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绵雨如线。
雨滴从漆黑的夜空中飘落,好像也被这墨染的夜空染成了黑色,划过天际,把这天,这地,这树,这人都染成了黑色。
h市,经济最发达的一个都市,被这黑夜,被这黑雨,裹进了一个漆黑的牢笼里。抬头仰望,看不透这重重的雨幕,望不尽这浓浓的黑色,一如那不断滋生的罪恶。
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的往家赶,或许有可亲的父母在等待,有亲爱的伴侣在张望,哪怕只是一个温暖的灯光,足以给人以心灵的慰藉。
纷乱的马路上,却有一个人静静的呆立在那里,始终一动不动。黑雨倾盆而下,落在他头顶的黑色伞面上,汇成小溪顺流而下,溅起丝丝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整个人就好像是融进了这黑夜里,如果不是那斑白的头发。他的前方不远处就是一家小饭馆,里边有可口的饭菜,有温暖的灯光,最主要的是可以避雨,可是他却始终不曾靠近。面对行人诧异的目光他无动于衷,只是盯视着不远处的那个小饭馆,饭馆里的那个青年。
青年的模样很是清秀,看面相也就是二十五六的模样,可是他的眼睛却没有年轻人的朝气蓬勃,有的只是莫名的忧愁感伤,以及浓的化不开的落寞与苍凉。仿佛在愁这天,愁这地,愁这黑雨,甚至于愁自己。
他的面前摆着一碗面条,清汤清水,没有任何的佐料与油水。他有条不紊的吃着,突然间发现碗里居然藏着一个荷包蛋。
“服务员,我没有要鸡蛋,你是不是搞错了。”他的声音很清冷,就好像是雪山上清冷的风。
“你放心好了,这是我们店里不小心打破的鸡蛋,免费赠送的,不要你钱的。”
说话间从后院走进来一个很是清纯的姑娘,她的五官称不上多么的精致,但是她的清纯就好像是海上吹来的凉风,吹散了这漫天的乌云,使得整个店里都洋溢着一种淡淡的清润,就连这漫天的黑雨都变得通透了许多。
啪
一双筷子重重拍在了桌子上。
“凭什么啊?都是来这吃饭的,凭什么给他鸡蛋不给我们啊?”旁边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开口说道,他身边两个同伙立刻附和着表达着不满。
这桌简直是个洗剪吹组合,一个黄毛,一个蓝毛,一个竟然染成了诡异的白色。这三个人忧愁青年虽然叫不上名字,但却经常见面。他们本来是工厂里的工人,后来城中村改造,家里分了房,有了钱,堕落的一面立刻萌发,直接从工厂辞了职,到处惹是生非。警察局跟他们家后院差不了多少,进去了不知道多少次,每次都是劳教了几天就放出了,可是却死性不改,警察拿他们都没有办法。
“鸡蛋是我家的,我喜欢给谁就给谁。”
“我看你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吧。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你看看穿的那个寒酸样,除了长得白净点简直一无是处。你再看看我们浩哥,长得一表人才,跟了我们浩哥,你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蓝毛涎皮笑脸的说道。
“我不指望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先把前几次欠的帐还上就行了。”
“那才几个钱啊?你过来陪我们浩哥喝一杯,把我们浩哥陪高兴了,说不定还能多赏你点。”黄毛说着话竟然走过来拉着那个姑娘向着他们那一桌走去。
“你干什么啊臭流氓,给我松手,你再不松手我可喊人了。”
“你喊啊,看谁敢多管闲事。”
饭馆里还有其他两桌,一桌坐着一对男女,像是一对恋人,另一桌坐着三个穿着普通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在附近打工的,可是他们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那对恋人更是慌不跌的从钱包里拿出钱,放在桌子上,毫不顾忌正在下着的雨,冲进了雨幕中。
清纯姑娘费力的扭过头,看着墙角的那个忧愁的男子,他同样的面无表情,只是有条不紊的吃着面条。
“别看了,你的小白脸中看不中用,还是跟了我们浩哥吧。”
姑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犹记得三年前,同样是这样的一个雨夜,当时的店里没有什么生意,百无聊赖的她发现了门口瑟缩成一团的忧愁青年。她已经记不清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想法,或许是被青年眼中流露出的忧伤所打动,不在意他那破破烂烂的穿着,不在意他身上扑鼻而来的异味,她把他领进了店里。
“你想吃点什么?”
“我没有钱。”
“不要紧,等以后你有钱了再给也一样。”
忧愁青年狐疑的盯视了姑娘良久,就在姑娘以为这个青年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图谋不轨的时候,青年突然开口道 “那就给我来碗面条吧,只用开水煮熟就行,盐也不用放。”
从那时算来,到现在已经认识了三年多,后来听说这个青年找了一个工作,在附近的一家工厂看大门。他一日三餐都会来店里吃一碗水煮面,一如既往的什么都不放,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提过还钱结账。
三年了,莫非这是一个白眼狼?清纯姑娘有种窒息的压抑感,冲着黄毛拉着自己手腕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你这个臭婊子,敢咬老子。”黄毛说着话扬起手就要动手,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好像被铁钳子夹住一般,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
愤怒的转过身,发现不知何时店里多出来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中老年人。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国字脸,宽额头,眼睛里流漏出威严的不容置疑的目光,胡子刮得很干净,可以清晰的看到右嘴唇的上方有一个黑黑的痦子。正是方才伫立在雨幕中的那个人。
“啊,你是,你是?你是谁来着,我在哪里见过你。”黄毛已经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左手指着莫名其妙出现的中老年人,绞尽脑汁的想着。
“啊,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市公安局的局长陈建德吗?”蓝毛一拍巴掌激动的说道。
清纯姑娘听了蓝毛的话,仔细的打量着出现在店里的这个人,可不就是经常从电视里看到的那个人吗?最了解你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敌人。虽然他们三个小混混只是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但对于他们的克星还是记忆犹新的。
没有人怀疑眼前的这人不是陈建德,只是跟陈建德长得相像,因为长得这么像的人本身就很难遇到,而且他身上那种高高在上威严霸气的气势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黄毛听了蓝毛的话,顿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谁能想到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饭馆里碰到警察局长。
“陈局长,这是个误会,真的,我只是跟她开个玩笑。”黄毛哭丧着脸说道。
陈建德威严的目光扫过三人,冷哼了一声,甩掉了攥着的黄毛的手。得脱的黄毛不住的道谢,还不忘给清纯姑娘道歉。三个人赶忙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仓皇而逃。很快黄毛居然再次返回,陪着笑脸的黄毛不住的点头哈腰,在陈建德威严的目光下蹑手蹑脚的把手里的钱放在了桌子上,立刻飞奔了出去。
陈建德对于清纯姑娘的道谢置若罔闻,满脸凝重的挪动着双腿,一步步的走到了忧愁青年的桌子前边。
忧愁青年依然在吃面,好像这世间已经没有比眼前的面更能引起他兴趣的事情。
“好久不见。”陈建德嘶哑着嗓子说道。说这句话好像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他那高大魁梧的身体都忍不住的在颤抖。
沉默。
只有忧愁青年吃面条的声音。
清纯姑娘瞪大了眼睛,她感觉有点不真实,毕竟之前在电视上的人活生生出现在面前,总是有些不适应的,更让她诧异的却是那个忧愁青年。
看着泰然自若的吃面条的忧愁青年,她曾经想过这个忧愁青年可能不简单,或许有什么背景,但却绝没有想到可以把一个警察局的局长晾在一边。
扯动了一下嘴角,陈建德沉吟了许久,再次说道“你过的还好吗?”
忧愁青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碗里的面条已经吃完了。他抬起头,突然说道“服务员,把你们店里最贵的菜都上来,不用担心这次我不给钱,因为有人请客。”
陈建德慢慢的坐在了忧愁青年的对面,看着低着头故意不看他的忧愁青年,低叹了一声说道“已经三年多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你也有你的难处,我懂的。”
“既然你都懂,为什么到现在却不肯叫我一声老师呢?”
沉默。
饭菜陆续的上了桌,热气腾腾,把两个人好像隔绝开来,彼此都看不真切对方的面孔。
忧愁青年慢慢的抬起头,费力的张开口,低低的喊了声“老师。”
沉默。
谁也没有动筷子。
彼此相对无言。
“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无酒不欢,千杯不醉的,怎么样,要不要来点?”陈建德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容。
“好啊,那我们今晚就不醉不归。”
满满的一杯白酒,陈建德正在构思说些什么,忧愁青年端起自己的酒杯,说道“老师我敬你。”说着话一仰脖,满满一杯白酒就倒进了肚子里。
咳嗽。
剧烈的咳嗽。
咳的都快要把肺叶咳出来了。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陈建德拍打着忧愁青年的后背,很是和蔼的埋怨道。
眼前的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曾几何时,老师也曾经这样拍打着自己的后背,絮絮叨叨的说着埋怨的话。
忧愁青年的眼睛湿润了,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突然间胃里一阵翻滚,刚刚吃到肚子里的面条像是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的一路蔓延,忧愁青年猛地张开大口,直接喷在了陈建德的身上。
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忧愁青年还在干呕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一般。清纯姑娘毫不介意,反而走过来拍打着青年的后背,紧咬着嘴唇,痛苦的看着蹲在那里浑身颤抖的青年。
许久,忧愁青年终于缓缓的站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的可怕,脚步虚浮,差点摔倒在地上。姑娘把青年扶到座位上坐下,倒了一杯白开水让他漱口,自己则忙着打扫地上的污秽。她却没有注意到后院门帘之后,一双眼睛正心疼的看着劳作的姑娘。
“老师,只是可惜了你的西服了。”青年看着挂在一边满是污秽的西服抱歉的说道。
“没事,洗洗就好了。”
“我还很少看老师穿西服呢。”
“这还是我结婚时候穿过的。你知道的,我每天都穿警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衣服。”
青年看着陈建德两鬓的白发,默然无语。
“没有想到对你的伤害这么大。”陈建德看着擦着嘴唇的青年,皱着眉头说道。
“至少我还活着。”
陈建德的心一阵抽紧,看着青年眼神中的伤痛,默然无语,有的时候活着并不是一件好事,反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老师,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的吧,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沉默许久,好像是攒够了力气,青年开口说道。
“组织部找我谈话了,打算把我调入省厅,担任副厅长。”
“那就恭喜老师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师今年才四十六岁吧,虽然称不上最年轻的副厅长,但也足以排进前五了。恐怕不久就要喊陈厅长了吧?”
陈建德默然。他知道青年说的话都是真的,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担任副厅长,很多人都是仕途的终点,去那里颐养天年的,但陈建德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这恰恰是他事业的新的起点,只有当上了副厅长才能提厅长。h市是经济大市,历任公安局长百分之八十都成功的升任了厅长。当上h市公安局长,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厅长的大门。虽然没有人这么说过,但这就是事实,就好像女演员想要出名总要被潜规则一样,谁都知道,但谁都不会说破。
“你知不知道9.22特大杀人案?”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小工厂的看大门的,早就不关注那些了。”
“市公安局准备成立专案组,但组长的人选我还没有确定。”
“刑警大队人才济济,陈盛师兄更是精英楷模,想来破案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是在我心里,我最好的学生始终是你,而且我相信也只有你才能破案。”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看大门的。”
“你的警籍并没有被注销,你现在只是在休假而已,你仍然是市刑警大队中的一员,而且还是第一中队的中队长。”
忧愁青年长叹了一声,默然无语。
“你知道我马上就要去省厅了,我可不想带着遗憾走。陈,程平,你就当帮老师一个忙吧。”叫出程平这个名字,陈建德面上的肌肉忍不住颤抖了下,显然内心也很是不平静。旁边的清纯姑娘也是第一次知道忧愁青年叫程平。
“我考虑一下吧。”
“很好,我等你电话。我的电话你应该有吧?”
程平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在市公安局等着你。”
“老师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去?”
“你别忘了我是你的老师。”
说着话陈建德起身准备离开了。
“老师。”程平突然开口叫住了陈建德。
“不会这么快就考虑好了吧?”
“饭钱还没有结账呢。”程平羞赧的说道。
“你可真是厉害,让老师请你吃饭。”陈建德瞪了程平一眼,不过还是掏出身上的钱包付了帐。
陈建德走出门口的时候,程平竟然再次叫住了他。
“我说你小子又有什么事啊?”
“老师,你说送女孩子生日礼物,送什么东西好?”
“没看出来啊,这三年原来没闲着啊?给谁送礼物啊?不会是饭馆的那位姑娘吧?你小子眼光不错,我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好姑娘,你小子要好好珍惜啊。”
“你到底知不知道送什么礼物更好啊?”
瞥了一眼程平,陈建德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笑着说道“送礼物可是有讲究的,要有代表意义的。要看你送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如果是恋人关系???????”
“普通朋友关系。”
“哦,那样啊,那就要送点知心的礼物了。”
“什么礼物?”
陈建德凑到程平耳边低低的说了什么。
“这样不好吧?”
“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按我说的做准没错。你好好考虑下,我等你电话。”说着话,陈建德打开打伞,走进了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