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弥留之际,李青云的目光投向无尽的虚空,这一生颓废过,失落过,抱怨过,辉煌过,也被背叛过,但未曾后悔。
眼前一张精致的脸蛋凑到他的视线里,李青云总觉得要说些什么,伸到她脸蛋的手却无力倒下。
所有的色彩消失,眼前一片白光,柔和却不刺眼。这就是天堂吗?还是地狱?李青云迈起脚步往白光处跑去。
视线里的世界开始扭曲,李青云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景象,他又迈步前跑。
眼前的色彩逐渐退散,一幢低矮的房子慢慢露出棱角,破旧的砖瓦房,李青云却落下眼泪,这是他的小时候住的地方啊。
暖阳微醺,仿佛还珠楼主笔下的瑰丽世界,带着神鬼莫测的色彩,记忆中的片段被慢慢激活,这是回顾吗?
“还愣着干嘛?”李青云听到声音侧过脸,看到自己的壮年父亲,穿着绿色军大衣,五官分民、浓密头发、皮肤黝黑。李青云的父亲是青城机电厂的三级工人,几乎和这个时代的父亲一样,沉默寡言,为这个家庭默默的付出。
李青云又朝右侧看去,母亲穿着件大红色的袍子,清丽婉约,手上正拿着搪瓷脸盆,脸盆里有尾鱼,母亲也在机电厂上班,是名普通会计。
阳光从西边照射过来,李青云侧过脸。夕阳西下,天边的火烧云,连织成瑰丽绚烂的画面,旧时青城街道小巷子的记忆,在脑海里徜徉。并不宽广的小街道,老旧龟裂的水泥路,再过去有条青石板路小道,这里曾都是李青云的记忆。
有人说过,人在临死前看到的东西,便是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或许这里就是他心之所往的地方了吧?
记忆中他和那些曾忘记的曾铭记的小伙伴们在小巷子里追逐打闹,这些小伙伴或多或少已经从他的脑海里消失,或者成为一个符号。唯有这幢老房子,在他的记忆中未成磨灭,未成褪色。
年幼里的夏天他时常拿条板凳坐在屋檐下习题写字,晚上有人把电视机拿出来,大家围着电视机坐成一圈,那个年代的电视机还是紧俏物资,要凭票购买,大家几乎都没电视机。
又有人走出小房子,穿着件绒衫,头发干练,那张脸与北京猿人的复原图很相像,那是他的小舅,因为要到县里读书,所以住在他们家,和他一个房间。小舅直到成年了,那张脸才现代化起来,他和小舅妈时常拿他年轻时的长相嘲笑他。
“还不进来?”小舅沈正清朝他方向喊了一句。
李青云朝身后看了一眼,发现空无一物。
常言道死去的人会以灵魂状态存在,看来不假。
天边的夕阳红越来越暗淡,李青云感觉到自己的心底暖洋洋的,如果太阳西下,他的灵魂也该消失了吧?
“还不快进来。”
“啪”的一声传来,李青云看到母亲过来一把抓起他的手,等等,李青云不可置信地感受着触觉。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重生?
母亲将他拉进房间,旧时的房屋构造,第一间便是厨房,李青云还没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落座在长条板凳上,头顶上一盏45瓦白炽灯,厨房里有些昏溟。
母亲将一碗米饭放置在李青云的面前,然后坐在他的侧座上,“怎么回事?一整天不吭声?”
“小孩子闹脾气很正常,明天就好了,给赶紧吃。”父亲夹了块红烧肉放在他的碗里。
昏暗的灯光下,李青云看不清楚厨房的摆饰,只能勉强看清桌上的几碗菜,他还没有回过神,用时下的流行语言就是机房宕机了,显示页面是404。
李青云的父母属于双职工,在80年代的时候属于令人羡慕的家庭,但是家里面从未富裕过,因为父母的工资,还有供他、小舅沈正清、三舅、二舅读书。电机厂在80年开始效益就就下降了,工资时常扣发,家里面还要供他们几个读书,原本让人羡慕的双职工也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那年家里尚属贫下中农,记忆里父母总会因为一两块钱的事情大吵大闹,每每这个时候李青云总是站在母亲这边,而小舅在家里面夹杂在中间,很是尴尬。
李青云清楚的记得这个时候父母工资是100块钱,他和小舅的学费是20块钱,三舅40块钱,二舅220块钱。每到开学的时候是家里最贫困的时候,
记忆中90年代初父母下岗后,父亲李志荣这个四级技工在街头摆摊,母亲沈秀秀这个会计则在菜市场卖菜,家里面添置了电话机、抽水马桶,经济条件好转,可是没几年李志荣就因车祸去世,留下个破碎的家庭。
鼻子尖充盈着股难言的香味,李青云低下头看到面前放着碗瞒着热气的白米饭,米饭里有块猪油正融化着,上面点了几滴酱油。
荤油拌饭?!
李青云许久未曾见到,拿起碗筷,慢慢搅拌,直到饭粒上裹着层热乎乎油灿灿的油层,普通的白米饭变得晶莹剔透。他感觉到自己的唾液不断分泌。
夹起饭粒,视觉和嗅觉得到充分的体验,李青云咀嚼之下,只感觉到一股叫做回忆的味道在唇齿间萦绕。
记忆里的荤油拌饭,可不是这样的味道。记得小时候他对荤油拌饭既期待又厌恶。
在物质匮乏年代,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桌上才有那么多菜式。那时候母亲沈秀秀上街买肉,爱挑肥的,瘦肉几乎无人问津。
买回来的肥肉,洗净切成方块状,铁锅里烧热后,将油块放在锅里炒拌。没过一会儿,油香四溢,待猪油渣里面炸不出油了,母亲将猪油渣端上来,撒上盐搅拌,就是一道菜了。要是嫌淡,还可以放进醋或者酱油里沾一下再吃。
每当这个时候是李青云和小舅沈正清最期待的时候了,为啥,因为肚子里没有油水没有荤腥!但猪油渣不能多吃,因为这道菜还得吃上一个月,要精打细算。
剩下的猪油放进罐子里贮藏,只有在炒菜时放些,或者家里没菜的时候每人饭碗头上挑一点,或者每次李青云和沈正清出成绩的时候,看谁进步了就有的吃,有时候生病的时候也能吃。
筷子碰触之下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李青云低头一看,一碗荤油拌饭已经下了肚,意犹未尽。沈秀秀又给他添了碗白米饭,这次没有添加猪油膏,而是单纯的米饭。沈秀秀知道他吃不下肥肉,夹起块红烧肉,将肥肉部分咬掉,把瘦肉放进他的碗里。
昏暗的灯光,让李青云心底产生中不切实的感觉,即使身体的触觉,告诉他皆是真实,但他宁愿相信这是梦,这不是梦吗?回到年幼的时候,带着荒诞不经的童年故事。
他是个喜欢探究事物内里的人,格物致知一直是他的座右铭。
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该怎么解释眼前的一切?
沈秀秀将餐盘放进小橱柜,放着下顿吃。灯光下父亲李志荣手持着大水壶,右手夹着香烟。父亲李志荣喜烟不喜酒,抽烟很省,一星期一包烟,他爱买一种叫做经济牌的香烟,软壳包装,比现在的利群中华烟壳矮上一截,8分钱一包,平时的时候就放在左胸前的口袋里。
在李青云的记忆中,父亲李志荣胸前的烟盒,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崭新如初,几乎没有被挤压过,抽完后,他会把烟包装纸拆开,在烟纸上记东西。
烟雾缭绕,小舅沈正清正在灶头前帮母亲沈秀秀洗碗。这年头洗碗不用洗洁剂,把锅里的水烧开了,碗扔进去,碗里的油就会烧开。也没有洗碗布的叫法,洗碗用的是丝瓜筋,丝瓜筋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是个神器,李青云洗澡的时候也用这个,直到后来才用天然海绵。
昏暗的灯光,烟雾缭绕,沈秀秀和沈正清在灶头前洗碗,这一幕几乎贯穿了李青云的整个童年,这幅画面里,李志荣的沉沉父爱,沈秀秀的精打细算,沈正清的沉默寡言,是李青云内心深处的烙印。
洗过碗李青云便和沈正清上楼了,他们的房间里摆着两张简易钢丝床,一张木桌占据了大半空间,上面放了些书籍、毛笔等物,桌面上时不时可以看到些白蜡烛燃尽后凝结的蜡滴。
当然还有篮球,在这个全民足球的年代,沈正清喜欢篮球胜过足球,至始至终从未放弃,在李青云的记忆中,沈正清即使将近四十岁了,每周还会抽出些时间和自己组织的球队打球,李青云参加过,大家自己定做篮球服、球袜,设计logo,颇有味道。
“早点睡,等会明天要去上学。”沈正清嘟囔了一句,脱光了衣服,盖上被子。
李青云双手托着脑袋仰躺着,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原来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一直在身边,可是他未曾发觉。
如果是梦。
就请不要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