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下的山来,认准路径,不觉间便到了大路,不由得都停了下来。欧阳峰看了看洪七公,并未说话,又转过身来,盯着杨过,似是欲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忽地又转了回去,认准方向,径向西去。李长青知他与杨过关系复杂,以前神智不清时不觉的什么,现下神智清明,纵是他一向心狠手辣,亦不知该如何处理。况他因神智不清,多年未归,此时正欲回西域打点,是以便未多言,只驻足耳视。杨过却面露不舍之色,大喊道:“爸爸,爸爸”欧阳峰身形一顿,但呼吸间便又提起轻功,飘然而去,片刻间便不见了身影。
李长青见杨过呆立原地,神色悲苦,不禁默然。杨过自幼父母双亡,流落市井,虽学得一身机变狡诈之术,却自有一股傲气。欧阳峰纵然再十恶不赦,对他却是真心实意。他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欧阳峰,心下却把他看作大大的好人。甚至别人欲是嘲讽,他便欲是亲近。龙女久居古墓,不知喜怒,不通礼法,不辨善恶,对他却情根深重。世人指责他有违伦常,他偏要师徒结合。后来与郭芙争吵,被断一臂。虽大都是一时激愤,但更是他性格偏激所致。虽结果圆满,却徒增了不少坎坷。李长青道:“北冥有鱼…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不知其几千里也。北冥广大,天地幽幽。喜怒哀乐乃人之常情,但人更要豁达。杨兄弟不要过于悲伤了。”
杨过闻言整顿神色,缓缓收起悲容,半晌方道:“李兄所言有理,小弟受教了,大丈夫当心胸宽广,不该作此等小女儿状。”
李长青极目四顾,但见丘壑林立,草木枯黄,原本稀稀拉拉的树木此时更尽是枯枝败叶。脚下路绵延起伏,曲曲折折,似是要延伸到天尽头般。此时天虽已正午,阳光却不甚烈。众人心下无甚要事,便缓下身形,继续向前行去。
此时阳光和煦,微风轻拂下,地上枯草摇摆不定。三人略感困顿,缓步而行。李长青虽觉自己可以辟谷,但他二人却是普通人,仍需满足口舌之欲,便道:“洪老前辈,杨兄弟,此处鸟兽皆无,更无人迹,咱们快些赶路吧”洪七公笑道:“也好,前面有出市镇,那有家的酒菜倒也勉强”说罢,加快脚步,当先行去,杨李二人紧随其后,并肩而行。
不觉间,行人渐增,三人便来到一处市镇。镇虽不大,只数里方圆,却客栈、酒家、车行等俱全,颇为热闹。李长青略一凝神,便认准方向,又继续跟了上去。
不多时,便来到一处酒家。那酒家并不甚大,来往宾客却极多。李长青举目望去,但见那酒家檐下挂着块楠木大匾,匾上书“四方酒家”。门两侧是一副对联,东侧书“美酒佳肴,喜迎东西南北客”,西侧却是“欢声笑语,诚待上下左右宾”。三人刚到门口,便有伙计笑脸相迎,三人随之而入。
酒店内部不甚繁华。大厅上摆了几张八仙桌,此刻大都坐满了。三人迎面走来一个偏瘦汉子,着灰布衣衫,约三十余岁,满脸精明之色。他满脸堆笑地走上前来,向三人打量了一眼,对李长青道:“三位客官楼上请”李长青点了点头,作个手势到:“洪老前辈请”洪七公也不客气,当下走向二楼,二人前后跟上。
那伙计将三人引到一处靠窗位置落座,取过一份菜谱,道:“三位客官要点些甚么?”李长青接过菜谱,递给洪七公道:“洪老前辈看点些什么?”洪七公接过李长青手中菜谱,略看了下,便点了数样,还过菜谱。李长青接过菜谱,并未再看,递给伙计道:“就这些了,再拿几坛酒来”那伙计接过菜谱,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酒菜便被送到。李长青虽为道士,却不忌口。洪七公喜好美食,却并不贪酒。杨过自为什么顾忌。李长青唤过刚才那名小厮,对他低语数声,后递给他一锭银子,那小厮连连点头应是,接过银子,快步离去。三人便推杯换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后,结过酒账,三人下楼而去。刚到门口,便见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装饰并不华丽,却比平常马车大了一倍有余。拉车的两匹马也颇为神俊。李长青指了指马车,道:“洪老前辈、杨兄弟,请”洪七公转头看了李长青一眼,笑道:“李小兄弟可比我老乞丐会享受的多了”李长青道:“哪里,在下只是骑马嫌长途奔袭太过劳累”杨过闻言,哈哈大笑道:“不错,坐这辆大马车可比骑马舒服的多了”
赶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魁梧,一身粗布衣衫,浆洗得干干净净。他看见三人上了马车,便道:“小人姓王,行十五。三位坐好”说着一抽马背,马车便缓缓行动起来。那马车内部别无他物,却是一张大床。床上铺着稠丝棉被,李长青躺了上去,道:“长途跋涉太过耗神,我便特意让人准备了这辆马车。如此一来,便可一边赶路,一边欣赏沿途风景,一边休息。”说着,向床下指了指,又道:“路上并不是随处都有宿处,床下更有美酒佳肴、鲜果,如此咱们错过了宿处也不怕了。”
杨过与洪七公看了半晌,也躺了上去。洪七公笑道:“大概只有皇宫里的皇帝老子才有你这般享受吧”李长青笑了笑,道:“赶路极为耗时,睡觉也极为耗时,我只把这两者综合了一下。如此一来,咱们一觉睡醒,便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不更轻松些吗?”杨过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车夫“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杨过伸头张望,却见迎面赶来一辆车。道路本不甚宽,而他们的马车又比寻常马车打了一倍有余,容不得两车并行。那辆车上堆满了木材,赶车的却是个矮瘦的老头。那拉车的马却极瘦,身上根根肋骨凸出,腿上肌肉全无,毛发也布满癞子,看似奄奄一息,而一双眼睛却极有神气。那老头赶着车慢慢走过,李长青却忽然扔给杨过一锭银子,道:“买下他的马”杨过看见那马,却正觉与自己同病相怜,并未拒绝。那车夫接过银子,欢天喜地而去,杨过牵了那癞马回来。李长青掏出一枚褐色丹药,递给杨过道:“喂它吃下”杨过接过丹药,虽心里疑惑,却仍喂马吃了下去。那马吃了丹药,不一会儿,就精神十足起来。杨过虽觉惊奇,但一想到李长青起死回生之能,便释然起来。
杨过对李长青道:“李大哥,这马你如何处理?”李长青略一沉思,又取出一枚红色丹药,便道:“把这枚丹药也喂它吃,然后放它离去吧”杨过见这枚丹药与前一枚不同,便道:“李大哥,这枚丹有何作用?”李长青道:“这叫起灵丹,略具开启灵智之效”喂过丹药,便吩咐车夫赶车继续前行。行一段路,回头看时,那癞马却独自跟在马车后。那马此刻虽仍极瘦,却精神十足,尤其一双眼睛极富神气,毛发也比先前亮了些。众人看时,极感诧异,都叹此马非凡。杨过道:“这马虽貌不惊人,却是一匹极罕见的良马,恐怕只有郭伯伯郭伯母的红马才能相比吧”
距英雄大会尚有一段时日,李长青也不甚着急,便放任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如此晓行夜宿,过了十余日,便到了豫南地界。豫南多为平原,风景与陕西更不相同。放眼望去,虽仍是一片草木枯黄,但也间或几家农舍,几片农田。犬吠之声,不绝于耳。越往南去,人便越多了起来,却大都是化子。李长青知这些化子大都是往大胜关英雄宴去的。马车一路南行,不觉便过了淮水。马车正行间,却听“啾啾”雕鸣数声。李长青抬眼一看,却见两只白雕。那白雕比寻常雕稍大,此刻正并肩而飞。李长青神机一动,手一掐诀,口中念动数声,那对白雕却忽一转身,向马车飞来,最后落在车顶上,啾啾不已。李长青掏出数枚褐色丹药,向外一抛,两只白雕飞起接住,一口吞下,接着欢快的啾啾数声,便停在车顶,闭起双目,一动不动了。不一会儿,忽听车外清脆女声道:“那车里人,我的白雕怎么停在你这儿啦?”李长青与杨过先后出了马车,但见车旁并排三骑,两边是两个少年,一个身材魁梧,另一个却略显消瘦。中间的少女约十四五岁,肤如白玉,颜若朝华,身着淡绿衣衫,并不十分华贵,只项颈中挂着一串明珠颗颗一般大小,绽放宝光,更映的人犹如粉雕玉琢一般。她此刻眼露好奇,瞅着二人,轻嗔薄怒道:“你们是谁?怎么能吸引它们来的?”她从小那白雕便跟随于她,呼唤指挥,无往不利,今日却被陌生人轻松拐了过去,口哨疾唤,不见回应,怎能不惊?
杨过凝神着那少女,半晌对李长青道:“那是我郭伯伯和郭伯母的女儿,名叫郭芙,她旁边的就是武家兄弟了。”李长青上前道:“郭姑娘,在下李长青。萍生别无它好,尤善养雕。至于在下旁边这位,姓杨名过,郭姑娘应该认识吧?”郭芙向杨过看了半晌,只依稀辨认出有小时模样。她们分别时杨过只十三岁,孩童一别数日即有不同,何况一别五年?郭芙口唇轻启,道:“你真是杨过吗?杨大哥,你也是来参加英雄大会的吗?怎么你师傅没跟你一起来?那道人是你师兄吗?”杨过半晌方道:“我现在不再全真教啦。那道人是我李大哥,不是全真教的。”他不想多谈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便话头一转,说起在华山碰到李长青,李长青救下洪七公的事来。他本性活泼,叙述起来更是绘声绘色,仿佛李长青真有移行换月,翻山倒海之能一般。郭芙听罢,将信将疑道:“怎的吗?”洪七公下的车来,道:“杨小兄弟所言不错,李小兄弟确实有起死回生之能”郭芙听罢,虽仍有些怀疑,但也不得不相信,妙目凝神李长青半晌,向洪七公道:“洪师公,你们也是来参加英雄大会的?”洪七公道:“我把丐帮之事都托付给了蓉儿,李小兄弟要来赴会,我就也顺路来了。大胜关那边怎样?”郭芙道:“大会后日开始,三天后才是正宴。爹和娘现下都已经到哪儿啦。”洪七公道:“此地距大胜关不近,郭丫头,咱们快些走吧”郭芙看了看李长青,又看了看马车,满脸好奇,忽然道:“大小武哥哥,你们先走吧,我和洪师公一起。”武家兄弟虽然十分不愿,看了看洪七公,却又无可奈何,狠狠抽了下马后,那马一声长嘶,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