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武看着陆槿的眼神,不由一阵心悸,这眼神是如此的熟悉,他的心神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在蒙山脚下的山村中,一个躺在血泊中的村民也这么看着他。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小头目,刚带人洗劫了这个小山村,那个村民拼死反抗,最后仍是被他杀死,只是这村民死的时候,眼睛却怎么都不肯闭上,就这么死死地瞪着他,也是这般充满着不甘与愤怒,却没有一丝的恐惧和畏缩,让他在无数个夜里,带着一身的冷汗惊醒过来。
“我要挖下这双眼睛!”王洪武在心里呐喊,手里不知何时已是湿漉漉的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害怕?恐惧?不!自从上了蒙山后,他就已经没有这些感觉了,他知道这些可耻的情绪只会让他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
陆槿趁着王洪武这一瞬的失神,猛地前扑,抱住了王洪武的腿,用力往怀里一拖,王洪武没能稳住重心,不由自主的仰面倒下,后脑磕在山石上,溅出一朵血花。手中的铁爪也没能握住,飞了出去,叮叮当当滚出了老远。王洪武双臂用力,正欲挥拳击打陆槿的太阳穴,忽觉腹部巨痛,丹田里残存的内力不受控制狂乱的奔腾起来,低头看去,一把匕首正插在丹田之上。
原来刚才陆槿蹲在地上之时,已趁势摸出了绑在小腿上的匕首,那时王洪武神不守舍之下,却并没有留意到,直至陆槿奋力抱住他并将其刺成重伤。王洪武气海已破,已至散功的边缘,猛踢一脚,陆槿身不由己飞了起来,空中洒下一片血雨,掉下悬崖。
王洪武的内力与生命都随着这一脚的踢出而释放了出去,他静静的仰卧在地,天空仍是那么蓝,蓝得让他晃眼。在他眼前,周围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只有那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的双眼,却变得更加清晰,只是这双眼中似乎有多了些别的意味,有欣慰也有快意,还带着几分嘲弄……
陆槿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胸口的淤血喷出之后,气息反而流畅了许多,那股暖流在胸腹间飞快的流动,修复着他刚才震伤的内腑与经脉。
陆槿人在空中不断翻滚,心神却已放松下来,悬崖下虽看不真切,可他之前已隐隐听到下面的水声,王洪武离得较远,反而未曾听到。只是他刚才若直接跳下去,王洪武必定上前查看,那时,他站在崖边也定会发觉。
陆槿并不知道王洪武已是油尽灯枯,就算知道陆槿跳下去未必会死,也不会再耗费那么多力气去追他,只得拼死一搏,把悬崖当作最后一条退路。当陆槿将匕首插入王洪武的腹部以后,他才能肯定王洪武必不会再追过来。
水声越来越近,陆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体内的真气运至极限,护住全身,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扑通”水花四溅,陆槿只觉背后与后脑如同又被王洪武踢了一脚般,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醒了吗?”陆槿努力睁开自己的双眼,周围明晃晃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情。他张开嘴,口中发出一串无意义的音符。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漆黑的眸子中带着欣喜与关切,长长的睫毛偶尔跳动一下,却使得那双眼睛变得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般生动。
“你怎么样了?”天籁般的声音再度响起,陆槿下意识的说了句:“真美!”那双眼睛瞬间充满了羞涩,然后又消失不见了。陆槿眼前的世界仿佛随着那星星隐没又陷入了黑暗中。
黑暗中,陆槿只觉身体忽冷忽热,从头到脚时而如岩浆在里面奔腾滚动,灼烧得他的血液都快要沸腾,时而又如堕入冰窟,从心里一直冷到全身。周而复始,陆槿开始时还有些知觉,到回来,只觉得一切都已麻木,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只余脑海中侍卫那带血的脸,不停地翻滚。忽然,那张脸的上方出现了两颗闪亮的星辰,一闪一闪似乎带着几分欣喜与期待,又有着几分羞涩,陆槿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地飘起来,离那两颗星星越来越近,那两颗星星也越变越大,渐渐变成了陆槿昏迷前看见的那双眼睛。陆槿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双眼睛,却觉浑身一震,从空中掉了下来,就如同在悬崖那次一般。陆槿一惊之下,猛然坐起,清醒过来。
陆槿双手抚胸,入手才发现,自己的上身清凉光滑,摸上去有些油腻的感觉,鼻中也传来阵阵清香,低头看去,只见上面涂抹了一层碧绿色的膏药,正诧异间,门轴吱呀一响,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端了盆水走了进来,见陆槿坐在床上,忙将木盆放下,几步就跑到陆槿身前,伸手一摸陆槿的额头,欢声道:“哈哈,退烧了,退烧了,我就说用碧玉髓可以治好他的嘛,哈哈,我是天才!我是新一代的药圣,哈哈……”。
陆槿看着身边那个还在手舞足蹈的少年,心知定是此人救的自己,抱拳笑道:“这位医圣,多谢你救命之恩,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呢?”。那少年听到陆槿直接称他医圣,顿时脸便笑成了一朵花,就连那鼻尖周围的几颗青春痘,也变得如花蕊一般。他拍拍陆槿的肩头,说道:“呵呵,兄弟你太客气了,举手之劳嘛,我叫胡远航,是药王山庄的弟子。”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医者的职责,又关切地说:“兄弟你现在感觉如何,这几天你忽冷忽热,昨天我替你擦上了碧玉髓,效果果然不错,哈哈,你终于还是醒了,对了,我再替你把把脉,看看你脉像如何?”
胡远航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正想抓起陆槿的手,门又一响,一名身着淡紫色衫裙的少女走了进来。陆槿抬眼瞧去,只见那少女眉如雾中远山,眼似花间秋露,正盈盈看着自己。少女见陆槿看了过来,忙垂下眼帘,“我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过来看看。”,说完她抬头又看了陆槿一眼,轻轻问道:“你好些了吗?”说完这句,脸上又泛起些许红晕。
胡远航像是被捉住现行的小偷,讪讪道:“师妹你也来了啊,我正在与这位……,呃,这位兄弟,你贵姓啊?”后一句却是对着陆槿说的,隔了一会没等到陆槿的回答,转头看去,只见他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师妹,完全没听到自己的问话,心中偷笑,伸手在陆槿眼前晃了晃,模仿着做法事的巫师幽幽说道:“魂兮归来!”。陆槿只觉那对星辰忽然又从眼前消失,心中一急,顿时醒过神来,发现原来是胡远航的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一时大窘,转头对胡远航说道:“胡兄,不知这位是?”
胡远航倒是浑不在意陆槿如此无理,也没多想,直接说道:“这是我的小师妹,叫文梦瑶,那天便是她发现的你,这段时候为了救你,她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啊。”说到这里,又偷偷看了文梦瑶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异常,才轻轻地松了口气,要知道这些天他都是在给他的师妹打打下手,刚才被她听到自己将功劳揽了去,已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只有尽力补救了。
陆槿却是在想,原来那天看到的眼睛就是她的,之前出现在梦中的眼睛应该也是她的,这双眼睛真好看!原来眼睛应该是这样长的才对啊!
文梦瑶的睫毛轻轻扑闪着,自己的问话迟迟未得到回答,可是她心中一点恼怒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在那灼灼的目光下,文梦瑶不由自主的有些心慌。
胡远航不耐房间之中又陷入了沉默,轻轻推了陆槿一把,“兄弟,我们的名字都告诉你了,你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啊,太不够意思了吧!”
陆槿这才想起,自己这么半天居然还没向他们介绍自己的身份,忙拱手谢道:“在下陆槿,乃是飞锦镇人,前些天路遇山贼,不小心被打下山崖,若不是几位相救,只怕在下早已葬身于鱼腹之中!”说到这里,陆槿便欲从床上爬起,向二人施礼相谢。
胡远航见状赶紧拦住他,说道:“你的伤尚未完全康复,昏迷了已有五天,这些天都是师妹给你喂的黑米红豆粥,眼下万万不可下床走动,只宜卧床静养,你还是先躺下来吧!”说着,便将陆槿往床上按,想让他好好躺下。
陆槿不忍拂了胡远航的好意,只得又躺回床上。文梦瑶感觉到那目光已经从自己身上移开,稍稍恢复了些正常,轻声问道:“陆公子想必有些饿了,我再去拿些粥来。”说完,不待陆槿回答,又转身走了出去。
胡远航却有些奇怪,“这些天最少都要呆上一个多时辰才会离开的,今天怎么才这么会就走了啊。”话音刚落,外面的脚步声骤然加快,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远处。
陆槿躺在床上自觉这般说话有些失礼,而且感觉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便又坐起来问道:“胡医圣,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胡远航有些心虚,之前自己得意忘形之下,自称医圣,在门中虽然不是什么大忌,却不大不小也算犯了门规,师妹不是多嘴的人,应该不会传出去,但万一面前这人叫顺了嘴,将来在别人面前说起,传到师父耳中,那少不得也要受些责罚了。于是他对陆槿道:“我们年龄相仿,还是兄弟相称比较好。此处乃是西平镇的渡口,几天前,我们师徒几人乘船到此,本想溯游而上,看看沿路的风景,谁知在水中却发现了你,你刚才说什么路遇山贼,这里一向太平,何时出来山贼了啊?”
陆槿不知安听潮他们是否脱身,忧心他们的情况,也怕将来那帮人寻来,会给胡远航他们带来麻烦,只能含糊地说:“前些天我追一只斑羚到这附近,却遇上一伙山贼,不由分说上来就喊打喊杀的,后来被他们打下山崖,多亏有你们,不然,我这条命就丢在这里了。”
胡远航闻言,也没有再追问,附和道:“是啊,你的命还真大,听师傅说,你前胸被人重击,后背和后脑大概是入水时受到了冲撞,身上还有多处外伤,若不是你曾习过武,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陆槿点点头,自己也暗呼侥幸,没想到那处山崖会如此高,自己被踢下山崖,没有调整好入水的姿势,竟然被震晕过去,这样子也没淹死,的确是命大啊,不过若是没有胡远航他们来救自己,只怕最后仍是难逃一死了。想到这里,陆槿问道:“胡兄,不知道令师现在哪里,我想去拜谢他的救命之恩,胡兄可否引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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