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 三

    美云早已是心有所属。

    参加工作那年建军节,因医院和驻地某部队是联谊单位,美云这些小丫头片子被指派表演节目。

    美云上的是舞蹈,并且是领舞。哪知舞快跳完时,脚崴了一下。美云忍着疼接着跳完,本以为没有人看得出来。

    哪知,台下有个人,自从美云上台后,视线从未离开过她,自然觉察到她当时的眉头微微的一蹙。他是中尉军官之凡。

    台后的美云脚踝处开始肿胀,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之凡来到后台,并没有直接找美云,只是向医院这边的组织者问明美云的伤情,径直跑到最近的药店买好药,这才直奔美云那。

    美云此时疼痛难忍。之凡将药递给美云,却无离开的意思。美云不好意思在陌生男人面前脱下袜子搽药。这点之凡倒是反应过来。

    “我在外面等。”

    等什么?美云这才从疼痛中抽离出来,留意着眼前这个男人。高高结实的身形。五官轮廓分明,略厚的嘴唇。倔强地直直立着的的头发。

    美云搽完药。哪里能马上行走。倒是有一辆大巴车接送。美云跛着一只腿,上下车也困难。

    之凡就是等着骑自行车送美云回家。

    大巴缓缓地载着一车人开离了。

    之凡将美云扶上后座。

    几个还没散去的年轻军官在旁边善意地调侃着。

    “之凡,会揽活呀。”

    “别晕,之凡。骑车稳着点。”

    ……

    路上,之凡并无言语。只是骑得慢。之凡只是想这样的路长点,再长点……

    “你没问我住哪?”美云按捺不住了。

    “你住哪?”之凡扭过头接着美云的话傻呆呆地问。

    美云噗嗤笑了起来。

    美云的婚礼如期举行。

    父母倾其所有给她准备了嫁妆。之凡所在的部队给他们安排了一套婚房。战友们帮之凡布置好了新房。美云的伴娘自然是惜若。惜若专门请假回来。惜若的父母本是将美云视同己出,给了美云两万元的陪嫁。结婚一切排场上的事都是秋阳操持。

    之凡的父母底子薄,拿出一点钱,再加上之凡平时省吃俭用的一点积蓄,置办了新房里需用的东西。

    当初,美云的母亲不太赞成这门婚事。嫌之凡家负担重。

    之凡的父母都只是普通的工人。之凡是老大,还有一个弟弟在读中专。,

    无奈美云坚持。

    惜若的母亲看得开些,劝说着姐姐。

    “好歹之凡的父母还有工资。他在部队也算稳定。之凡弟弟也就这几年,终归会成家立业。各顾各就好了。”

    婚礼热热闹闹,体体面面。

    婚后,美云勤俭持家。每月的结余一部分攒起来,一部分寄给之凡的弟弟做生活费。

    美云的通情达理让之凡没有后顾之忧。之凡的工作干得越来越出色。

    两边的老人也算安了心。

    结婚后一年,美云的肚子不见动静。

    之凡的母亲有点着急了。又不好当着美云的面说。只是打一次电话,就会向之凡提及此事。之凡也有点心神不宁。

    这天,美云轮休,在家又是洗,又是晒。美云多爱这个家呀。

    晚上之凡回到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菜。一杯酒下肚,之凡憋着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美云,怎么这么久你的肚子……”

    美云放下筷子,神情黯然。

    “你以为我不急呀。”

    之凡不忍再说下去。又端起了酒杯。

    这顿饭吃得有些冷清。

    美云自己是一个护士。她谨慎地计算着自己的排卵期。她清醒地知道,之凡和她的夫妻生活没有问题。

    之凡要她时,是那么的情真意切,如同暴风骤雨般……美云想着,脸上不由地一阵潮红。

    难道是身体方面的原因?

    美云不忍在之凡面前提及去做检查的事。之凡虽是性情温厚,但哪个男人愿意到医院做这类的检查。

    美云心急如焚,却也只是左右为难。

    美云的母亲又何尝不着急呢?倒是妹妹给她出了一个主意。

    “让美云先在医院偷偷做检查。没有问题的话,再来做之凡的工作。”

    美云忐忑不安地做了检查。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输卵管阻塞。

    美云几乎心灰意冷。她怎能不知。这意味着终生不孕。

    怎么办?可怜的美云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游荡了一天。哪个婆婆能容下这样的媳妇?哪个正常男人不想享受天伦之乐?可这不是美云的错呀。

    美云最终想明白,这都是她的命。

    她不会向之凡隐瞒。她想,所有的痛苦就让她来承担。之凡虽是会痛一阵。但是时间能治愈他的痛,还会有一个好女人给他儿孙绕膝的生活。

    回到家,之凡正不安地在客厅踱着步。

    “美云,你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你。”

    通常美云下班就会往家赶。这个曾经多么温馨的家。

    美云疲惫地坐在沙发上。面色苍白。一下老了许多。

    之凡觉出不对劲。跪在地上,抱着美云的双膝。

    “这是怎么了?”

    “之凡,我们不会有孩子了。”

    之凡已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将头埋进美云的怀里。两人无声地相拥流泪。

    “之凡,我们离婚吧。我不能拖累你。”

    “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

    “之凡,你真能这么想?”

    美云心里着实舍不得之凡。


    美云的婆婆不是刁钻的女人。但是美云不能生育,使她难以接受。于是在之凡那,哭鼻子抹泪,逼迫之凡离婚再娶。

    无奈之凡死活不肯,老人也无力强求。只是从此对美云不冷不热。

    美云的母亲初闻此讯,终日以泪洗面,哀叹美云命不好。

    美云早已咬牙认命。即便受再大的委屈,只要之凡肯陪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秋阳专门请了两个人过来装修。附带着要求琴默将接待室也设计一下。

    琴默在这方面有感觉。曾在学校室内设计比赛中拿过二等奖。

    半个月来,琴默早出晚归。指点着工人装修。

    琴默特别爱惜那株向日葵。搬出搬进。

    总算尘埃落定。秋阳又塞给他钱,于是琴默张罗着选沙发,茶几,窗帘……

    最终,她把向日葵还是放在了原来的位置。

    琴默的选择,简单,却又不失品位。最后竟还余下四五百块钱。

    这段时间,琴默住在惜若家。

    那天晚上,惜若和雨桐有约。惜若的父母也有一个应酬。

    琴默一人在家。事情都快完结了,琴默打算过两天回家。一个人无聊地待在客厅看电视。

    琴默不是没有男孩追。高中时在县城上学,同班的学习委员暗恋着她。第一次约她的纸条夹在他刻意亲自发的琴默的数学作业本里。“中午,十二点半,食堂边小树林。等待你来。”

    琴默不是对这个男孩没有好感。只是她清醒地知道,她的情感生活做不到纯粹。她的生活必将和他的家庭捆绑在一起。他以后的男人要能同时支撑起一个大家和一个小家。所以她节制着自己的情感,从不让它们在心里发芽长大。宁可发霉烂掉。

    这么多年,她都是如此处理着她的情感。

    突然听到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门打开了。

    黑暗中,秋阳站在了门口。

    打开灯。秋阳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琴默。

    “路过这儿,想上来看看爸妈。”

    琴默住在这儿,这是秋阳第一次回来。

    秋阳知道琴默和妹妹住在一起。

    只是两人这样单独共处一室,多少有些尴尬。

    “进来吧。”

    琴默反倒成了主人。

    两人都意识到了。会意地笑起来了。

    气氛些许自然了。

    秋阳在沙发上坐下。

    琴默走进卧室,从包里取出五百元钱。装修期间,秋阳几乎没来过办公室。

    琴默把钱放在茶几上。

    “多的钱。”

    发票单子琴默都收着了。只是她不想矫情地拿出来细算。她知道这个男人信任她。

    是的。秋阳如此地相信琴默。秋阳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这么想。有担当的女子。男人可以托付终身的女子。可是哪个男人有如此的福气?

    秋阳从皮夹里取出五百元,另放在茶几上。

    “你的工钱。本打算明天在办公室给你。”

    “多了吧。”

    “不多。”

    原来说好是八百元。琴默拨出两百,推到秋阳那边。

    “这么长时间也没请你吃顿饭,本该把惜若捎上,她又不在。你看……”

    琴默并无推辞。她对秋阳不需戒备。秋阳虽不随主流,却自有他的分寸。

    快到八月。正热。人们睡得晚。小城的路边散落着乘凉的人,摇着蒲扇,聊着天。

    琴默穿着藕荷色背心式短棉t恤,配着一条长及脚踝的白色裙子,脚着一双平底米色凉鞋。人流中,清淡,不俗,却显落寞。

    秋阳迷恋地看着琴默的背影。

    街边烧烤摊前。琴默停住了。

    “太便宜我了吧。”

    “我本不是喝得起红酒的女子。”

    琴默点齐了。她还要了啤酒。

    琴默小口地啜饮着。

    而接下来突如其来的一幕彻底地绑定了秋阳和琴默。一生一世的孽缘。

    一辆摩托车。一前一后坐着两个男人。在小街中央不快不慢地行驶。唯一让人起疑的是,天那么热,还戴着厚重的头盔,看不清楚两人的脸。

    突然,摩托车折回头,朝向秋阳坐的地方,车后的男子从两大腿下抽出一把长刀,砍向秋阳的头部。

    琴默大喊了一声“秋阳”。秋阳本能地稍作躲闪。

    摩托车呼啸着驶离,一溜烟,已不见踪影。

    刀锋扎进秋阳的左上胳膊。长长的刀痕。皮肉绽露。血流不止。

    人们吓呆了。

    琴默飞奔到街对面的小药店。刚刚路过时无意看到的。

    琴默大声叫道,“纱布,纱布。”

    药店的人已经知晓外面的动静。一个中年妇女举着一叠纱布,“这儿,这儿。”

    琴默一把抓过纱布。径直冲到秋阳身边。

    此时的秋阳疼痛得脸扭曲得变形。

    人群中已有人反应过来,拨打着一二零。

    琴默急促地将纱布在秋阳的胳膊上缠了一层又一层。

    秋阳的心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安稳。他的意识因疼痛和失血过多已然近于模糊。但有一点却越来越清晰,他的后半生要跟身边的女人在一起。一定要在一起。

    秋阳的右手不由地抓住了琴默的衣角。

    琴默脸上满是汗。衣裙上血迹斑斑。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

    医护人员将秋阳用担架抬上车。琴默上车陪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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