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里办了一个小型工厂,工人就是在押的犯人。现在很多看守所、监狱都设有劳动场所,一则可以增加收入以应付巨大的开支;二则可以让犯人在劳动过程中消磨时间,避免胡思乱想;三则可以让一些犯人学一技之长,将来到了社会上不致轻易被淘汰。
工棚就设在号子的一楼,一条长长的走廊,点着幽暗的灯光,两侧有几个很大的房间,就是工场。从事的都是手工制作,有好几种产品,有彩灯,有中国结,还有用一种特殊的篾草编制的各种小动物,形象逼真,栩栩如生。
也许我们平时在市场上看到或买到的这些手工小制作产品中就有从这里生产并运出去的,而当我们看到那些商品时,我们也许根本不会想到制作出如此精美商品的手的主人有可能是一个小偷、一个盗窃犯甚至是一个强奸犯。
以前所里还没有办这个工厂的时候也会叫犯人参加劳作,不过会叫一些表现好的犯人到厨房来帮厨,择择菜啊,洗洗碗啊什么的,对于犯人来说,这样的劳作简直就是美差,因为可以离开笼子到外面的空间透透气,而这种透气又和平时的放风是不一样的,显得自由一点,同时也显得更有地位一点。现在的工厂就不一样了,那是很正规的一种劳作,居然也象外面的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埋头苦干。
来俊德在这样的劳作里就很能显摆他的老大地位。每个人都有一定的任务数,他的任务基本上不用自己完成,而是交给笼子里的小喽啰来做。今天,他想惩罚一下那个河南人。
抱着一大堆篾草,走到河南人跟前,把篾草扔到他前面的地上,河南人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他冲地上努了努嘴,说:“这些是我的,今天你帮我做完。”说完盯着那个河南人看。
河南人很为难,说:“这么多啊,我自己的还做不完呢。”
来俊德又盯着他看了半天,一抬手,一掌掴了过去,说:“做不完?真的做不完吗?”
河南人苦笑着说:“那我试试看吧,除非我不睡觉。”
来俊德不说话了,可是那神态表明了就是要他不睡觉也得把他的做完。
一旁的犯人也都用同情的眼光看那河南人。
正说着,程煜走了过来,来俊德看见程煜过来,管自己搓搓两手,转身走了。那河南人却也不敢吭声,只是低下了头。
程煜踢了踢那堆篾草,问:“怎么回事儿啊?这。”
河南人怯怯地瞟了瞟来俊德,没说话。
程煜心里马上明白了,于是也不说话,走出了工棚。
那天晚上,程煜把河南人叫到谈话室,和他聊了一会儿天,询问了最近他的想法。在谈到来俊德的时候,他就死活不说话了。程煜心里有点气,看来这个来俊德在笼里还是很嚣张,而且这种嚣张的气焰笼罩着整个笼子里的犯人,使他们透不过气来。
程煜给他点了支烟,心平气和地说:“你心里害怕,是吧,我能理解。说到底,不能帮你解除这种‘害怕’的不安全感是我的责任。”
河南人赶紧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你也不用打肿脸充胖子来说客套话。”程煜踱到他面前,弯下腰,说:“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你能不能配合我?”
河南人有点受宠若惊,惑惑地看着他,问:“我一定配合,一定配合。”停了一下,又问,“是什么主意?怎么个配合法?”
程煜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你只要答应我,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都不搭理来俊德就行。不要和他说话,他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也别理会,他打你,你就躲,就是不理他。反正就是,他的任何事情,你都要表现出不在意、不注意、不理会的态度就可以了。”
“就这样?”
“你能做得到吗?你别以为很简单,真正要做到还是有难度的,你能保证做到吗?”
河南人吸了口气,挺了挺胸,说:“我保证做得到。”
“那好,这也是为你好。你先回去吧。”
河南人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程煜叫了四个犯人来谈心,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同时,也都说服了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来俊德。
次日,来俊德又叫河南人帮他做彩灯。河南人没吭声,既不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来俊德就当他是默认了,也没觉出哪里不一样。
这天晚上,程煜又叫了28笼的几个犯人来谈心。
三四天过去后,来俊德觉得笼子里的气氛有点古怪了。犯人们进出的时候都好像在尽量的避免和他眼神相对,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好像他是空气,不存在一样。几天了,也没人和他说句话。有一次,几个犯人扎堆讨论一个什么事儿,他也凑了过去,没想到,他们一看到他凑过来,居然都停止了谈论,各干各的去了。也没有什么地方的特别的不得劲儿,就是觉着笼里沉闷了好多。想想自己好像已经几天没开口说过话了,感到寂寞起来。要是久不开口,这嘴巴还不捂臭了?
又一天,工棚里来了新活儿,开始打中国结。
来俊德拿着红绳绳,四下观望了一下,看到李冰就坐在左近,于是凑到他跟前,说:“刚才这个结该怎么打来着?我看了半天也没学会。”
他原以为李冰会赶紧应对,积极地教他,不放过这么个拍马屁的机会。
谁知,李冰连头也没抬,当他不存在一般,没搭理他。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里涌起,他抬手啪地抽在李冰的脑袋上,“你他妈的装傻呢你!老子问你呢!”
李冰知道他的脾气,挺住挨了他一掌,还是没搭理他。
来俊德这下真的火了,一抬手又一巴掌过去。这下李冰一闪躲开了,来俊德骂道:“你小子,你妈的还知道躲啊?”
李冰一低头,当自己没听见,继续手中的活儿。
来俊德没想到到这地步李冰竟然还是不说话,一时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旁的笼子的犯人不用说了,就连二十八笼的犯人居然没有一个搭腔的。
这下他有点虚了。
他不怕别人和他来硬的,也不怕别人拍马屁来软的,但这段时间来他开始觉得无聊,今天,眼前的情景更让他有点感觉自己被遗弃了,所以心里有点慌。
而且,他不知道这样的处境还会持续多久。
人在监狱里本来就是孤独的,除了吃喝拉撒睡,就靠干活儿来消磨时间。虽说平时在笼里神气活现的,没把同笼的犯人看在眼里,但是有他们说说笑还好打发时间,可现在呢?有了剩余精力,没处释放是那么难受的一件事。
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月快要过去了,眼看着来俊德越来越颓废,越来越消沉,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霸气和嚣张。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有个人搭理他,和他说句话,否则的话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就在来俊德郁郁寡欢、快要崩溃的当口,程煜把他叫去谈话。
谈话室里,程煜递给他一支烟,说:“说吧,最近感觉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没?”闷了快一个月的来俊德终于明白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他端着茶杯,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吞了口唾沫,那神情就好像几十天没吃饭一样,给人一种强烈的饥饿感。
“我。。。我该从哪里说起呢?”许久没和人说话,一开口还有些不习惯,都快成结巴了。
“随便哪里都行。这么说吧,你觉得和别的犯人相处得怎么样?”
“相处。。。相处得挺好的。”
程煜忍住笑,看着他。
程煜知道自己用了一种残酷的手段--精神上的惩罚,这种惩罚远比身体上的惩罚来得痛苦些,不得已使用到来俊德的身上,他希望来俊德能从中吸取教训,改变自己的为人,好好和同笼的犯人相处,同时能服从自己的监管,好好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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