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柔的父亲军人出身。转业后安排到县城的副食品公司当人事干事。他是家里的大儿子。随和,委曲求全的男人。
母亲曾是下放的知识青年,心气甚高。回城后,接雨柔外婆的班,在实验初中教书。急迫地想追回逝去的青春岁月。苦心地钻研教学,从骨干教师一步步爬到教务主任的位置。心满意足。
雨柔记忆中,母亲很少亲近她的儿女。在外面已然是心力交瘁,筋疲力竭,回到家哪还有笑脸,柔情面对一双儿女。
家务事向来是父亲承担。所以两个孩子反而是与父亲亲近些。
女孩子成长中的心事哪能跟父亲说起。雨柔与母亲又有着隔膜。所以父亲虽是那么疼爱着她,雨柔却只能在孤独中长大。
雨柔有时想起老家。土房子,小河,田地。乡亲。过年时打糍粑的香味。炒米糖的甜味。
婆婆头上好闻的发香味。叔叔靠在墙上的犁和镰刀。房檐上做窝的燕子。河里游着的鸭子。
回家看望她的父亲。就是没有母亲的影子,哪怕是一丝一毫。
雨柔对自己的情感有着强大的自我消化和自我修复的能力。
她一直是清醒自知的女子。
所有表象上的浪漫,温情,在雨柔看来都是一场幻觉。多少的女人在这样的幻觉中渴望,纠缠,幻灭。
雨柔却始终是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一幕又一幕,从不深陷其中。虽是少了一些刺激,却也多出了几分自处的情趣。
雨柔不放纵情感。她一直相信缘分,也相信命中注定。某个地方某个人一直就等着你。何苦跋山涉水,何苦死去活来。
青春只是太寂寞,所以我们折腾,耗费过剩的精力。
雨柔宁愿静静等待那个人,也不愿每段恋情如烟花般绚烂地开放后只留下散落的烟尘。绝美却落寞。
很多的时候,雨柔看风,看雨,看花,看草。
有时,雨柔会从天刚黑下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发发呆,然后放很小音量的钢琴磁带或歌曲磁带。音乐响起时,世界就安静了。
听着听着,睡着了,直至天明。早上关录音机时,摸摸,发烫。
雨柔喜欢看三毛的书。只能用漂泊来完成生命的女子。在俗世中无处安身。
她习惯这样的生活很久了。
有这样一个母亲,雨柔只有小心地呵护自己的心。雨柔害怕自己身不由己的坚硬,如同母亲。有的女人历尽沧桑后,会越来越坚硬,伤了别人,同时也伤了自己。而有的女人却越来越柔软,温暖了别人,也温润了自己。
雨柔当初高考分数不高不低,已是无太多选择。母亲只是想到时近水楼台,工作好找,暗示雨柔选择了一个师范学院。雨柔当时有所挣扎,想读另外一所大学的中文系,以后写写文章做做编辑,母亲觉得她是异想天开,连同父亲也是这么想。所以,雨柔当时只有就范。而且,母亲一向目标明确,知道当时英语老师供不应求。雨柔想着,总之是不能如愿了,就由着他们吧。
雨柔本不是现实欲望强烈的女孩。上了大学,有份工作,能够生存即可。本来只是在尘世中的游荡而已。
这个大学本是上得不情不愿。雨柔倒并无混时间。她只是没有心情像其他孩子那样,一上大学就如飞出笼子的鸟,先疯飞一阵。也没有胃口找人谈恋爱。反而是投入的学习,只不过借此打发时间而已。
雨柔是个异类,整天在宿舍,教室,图书馆穿行。她只是想让自己过的有所不同,害怕陷入平庸。至于最终,能达到什么样的现实目标,雨柔也不屑去想。
雨柔给人一副清高,离群的姿态,男孩们也不敢亲近她。这也如了雨柔的愿。
实在是心里乱的时候,雨柔会在校园里狂走,有时一走两三个小时。
应该说,雨柔还是自卑的。虽是普通大学,但各个层次的孩子都有。特别有一类女孩,一副公主模样,娇滴滴的,家庭环境还不错,不愁找工作,能想象出她们在父母面前撒娇的模样。雨柔心里不平衡。看着她们,就想到自己,如同感情上的残疾一样。雨柔从不在外人面前言说这样的缺陷。只是自己心里疼痛。
大学的生活是压抑,忧伤的。雨柔刻意的封闭自己。
那时,雨柔有一个姨妈居住在那个城市。周末时,雨柔会坐公交去姨妈家。特别是晚上,车上人少的时候,雨柔坐着,车上人上人下。雨柔是多么希翼能在车上坐一生,没有终点站,没有到没到站的思虑,只是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冷眼看着车上的人来人往。
雨柔总是害怕卷入其中,所以她总是游离在外。她对于人少有安全感。
若是论及记忆,只有一些碎片。
在班上唯一说得上话的一个女生,在雨柔结婚时,还专门过来当伴娘。后来不知怎的,失去了联系。雨柔现在还挺想她,觉得欠了一份情。
寝室的一个女生,别人都上床睡下了,她却总是肆无忌惮地弄得砰砰响。
寝室另一个女生,说话声音细细的,人也长的细细的。在家是父母哥哥宠着。雨柔得知她不久前已放弃工作,在家做全职太太。老公养着,有房有车。
一个同班女生,平时老是郁郁寡欢,没事总在学校的那条湖边转悠。就在近期,听其他一个同学说,先是练一个什么功,尔后不知怎么就自杀了。
生物系的一个女生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学校的一个老师恋上了。毕业时,他们陡然手挽手出现在人们面前。雨柔记得跟她聊得上两句,印象最深的是,那时流行穿旅游鞋,大家爱惜的不得了,脏了是小心用毛巾或纸擦干净。那个女生说,她总是用水洗。
辅导员干练,也会打扮自己。经常是精怪女生谈论的对象。诸如今天化了妆,昨天换了一套衣服。当然最惹眼的还是她的就读于重点大学研究生的男友,高高帅帅的。毕业时,他们还没结婚。
如此的影像勾勒着雨柔大学的种种环境,虽是多少有些想念,还有些不能释怀,但那些曾经陪伴的人终究各奔东西,演绎着他们的人生。雨柔只是曾身处其中。
雨柔和成然的交集看似偶然。
雨柔却认为一切的偶然实则都是必然。
雨柔毕业后,母亲竭尽全力地把她安插在在本地的一所高中教英语。母亲这样做就是一种关系上的牵扯罢了,毕竟她是母亲的女儿。外人若知道女儿有份正式还体面的工作,母亲脸上也有光彩。所以雨柔一直只是以这种关系与母亲相处着。母亲所做的最终只是为了自己。
那天下了晚自习。下着雨。
雨柔平时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那天自行车车胎爆了。于是只有把自行车留在车棚,步行撑伞回家。权当是溜达散步,到家也只需二十分钟左右。哪知雨又越下越大。雨柔只好选择坐公汽回家。
在公汽站,与成然相遇。
后来,雨柔想,假如那天自行车好好的,假如那天没下雨,她和成然一生可能都无交集。
人生没有假如,只是一个又一个必然的链接。
雨柔撑着伞。公汽站还有三个人。湿淋淋,无语。急迫。可是车就没来。
其中就有成然。
来早来晚由不得我,人反而松弛下来。眼神开始移动。
成然就这样看到了雨柔。
起初只是一个侧影,已觉熟悉;雨柔略有转过脸来,成然陡然心跳加速。
走上前去。
“雨-柔。”
雨柔一脸茫然得看着这个男子。
“我是成然。”
成然在高一时与雨柔是同班同学。后来因父亲工作关系的变动,举家迁往另一个城市。成然自然而然就转学了。
那时的成然还是一个小男生,瘦瘦小小的。高二时,才迎来发育期,后来定型后,长成一个身高一米七五,肩宽体壮的大小伙子。可惜雨柔一直无缘看见。
那时,在成然的眼里,雨柔是个不太合群的女孩。她的内心应有一个丰富的世界。回到人群,她是迫不得已;只要能逃离,她就会安然地住在自己的世界。所以,雨柔惯常是游离的。
雨柔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是那么的柔软。
情窦初开的成然总会默默地注意着雨柔。雨柔毫无察觉。
这是成然的初恋,无法倾诉,无人陪伴,却依然美好。
哪知这么多年后,竟能如此相遇。
雨柔终于记起那个坐在第一排角落里的男生。
公汽开过来了。
已是八点多了。车上人不多。有的是座位。雨柔和成然并肩坐着。
一个曾经有情,一个全然不知。
成然读的是军校。县城恰恰有驻军部队。这里是他的故乡,有他的亲戚朋友,有他的童年,少年和最初青涩的青春。
其间曾有过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不巧成然在外地出差。此刻,雨柔才记起,曾有同学提起过成然回到了这个城市。
人和人之间总有缘深缘浅。缘浅的,同处一段路后,甚至记不起说再见,便已各分东西,也许一生都不会再相逢。或者即便近在咫尺,只是形同路人。
缘深的,纵使千山万水,长途跋涉,也会出现在你面前,一股子非你莫属。
下一站就是部队驻地。
成然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想牢牢地牵住雨柔的手走完这一生。
成然觉得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了。
“成然,你到站了。”
“我陪着你回家吧。”
雨柔心头一颤。
“不必了,还有两站就到了。”
“我想陪着你回家。”
阴冷潮湿的空气里,雨柔听见了花开的声音,舒缓,却完成了从花苞到花朵的全过程。
就这样,成然陪着雨柔,到站,踩水走到院子门口,两人竟没有一句话。却又像什么都已说尽。
待成然返回时,已错过了末班车。成然徒步回部队。衣鞋尽湿。早已过了归队时间。指导员一阵狠批。成然却如沐春风。
成然是吃得苦,能担当,少纠结的男子。
只要能出来,成然都会骑自行车到雨柔学校门口等着她。然后两人吃吃饭,散散步。成然又会急匆匆的返回部队。
或是有一天或半天的时间,成然,雨柔相约到郊外踏踏青,赏赏雪。
他们都不是热烈放纵的性情。成然沉静地深深地投入到这份感情中。雨柔却多少有些抽离。
雨柔本性中对现实的疏离感,因了成然的深情,可以放低,但绝无可能割舍。后来,成然清醒的意识到,陪伴雨柔一生的,除了他和素心,还有雨柔终生无法排遣的疏离感。
那次的约会是在河边。正值春花烂漫。
雨柔穿着橘色立领毛衫,黑底碎花棉裙。两人从堤上的一条小路缓缓的朝河边走去。周围是遍地的野花。零星散在花丛中的蝴蝶和蜜蜂。成然牵着雨柔的手。
温暖的春风迎面袭来。成然看着雨柔微微低垂的眼眸,迷离,柔和。他情不自禁地双手捧起雨柔的脸庞,轻轻吻着雨柔的嘴唇。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如此心颤,却又如此熟悉。雨柔从抽离中被成然的温情牵引,苏醒过来。她迷恋着成然的气息,感受着他的嘴唇的温度。
没有任何预谋。成然在雨柔的耳边说。
“雨柔,我要娶你。”
“你真那么确定吗?”
“雨柔,我知你想要怎样的生活。我会给你所愿的生活。”
“我能给你什么?”
我只要你的陪伴。
于是两人深情相拥,确定了一生的相依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