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眠之主 第545章 她是她的家

    我有没有地方可去了？

    这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莉莉安双唇抿成一条线，在心底悲哀地想到。

    即使因为这次意外，狩猎队连同那个炼金司的大人都死了，她捡了一条命，可她一个被卖掉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七岁女孩眼下又能去哪？

    走回家再被卖一次？

    莉莉安敷衍地点点头，算是对女孩的回答。她即使绝望痛苦也对这个女孩生不起气，哪怕对方的问题有些失礼。

    也许是因为笼子外面那群巨狼都是她的靠山吧，惹她生气会被吃掉的。

    而且她和狼群的确救了自己，不是吗？只是也不知道到底是救好还是任由自己死去的好。

    生不来气，也因为这个女孩……

    好温暖。

    莉莉安其实很清楚，这女孩的问题并非是故意戳痛自己的伤口——是她自己还未从绝望中走脱。

    而对方没有恶意。

    果然，似乎是为了印证莉莉安心中的想法，奇怪的女孩在得到回到后犹豫了一小会，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们走？”

    “和你们走？”

    莉莉安茫然地抬头重复，看到女孩一脸的真诚与忐忑后，稀里糊涂地下意识问道：“你们住在哪？”

    “就在这附近，不远的！”

    女孩突然激动地比划着：“我们领地很大的，比其他族群都大一些！还有遮风挡雨的山洞，我最近学会编织草席了呢，睡觉不硬也不冷的！食物也有，森林里可不缺吃喝！”

    说得活像是城里那些住房协会的销售员推销豪宅一样，非要把各种优势都明明白白告给你。

    莉莉安定睛瞧着女孩先是激动地比划了一番，然后又攥着衣角小心翼翼地回看自己，似乎是忐忑这些优厚的条件够不够让自己动心。

    她忽然笑了。

    不坏，莉莉安这么想到。

    也许还很有趣。

    从此和这个女孩在一起，和一群狼试着相处生活，这些狼看起来很聪明，现在仔细看一下，它们并没有暴露敌意，反倒很“和善”。

    而且，自己确实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不是吗？

    “那他们答应吗，你的朋友们？”莉莉安眨眨眼，看向女孩身边那匹最高大最威风的狼，“你刚才叫她‘玥玥’，说她是头狼，那你们领地的这位话事人的意见很重要，不是吗？”

    “喔……我太激动了，嘿嘿~”

    女孩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一吐舌头，意识到莉莉安这说法已经是默认答应了，于是赶紧看向头狼玥玥，搂着狼脖子连连撒娇：“玥玥，答应好不好？你看她才这么瘦，这么小，吃的不多的！让她加入我们嘛，我来照顾她，她的食物也由我负责！”

    头狼玥玥认真地凝望着女孩，轻轻叫了一声，而莉莉安注意到那女孩忽得一愣，仿佛是明白了头狼的意思。

    好奇特的交流方式，可她是怎么能理解狼的意思呢？

    “……可、可我们不能把她丢在这，她一个人在森林里活不下去的！就算把她送出去，那她又能去哪，又该怎么活下去呢？她和我一样，她爸爸也不要她了……”

    “嗷——”

    “我知道，我知道呀……这不是刚过去三天吗？到时候我会自己躲起来的，你守着我就好了，大不了在那之前我提前饿几顿，就没有力气了。”

    “呜呜？”

    “我是认真的，我做不到丢下她！她很可爱，而且我总觉得和她很有眼缘……我不会伤害她的。”

    刚过三天，躲起来？

    伤害我？

    她到底在说什么？

    “嗯，我决定好了。”

    莉莉安没想明白，但她看到女孩坚定地点头，那匹叫做玥玥的狼随即也点了点头。

    接着所有的狼都看向笼子里的自己，仰天齐声长嚎，女孩头顶和脚边那些小狼崽子们嚎的格外起劲，摇头晃脑嗷着小奶音，可爱死了。

    这让莉莉安心里一软，突然就不怕这些狼了。

    甚至想从女孩那里薅一只到怀里rua一下。

    只见女孩湛然一笑，亮晶晶的碧绿眸子在篝火的映衬下暖得耀眼，她开朗地咧嘴露出两排白牙：“大家是欢迎你呢，也是在通知森林里的邻居们——我们领地有新成员加入了，以后见着你可不许欺负你，不然就是与弧月狼领为敌！”

    莉莉安歪了歪脑袋，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也经历过这种…呃，欢迎仪式吗？”

    “当然。”女孩神气地叉腰，“我比你早加入半年多……呀，我是你的前辈诶！那以后我罩着你~嗯嗯嗯，你可以叫我姐姐的！”

    “可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

    “那我叫你姐姐也可以的！”

    真的这么没有立场吗？分明刚才还神气得很呢。

    莉莉安眼角弯弯：“你可真好说话呢。”

    “那当然了，我最好说话了！”女孩依旧叉着腰仰首挺胸，很是自得，“玥玥和大家都能作证！”

    莉莉安掩嘴忍俊不禁地笑了。

    她突然就不怕了，心里一阵轻松，却和几分钟前的不怕是相反的原因。

    她好像第一次感受到自我的归属。

    上次笑是什么时候来着？

    “哎哎，你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也是……”被这么直白的夸奖，莉莉安有点害羞，“你笑着也好看的。”

    “对啦，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女孩挠挠头，“你叫什么呀？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互相要知道名字的，等一会吃饭的时候我把大家挨个介绍给你。”

    “莉莉安。”

    她仰头对上女孩热情天真无邪的笑容，认真重复了一遍：“我叫莉莉安。”

    “莉莉安呐，真好听的名字呀~”女孩由衷地赞美，“那我以后就叫你莉莉好不好！”

    “那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伊芙！”

    女孩甜甜地笑了，碧绿的眸子满是深情与怀念，还有一丝落寞：“妈妈给我取的名字，我叫伊芙，是呼吸的意思。”

    “你的妈妈一定很爱你……”莉莉安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轻声道，“我叫你芙芙可以吗？”

    “可以！”

    伊芙用力点头，随后朝她伸出手。

    莉莉安怔愣看着伊芙对自己伸来摊开的手掌。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把指尖轻轻放上去，伊芙的手很小巧秀气，掌心有一层略粗糙的薄茧，可却很令人安心，传递到莉莉安指尖的触感与温度是那么柔软温暖，就好似在冬日捧一个暖炉。

    而伊芙直接拉紧了莉莉安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毫无保留地传递温度，温暖莉莉安被冻僵的手和冰封的心腔。

    伊芙拉着莉莉安走出了牢笼，走进狼群的中央，树影摇曳，枝叶沙沙作响，为她们的相遇欢唱。

    “来吧莉莉，我们该回家啦！”

    回家……

    家。

    熟悉却又突然陌生的名词。

    我真的还可以有家吗？

    这一刻，感受着手心的温暖，一无所有的莉莉安被伊芙不讲道理地拉出深渊，带回阳光下的世界里。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从此以后，除了这个叫做伊芙的女孩身边，这世间似乎再没有让她愿意称之为“家”的地方。

    她就是她的家。

    ……

    自那之后，莉莉安就和伊芙还有弧月狼群一同生活在莱维亚塔森林。

    突然从人类社会脱节至近乎原始社会的生活，还和一群狼类魔物同吃同住，林中还有其他魔物邻居……莉莉安不仅没有半点不习惯，反而融入的特别快，每天都感到非常惬意自在。

    在这里，她才是真正的自我，可以尽情的呼吸。仿佛这片森林才是她从始至终的家，而过去七年那落后的村庄、拥挤的房子、那些令她绝望的“亲人”，带给莉莉安的从来都只有如影随形的窒息感。

    能在这里如此舒适的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那名拯救了她的女孩——如果没有伊芙，莉莉安相信自己不可能这么淡定的和狼群生活在一起。

    家、重获新生与自由，都是伊芙带给她的。好像她这短暂七年中遭遇的一切不幸与苦难，都是为了能与伊芙相遇而提前付出的报偿。

    但她为此心甘情愿了。

    她们很快熟络亲密起来，或许是因为她们年纪相仿，或许因为她们是这森林住民中唯二的人类。

    但，更因为她们有相仿的苦难，都经历了被亲人抛弃的人生。

    她们同病相怜。

    于是她们默契地选择成为彼此的亲人，互相拥抱取暖，依偎前行。当时尚且年少的二人都不会意识到——这一依偎，就成了一生。她们此后漫长的余生中偶尔也会互相吵架赌气，但却再也没有离开过彼此。

    和伊芙在一起生活的每一天，对于莉莉安而言都是新鲜且快乐的，她们一起去寻找食物，一起垂钓，在小溪里踩水嬉戏，一起躺在凉快的大石头上晒太阳互相挠痒痒，一起放肆地笑出声，连夜晚睡觉都在同一张草席。

    哪怕这草席是她们一块编织的，粗糙的很，还有点扎人，但莉莉安却觉得再也没有比它更舒适的床垫了。

    伊芙的活泼灵动，偶尔的顽皮，都让莉莉安无比快乐。莉莉安住进领地不久后，就曾笑着说起她们初遇的那天——芙芙就像从来没和人说过话一样，激动地好像要把满肚子话都掏出来给她看。

    而那时伊芙眨眨眼说，“是呀莉莉，就是你说的这样。”

    莉莉安怔住了。

    也是在那一天，伊芙为她讲了自己被收容的八年。

    她令人心痛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