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地蹲坐了许久,看着这一座可以被称为“家乡”的城市,却觉得如此地陌生。
这里,已经许久无法给我温暖的感觉,有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令人无言以对的伤悲。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给我打来了电话。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显示的地点是新疆。
我十分诧异地接了起来,因为刚刚流过眼泪,声音带着些许的哭腔,那边一下就听出来了。
“小北,你哭了?”伴随着着这个声音而来的,是一种令人莫名心安、安静的力量,是一个让人安心却又痛心的一个人。
是瞿溪。
“嗯.”
我承认了我的脆弱。
“在家不开心了是吗?”他在那边问我。
他居然知道我在家。
呵呵,真是让我惊讶。
“你在哪儿?为什么来电显示是新疆?”我问。
“在这里随便买的一个号码,实在忍不住想给你打电话,但是怕你不接。
伊北,我们好久好久没联系了,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在那一头软软的,像棉花糖,又像丝滑的巧克力,柔柔软软地漫进了我的心里。
“我不好,瞿溪,我一点儿都不好.”
本就脆弱的我,在听到这样的话语后,那一股脆弱便从我的体内奔涌而出。
人说女人有时候需要男人就像需要降落伞一样,如果那一刻不在,就永远不必在了。
我觉得这一刻,瞿溪就像是我的降落伞。
“宝贝,坚强一点。
我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不管任何时候,我都是你的退路,你记得吗?”他在电话那头说道。
“记得。
我现在无路可退了,我觉得好累,我觉得我的家乡好陌生,我的亲人们都好陌生。
我以为柴悦变成家人了,我们的关系就更近了。
可是我却没有意识到,她的出现会带走我弟弟对我的感情。
呵呵,其实所有的感情都不是常态的,不是一如既往的,都充满太多的变数对吗?可是瞿溪,我好不适应这样的孤独。
为什么我越往前走,身边的人越少?”我把自己的伤口奋力用刀划开一个口,敞开着对着瞿溪流着血,我觉得这样的倾诉给了我一个安全的出口,我可以放心地任由着我的淤血哗啦啦地流淌。
我的伤口有一个人愿意直视,我的心痛有一个人愿意倾听,这是一种多么大的慈悲啊!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这种令人窒息和绝望的时候,这时候愿意出现、又懂得倾听的人,简直就是天使吧?“傻瓜,世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绝望,是你看得太重,所以心理失衡。
伊北,你不妨看轻一点,从那份亲情里跳出来,做你自己。
人,有能力爱自己,才有余力爱别人。
人生短短几十年光景,你不为自己活,你拼命为了别人让自己心累,这不是作茧自缚么?我欣赏你从前的那一份洒脱,我希望你抛却这样的你,任性一点,好吗?”瞿溪在电话那头开导道,我听到了电话里传来呼呼的风声,又好似他的呼吸声。
“我总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太少,我的亲人就这么几个,我的朋友就这么几个,我能去珍惜,我就想尽量珍惜。
可是,我发现我那么在乎他们,他们又有谁在乎我?我好累,我也好想去流浪,去远方.”
我哭着喊道,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我靠在电线杆上哭成了傻逼。
“别哭,亲爱的。
我理解,我懂那种伤悲。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但是小北,如果有一天你彻底累了,我愿意带你去远方。
我愿意做你的远方,陪你一起风雨兼程,你记得我的话,好吗?”瞿溪在电话那头大声地喊道,他似乎需要很大声才能让我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
我们整整聊了半个小时,他成功地治愈了我。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的脸上还有泪痕,但是我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的一句话击中了我,他说:“选择了就去承担,承担不了就学会承受,承受不了就学会忍受,忍受不了最后才离开,这样或许是痛的,但至少不会后悔.”
好,我已经无力承受了。
那么,我就去忍受吧。
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我回到了医院,我妈已经入睡了。
这是一个没有人性的女人,哪怕家里闹得满城风雨,她依然能在她的世界里做着她的美梦,谋划着她的幸福,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心安理得,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妥。
一个脸皮厚到一定程度的人,她的世界是完全颠倒黑白的。
你叫不醒她,因为她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需要觉醒。
我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那张风韵犹存的脸蛋,她在我面前翻了个身,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时不时嘴里还蹦出两句梦话,“糊了糊了又糊了……”,这就是她的人生。
一种深深的可悲从我心里蔓延了出来,我很想离开,可是我没有离开。
因为这个可恨甚至可憎的女人,她是我的亲妈。
我盘着腿坐在旁边的小床上,怎么都无法合眼。
深夜的时候,父亲突然推开了病房的门。
“囡囡,你还没睡?”见我一直坐着,父亲显得十分惊讶。
他身上穿着外套,手里拿着一件我的风衣,还提着一个保温壶。
“爸,这么晚了你还过来?”我站了起来,却发现不知不觉腿都坐酸了,差点儿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
“爸担心你照顾你妈顾不上吃饭,给你熬了乌鸡汤,给你带了过来。
给学生辅导完改了下作业,心里记挂着你,还是骑车过来了.”
爸爸柔声说道,走了过来,把保温壶打开了,往盖子里倒了汤,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老爸……”“诶……”爸爸重重地应了一声,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说:“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晚上伊南回去说你两吵架了,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爸爸想想难受,都是我无能,窝囊了一辈子,也没为你两置办点什么,哎!”“爸,你说什么话呢?你再这样说,我可生气了。
你现在只要安安心心生活就好了,我们两都长大了,我只希望你开心一点,不想老是听到你叹气,知道吗?”我哽咽着说道,捧着父亲炖的鸡汤,喝了一口,心里又甜又涩,又冷又热。
“好,我的好女儿。
你快喝了睡一会儿,我在这儿盯着.”
爸爸缓缓说道。
“我睡不着。
爸爸,你也喝点儿,喝了我们去那边阳台聊聊,要不然在这儿把她吵醒了.”
我刚说完我,我妈再次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我们父女两各自喝了一盖的鸡汤,又盖上放在了一边,两个人各自披上外套轻声退了出去,朝着阳台走去。
父亲走在我的前面,他走路的样子都有些颤颤巍巍了,看得我心里一阵难过。
昏暗的灯光折射着他的白发,每一根都像针一样刺入我的心脏,这一份沉重常常让我无法自持地落泪。
我远离家乡,除了憎恶我妈,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害怕感受父亲这一份无能为力的沉重。
每每看到他眼里的遗憾和愧疚,我便觉得内心难安。
阳台上的风有点大,父亲停住了脚步,转身替我把扣子系好,轻声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爸爸担心.”
“我知道的,爸爸。
你也一样.”
我抬头望着他,父女两的眼中都是深深的自责。
“我和你妈这事……我心里过不去。
伊北,爸前半辈子之所以窝囊,不是爸爸愿意这样,只是你和伊南都太小,爸爸不忍心。
爸爸心里也是有骨气的,只是现实,哎……”爸爸刚答应过我不再叹息,可是这一会儿,忍不住又唉声叹气了。
“我知道,爸爸。
无论你如何决定,我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身边支持你.”
我目光坚定地对他说道。
从这一回回家,看到爸爸对妈妈的态度,看到她住院他都不想来探望,我知道老爸的这颗心,算是彻底凉透了。
捂了一辈子,就算是石头也捂热了。
换做谁,再能忍都心凉了。
“傻孩子。
爸爸不想走那一步啊!眼看着你和伊南都大了,伊南这都要娶媳妇了,算啦,算啦……一把年纪了,怪惹人笑话的.”
爸爸说完,居然在我面前老泪纵横。
我们年轻人常常因为一点点感情的困苦便觉得人生无望,却哪里知道,父辈们也是和我们一样从青葱熬到了白头,纵使内心深处不会表达,但是心思也是和我们一样从七彩过渡到灰白,那些我们感情里有过的挣扎,那些我们无法忍受的痛哭,那些感情的牵牵绊绊,他们哪样没有经历过,他们什么没有承受过。
可是,他们没有因为痛就流泪,因为苦就分手,他们一样是凡人,只不过,他们比我们这一辈人更能忍辱负重而已。
因为作为上一辈人的他们,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他们承受相同的痛。
所以爱,大抵就是自己受过的苦,绝不过渡到孩子身上吧!他们不是窝囊,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伟大。
所有的委屈,都为了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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