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刚今年四十七岁,他活了半辈子,听说过的最大狼群,也仅仅十六只而已。
那还是在冬天,山中遭逢百年难遇的大雪。野狼们找不到吃的,于是汇集起来下山觅食,夜里咬死了扎佐司养牛寨的无数牲畜。
这他娘现在是四月,属于孟夏时节,怎么冒出超过二十只规模的狼群?
简直不讲道理。
突然间,数里外的山头冒出滚滚浓烟,成群的飞鸟惊起盘旋。接着又是一阵锣声,那锣声无比响亮,至少有数百人在同时敲锣。
袁刚猛然醒悟,这是**,而且是土司搞出的**。其他任何部族,都不可能有如此多的铜锣。
鬼知道土司想干什么。
撤往山头的七八匹狼,本来远远注视着袁刚、王猛和沈师爷。此刻听到锣声,突然变得慌乱起来,在头狼的带领下转身逃得没有踪影。
袁刚总算松了一口气,忙对王猛说:“快下山去帮忙!”
王猛把沈复璁拽起来,告诫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很快就回来。”
沈师爷四处张望,惊慌不定道:“狼都跑了吗?”
袁刚和王猛懒得理这货,拔腿朝山下跑去。
……
在之前的短暂战斗中,他们已经杀死七只、重伤两只,还有几只狼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如此伤亡比例,难怪头狼会果断下令撤退。
它们如果不顾一切进攻,王渊几人肯定扛不住,但这个狼群也差不多该废了。
按照野狼的习性,如果王渊他们聚在一起,时刻保持着警惕,狼群观望一阵就会真正逃走。个别非常记仇的狼群,有可能还要悄悄跟随,但找不到机会依旧要选择放弃。
可袁志这小子太莽了,撵着几匹狼狂追,简直就是在找死!
大概追出一里地远,那只被王猛射伤的狼跑不动了。其他几匹狼纷纷转身,散开阵型开始反击,打算将落单的袁志快速干掉。
它们甚至还懂得保护伤者,负责包围和冲锋的,都是没有受伤的狼。而已经受伤挂彩的,则跟在后面寻找机会,一有空挡就扑上去撕咬。
袁志在奔跑时已经消耗力气,此刻仅挥刀砍伤一只,脚踝、手臂和大腿就接连被咬中。
“呔!”
这货吃痛之下双目通红,挥刀咆哮奋力斩出,刚那只受伤的狼彻底砍死。结果另一只狼寻机直扑咽喉,他慌忙抬臂阻挡,瞬间双臂都被咬住,四匹狼挂在他身上死活不肯松口。
如果无人相救,流血都要把袁志给流死。
还有一匹狼腿部中箭,是之前被王猛射伤的。这畜生一瘸一拐,围着袁志绕圈子,似乎正在寻找要害部位下嘴。
王渊此时飞奔而至,奔跑当中一箭射出,准确命中瘸狼的背部。
但也仅此而已,土弓和骨箭的威力太小。箭矢扎在狼背上甩来甩去,这畜生居然还在继续蹦跶,而且扭头朝王渊扑来。
早知道就该耽误点时间,把那两支射出的铁箭捡回来了。
王渊迎面一刀砍出,正中狼鼻。
瘸狼吃痛翻滚在地,又压到背上那支箭,顿时痛得嗷呜直叫。它刚挣扎着爬起来,王渊又是一刀砍去,直接砍断了半个狼颈。
王渊手里的破刀,已被崩出好几个豁口。
仍有四匹狼挂在袁志身上,袁老二虽然莽傻,意志力却超强。他始终强撑着不倒,因为一旦倒下,那些畜生就能改咬他的咽喉。
王渊再次奋力挥刀,砍在一匹狼的腰上,这匹狼瞬间松开嘴,再也无力去咬袁志的脚踝。
另外三匹狼见势不妙,又听到远方的铜锣声,还有头狼的紧急呼唤,立即放开袁志朝着山下逃跑。
袁老二恢复自由,瞬间瘫倒在地。
“不要都杀了,给我留一只过瘾!”前方传来宋灵儿的大喊。
脑子有病!
这喊声倒是把狼吓坏了,见前方足有十多个人,连忙调头往两侧山壁逃窜。其中一只慌不择路,竟然从王渊身边绕过,被他抡刀砍进了脑袋。
狼头很硬,刀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来。
主要还是钢火太差了,袁志那把刀就锋利坚韧得多。
宋灵儿此刻兴奋异常,挽弓瞄准正在爬坡的狼,连续射了两箭,全都描边而过,气得她直跺脚。
王渊来到袁志身边,仔细查看伤势。
这小子被咬中腿部动脉,鲜血如泉水般往外涌,整个人已经趋于昏迷。
王渊连忙脱下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给他捆扎大腿,免得这莽货流血过多而死。至于能不能活命,全凭造化,这年头可没法输血。
宋灵儿走到二人跟前,好奇看了他们一眼。又不顾血污,用脚踩着狼尸,想把王渊那把刀拔出来。
费尽全身力气,宋灵儿终于拔刀成功,吐槽道:“你这刀都快崩成锯子了,还不如我家的菜刀好使。”
王渊懒得理她,继续给袁志包扎伤口。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是哑巴啊?”宋灵儿还在喋喋不休。
阿猜跑过来,指了指袁志:“小姐,这人怕是活不成了,腿上的伤口止不住血。”
宋灵儿连忙弯腰查看伤势,很快又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一个土人,死了也就死了。不过嘛,终究也是勇士,你们试试看能不能救活。”
估计这些护卫经常受伤,竟随身携带着外伤药,而且救治手段非常娴熟。
他们从陶罐里挑出黑乎乎的膏状物,抹在袁志的各处伤口,再用布条包扎稳妥。浅显伤口居然迅速止血,只有大腿那处还在流,药膏根本就糊不住,捆扎伤口的布条很快被血浸透。
阿猜直接单膝跪下,借助全身重量,用膝盖死死抵住伤口,对王渊说:“如果一刻钟后,还是这样流血,菩萨来了都救不活。小兄弟,你也受伤了,我们有疗伤药,赶紧去包扎一下吧。”
“多谢!”王渊抱拳道。
宋灵儿不高兴了:“喂,这可是我的药,他们也是我的随从,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王渊只好说:“多谢姑娘救治我的同伴。”
宋灵儿笑着摆手道:“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就在护卫们给王渊捆扎伤口的时候,宋灵儿又问:“你几岁了?看起来年纪不大。”
王渊随口答道:“十五。”
宋灵儿围着王渊转了两圈,仔细打量,一幅看穿真相的表情:“你骗我呢,最多有十三岁。不过也很厉害了,居然能亲手杀狼,长大了肯定是个部族勇士。”
王渊点头道:“你眼力真好,我确实十三岁。”
“哈哈,被我猜中了吧,”宋灵儿笑着踹开那把破刀,用施舍般的语气说,“做我的随从,我就赏你一把好刀,而且每个月还给你银子花。”
王渊虽然很反感这种趾高气扬的态度,但这丫头是宋氏贵女,不能轻易得罪。再说了,人家刚刚还赠送了伤药,也没必要因为几句话翻脸。当即回答说:“我已经接到宋际先生的邀请,过几天就去宋氏族学读书。”
“哈哈哈哈!”
宋灵儿笑得花枝乱抖:“宋际是我族兄,书呆子一个。你小小年纪就能杀狼,长大了肯定能做勇士,居然想跟那些书呆子一起读书。你是不是被狼咬傻了?”
王渊道:“我要考科举做大官。”
宋灵儿不屑道:“做了大官又怎样?贵州城里那些什么巡抚啊、布政使啊,官够大了吧,还不是要看我阿爸的脸色。”
王渊反问:“做你的随从,就不用看脸色吗?”
“呃……”宋灵儿顿了顿,指着旁边的护卫说,“你自己问问,我对他们可是好得很,全贵州都找不出像我这样仁慈的主人了。”
所以,你就带着他们去抓熊猫,把别人的半边脸都弄没了?
王渊都懒得反驳,跟这丫头说不清楚,因为各自的三观完全不同。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立即蹲在袁志身边,把想要闭眼的袁志拍醒:“不要睡觉,眼睛睁开!”
就在此时,袁刚和王猛终于跑来,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沈师爷。
袁刚看到儿子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慌忙问:“怎样了?”
阿猜说:“这个小兄弟的伤口已经敷药,但还是血流不止,能不能活只能看运气。”
袁刚顿觉喉咙干燥,咽了咽口水,平缓情绪说:“多谢诸位相助!”
又过了一阵,阿猜试着放开膝盖,观察道:“没有沁出新血,好像应该是止住了。不过暂时不能动他,免得又扯到伤口。”
袁刚闻言,浑身酸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但把人放在荒郊野外也不是办法,说不定晚上又要下雨。
王渊提着破刀去砍竹子,让袁刚和王猛脱下衣服,很快制作成一个简易担架。说道:“回寨子至少还要走三天,只能把袁二抬去贵州城。不能再露宿街头,必须找家旅店休养,这些狼尸应该能换到不少钱。”
阿旺提醒道:“你们的驴子在山下。”
王猛立刻下山寻驴,很快就牵回来,这三头畜生正在路边吃草呢。
众人捡拾狼尸,捆扎在驴背上,又抬着袁志打算回城。
突然间,上千个土司兵,沿着官道从山上而来,赫然抬着一头死去的纯白猛虎。
袁刚见状为之气结,他终于搞明白了。
土司为了抓捕猛虎,派出上千兵士搜寻,估计扫荡了好多个山头。又是敲锣,又是放火,把山中野狼惊得汇聚成群,集体逃出深山找食吃。
至于土司为啥要杀老虎,当然不是为民除害,而是用白虎皮贿赂太监刘瑾,将碍眼的贵州巡抚汪奎一举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