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高文翰从凤仙楼出来,左思右想,总觉得留下具昭不妥。打发走衙差,他只身带着亲随刘三禹禹而行来到翠羽街。街上很静,只有马蹄得得声,远远地在街边散开。有两家门口的小厮因为夜色深浓伏在阶上打盹,突然被这马蹄声惊醒,翻身爬起来,见马上两人远远而去,又昏昏趴下。
黛螺住的院子在翠羽街尽头,地处僻静,门口没有小厮,门上挂着两个大灯笼,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
刘三下马,将马缰栓到阶石边拴马桩上,上了台阶,举起兽头门环咚咚敲了三下。一时无人问话,敢是里面的人都睡了么?刘三又敲了三下,停了一会儿,才听里面有人懒懒问道:“谁啊,这么晚了,都睡了,有事明早再来吧。”
刘三答道:“狗蛋,你想死么?快开门,老爷等着呢。”
刘三刚说完,就听里面一阵慌乱脚步声响,拉门闩,开门,里面冒出一个衣衫不甚整齐的小厮。这人就是狗蛋,刚开门,他就兜头跪在地上给高文翰请安,嘴里只说该死。
刘三引着高文翰上台阶。此时,高文翰也没心情和他计较,看也不看他,竟向内院走去。等高文翰走过,狗蛋才从地上爬起,牵马进来。
这是一所两进院子,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厅堂,过了厅堂就是内院。黛螺恁般娇贵的性子,原本住不得小小院落,倒是高文翰软语安慰,说不过三月半载,绝对让黛螺搬进府内大院住。被高文翰赎出来,黛螺就是高文翰的人了,少不得忍耐一番,说来高文翰也是知府,不算太埋汰了她。
高文翰走进内院,寝室烛火已熄,只有外面的厅堂还隐隐透出一丝光亮来。到这里。刘三不能再往前进。高文翰上前敲门叫道:“开门!”
很快,有人答道:“来了。”接着,就是穿衣服的悉悉索索声,脚步声渐趋渐近。近在耳边,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丫头鸿雁头发蓬松,睡衣迷蒙,见了高文翰,弯腰行礼。
高文翰迈步进去。问道:“你家奶奶可睡了么?”
鸿雁答道:“刚才就睡了。奴婢这就进去禀告奶奶。”
高文翰摆手说道:“不用了,我进去罢。”
从厅堂穿过一架花开富贵屏风,里面就是黛螺睡的寝室。被外面的动静惊醒,黛螺的随身大丫环晴儿掌了灯,披一件衣服,从下首的床上爬起,瞧见是高文翰进来,忙要行礼。
高文翰微微点头说道:“罢了,这里不用你伺候,叫你再进来。”
晴儿答应是。扭头走了出去。
白里绿面的锦被下,黛螺一只莲藕般的胳膊露在外面,软软地垂在花梨木床边。高文翰走过去,将黛螺的手臂轻轻放回锦被里。他坐在床沿,注视着沉沉酣睡的黛螺。
黛螺突然睁开眼,看着高文翰嫣然一笑,说道:“这么晚老爷怎么又来了?”
高文翰满腹心思,长长地叹口气,不言一语。黛螺察言观色,斜着躺进高文翰的怀里。软软问道:“衙门的事很烦么?”
软玉偎香,不知今宵几时何时,高文翰情不自禁吟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黛螺啊黛螺,你我之间的欢娱可能长长久久么?”
黛螺仰头看着高文翰,诧异说道:“老爷何出此言?你我刚相聚半载不到,怎么就说分别的话?也不怕晦气!”
高文翰情到深处,忍不住将私卖考场关节的事情说了出来。若没有这些银子,只怕他和黛螺如今依旧相见两重天呢。
黛螺细细听完,小嘴一撇,哼一声道:“这件事和老爷有什么关系?事情全都是具昭做的,让他们找具昭就是。”
高文翰捏了她一下鼻子,说道:“话虽是这么说,可一旦抓到具昭,他为保命,势必要牵出我来。那时,格格上奏皇上,只怕要严查到底。”
黛螺眼睛一瞪,目光如把利刃一把,直要将人穿透:“老爷真是好笑,事到如今,老爷还犹豫什么,总是一个杀人灭口罢了。”
杀人灭口这四个字从黛螺樱红嘴里吐出来的时候,高文翰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再想不到黛螺如此娇媚女子竟能说出这般无情的话。
黛螺冷冷说道:“你不做他不休!老爷好好想想,是要保他的命还是要保你的官帽?”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前方的烟雾蒙蒙,高文翰豁然开朗道:“你说得不错!事到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黛螺进一步说道:“事不宜迟,老爷还是速速动手才是。今夜天黑正是杀人的好机会。别的不说,黛螺认识一个专干这活的。他在南巷子住,靠西第五个门。这人有些手段,干活利索,一颗人头不过五百两银子。正所谓死无对证,具昭一死,任她是格格还是太后,拿老爷一点法子都没有。”
高文翰拍腿叫绝,之前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命晴儿进来伺候笔墨,写下具昭的住址,封了五百两银子,派人速速送出去。
从内院出来,来到前厅,狗蛋嬉皮笑脸迎上来,问道:“三爷,吃饭了么?厨下还有些酒食,我们好好喝一会儿?”
刘三瞥了狗蛋一眼,不屑地说:“看你那狗样儿,和你喝酒有啥意思?你还是回去搂着婆娘睡觉罢。估计老爷今晚上不回府中去了,我自个去热闹地方喝酒去。”说罢,拍拍狗蛋的肩膀,吩咐开门牵马出去。
凤仙楼是不能去了,刚才具昭他们几个在那里闹事,再去不妥。刘三骑在马上,想想平阳府还有什么好喝的酒家。除了凤仙楼,同来顺也还算不错,店里的过油肉、清蒸丸子可是一绝。得,就去同来顺罢,那里的伙计多半都认识,赊欠起来也方便。
打定主意,刘三紧拉一下马缰,马蹄得得声在幽深的巷子中荡开,又遥遥而去。
好在同来顺离翠羽街并不很远,只半盏茶功夫,刘三飞马已经赶到。此时已经半夜时分,食客寥寥,楼下的伙计待人都懒懒的。听得马蹄声,一个伙计张眼看去,见是刘三,这才趋身过来,牵住马头,接刘三下马。
伙计说道:“三爷来了,这多晚了,饭还没吃么?”
刘三将马缰甩给伙计,说道:“饭是吃了,来店里喝杯酒再走。”
按说,这个时候,同来顺也该打烊了。可店中规矩,只要有一个客人在,总不能去撵客人走。所以,见刘三过来的时候,伙计心里可不大乐意。不过,平阳府的人都知道刘三是高知府的人,谁敢得罪高知府?少不得伙计陪着小心拴好马,请刘三进店。
刘三稳步上楼,捡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了。伙计上了茶,殷勤问刘三吃什么。
刘三刚要答话,却听旁边有人说道:“哎呀,这不是刘三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呢?”
刘三扭头看去,见另一个人也坐了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两个菜,面前放着一壶酒。
刘三仔细一看,这人却是好友蔡四。蔡四起身坐了过来,酒意微醺,笑着问道:“刘三你怎么一个人喝酒?兄弟我是没法子,被你嫂子轰出来了,没地方去,来这里打发时间。刘三你可是高知府面前的大红人儿,怎么有空来这里喝闷酒?”
刘三喝了一口茶,答道:“累了一天,浑身酸疼,特特来这里喝杯酒再回去。既然蔡兄也是一个人,我们一起喝吧。”
蔡四自然乐从,吩咐伙计上了几盘时新菜蔬,就着一壶十年陈酿,兴头头喝起来。
原来蔡四之前也在高知府手下做事,后来,高文翰书房中丢了一汉代砚台。高文翰怀疑是蔡四偷窃,只把蔡四打个半死,然后打发出府。蔡四气闷,也是时来运转,恰认识一个熟人,借些本钱,做起钱庄的买卖。不二年,蔡四就成平阳小有名气的富户。
这时见了刘三,原是故人,两人不免有一些旧话相提。有意无意间,蔡四问道:“兄弟在府内还做得好么?”
刘三连喝了两杯酒,得意说道:“兄弟知道蔡兄的意思。不瞒蔡兄,兄弟可比蔡兄之前风光的很。高大人就是主子,也不能把兄弟咋样。”
蔡四心下有些失落,他见刘三可是有一番炫耀的意思,可此时眼见人家过得挺好,羡慕中夹杂着嫉恨问道:“兄弟此话怎讲?高大人可是平阳知府,不是我看不起兄弟,兄弟不过是府内一只狗,人家要你怎样便怎样,兄弟敢说半个不字么?”
刘三呵呵笑道:“兄弟也不是吹大话,高大人真不敢将兄弟怎样。”
蔡四频频摇头,激将说道:“蔡四在府内做了多少年,还不知道高大人秉性?大家都是自己人,兄弟这会子犟给谁看?”
刘三见他不信,凑过头来,低声说道:“兄弟不骗蔡兄,兄弟手里有护身符,谅高大人不敢将兄弟怎样?”
蔡四诧异,忙道:“到底怎样一个护身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