来看了,孙晟心领神会应了一声便去调集人马,朱守殷再看李存礼的时候才觉出自己是有些慢待于他,这毕竟是通文馆的六太保,且不说手中如今还有多少兵马,单说他本人也是个难得的助力。
只是李存礼初见只露了一张通文馆的令牌,他还以为这是哪个前来投奔的弟子,等一开口说的话又太惊世骇俗,给朱守殷打了个猝不及防。
朱守殷命侍从上茶,又让了李存礼上座。李存礼也不推辞,坐定之后头一句话却又是唬得朱守殷一跳。
“朱大人,如今这天子未必是块难啃的骨头,但其后却是还有一桩麻烦事。”
朱守殷一时间还以为李存礼是在危言耸听,是要将自己的重要性凸显出来。可接着也没见李存礼怎么同他卖关子,只听李存礼道:“不良人同天子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如今所谓的不良人乃是叛党不过是天子同不良帅之间做的一场戏,城中如今说不得便有不良人,朱大人此刻的谋划,也说不定已经尽数落入了不良人的耳中。”
他神情肃然,并无半分玩笑的意思。
朱守殷那句质问何不早说的话卡在了嘴边。
何不早说?这答案是再明显不过了。
这是逼着他谋反。
李存礼的神情异常的诚恳。
“大人勿怪,存礼是报仇心切,才将大人拉上了这条船来。”他垂着眼,神情有些哀切。“大哥对我乃是知遇之恩,却横死于养子之手,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他如今这样坦荡,反倒是叫朱守殷想要发作也无从说起了,况且李存礼说得不错,那无孔不入的不良人若是真暗中与新帝合作,他这所谓的密谋举兵也早不再是什么密谋,张子凡现如今定然已经知道了此事,想要成功,还得将一切助力都抓在手中。
李存礼本人便是这样一桩助力。
“我们兄弟原本十三个,如今却是棠棣零落不过剩下半数,只都受大哥深恩久矣,想要为他报仇的心思乃是一样的。”李存礼又给朱守殷吃了一颗定心丸,叫他知道自己此来并非代表着他一人而是整个通文馆。
朱守殷果然神色稍霁。
而他手下的人此刻也都到了,朱守殷环顾一圈,开门见山道:“这位乃是通文馆的六太保,护国大将军李存礼。”
其下有一人当即抱拳道:“朱大人,陛下日前已经发诏追剿此人,如今这不是什么护国大将军,而是乱党。”
看孙晟那有几分嘲弄几分怜悯的眼神,这想必便是先前他对着朱守殷所提起的那位马大人了。
果然是个不识时务的,朝廷发下来的诏令朱守殷如何会不知?如今却仍以这护国大将军几个字来称呼李存礼,显然是还有后文的。
看来这位马大人死之前,还得为朱守殷搭台唱上一出好戏。
朱守殷果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诸君莫要被骗了,而今龙椅上那一个才是真正的乱党,真正的李嗣源已经死了!”
这话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叫底下人登时窃窃私语起来,只剩下先前说话之人还立在当地抗声道:“大人莫要被这贼子的一面之词骗了!难道殿上诸公会不知圣上是何模样,还要他来警醒?这不过就是一个贰臣,大人万万不可信他!”
“马彦超!”朱守殷一声暴喝。“难道你当我朱某人是痴愚之人不成!李大人此言真假我早有定论,倒是你在这里缠夹不清,是要为那窃国之人辩驳?”
“我看朱大人不是认定了殿上乃是窃国之人,而是自己想做这窃国者!”马彦超声色俱厉道。
朱守殷须发皆张,也不知是被马彦超气的还是在做戏,他道:“马彦超!你是要造反么!”
“大人如今才是要造反那一个!”马彦超脸上毫无惧色。“彦超今日自知必死,早没什么后顾之忧!但请诸公听我一言——”
他预备出口的那些慷慨陈词并没能吐露半分。
剑光在厅中一闪,那剑挥得太快了,便成了一道劈落在当堂的雷霆。雪亮的剑光到了人脖颈中动作却温柔,不过像是一吻。
杀人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
软剑绕颈而已。
而人死更是迅捷,马彦超的声音戛然而止,起初不过是颈中浮现出了一线红色,而后鲜血喷薄而出,他的身躯便也跟着重重倒地。
李存礼却在这寂然无声里轻笑出声,仿佛方才出剑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朱大人,存礼不想听这些妖言惑众,一时出手重了些。”
朱守殷自然不会与李存礼计较这个,他知道李存礼如今出手甚至是比自己更合适些,更会让群臣噤若寒蝉。
因为他或许是要顾念一点往日情分,至少旁人看来他应当如此,李存礼却不必。
于是他趁着这一瞬静默朗笑出声。
“大人诛杀国贼,乃是一桩妙事!今日诸君可愿随我举兵,以清君侧?”
他笑意甚至几分和煦,然而众人都知道这并非是个问句。
清君侧这旗号一打出来,无论外人如今是怎么想,事成之后史书上的名目却已经定了。如今再要阻拦之时,恐怕下场会如马彦超一般。
马彦超的眼睛并未合上,李存礼在一片清君侧的慷慨呼声之中望了他一眼,死人眼中所反射的天光也是冰冷的。
李存礼微微笑了起来。
汴州来日的血流成河,不过在今日马彦超之死中开了个头。
朱守殷闭关不出,张子凡要彰天威,不良人正在这汴州城中。
张子凡会怎么做?李星云会怎么做?姬如雪,又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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