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情起
栓财一进来,就看到来弟眼角的泪痕,还有稍显红肿的脸庞,顿觉心疼不已,急忙上前扶她,一伸手,却是一片湿冷,再一摸她的额头,却热的烫手。这可怎么办?他急得慌了手脚,无论他平时做事再怎么机灵圆滑,可终归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栓财哥,我没事。”来弟发觉了他的焦虑,便费尽力气,虚弱的开口劝慰。闻言,栓财定了定神:“好,没事,那我先帮你把湿衣服换了,然后咱们再吃饭。”
说完,他便脱下自己的厚棉衣,换下了来弟的湿衣服,又细心的帮她把衣服穿好。拿起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碟小菜,两个馒头,一碗清粥。他怕饭食凉了,一直捂在怀里,此刻的白米粥,还微微的冒着热气。一切又像回到了马厩里的时光,她生了病,他就托着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一勺一勺的喂东西给她吃。她不能干活,他怕她会被打骂,就熬夜到半宿,把王管事分派给她的活做完。虽说是病着,可来弟饿了一整天,不一会食盒里的东西就只剩下半个馒头。栓财细心的把馒头和食盒收好,又在柴房里翻捡了些松软的稻草,铺垫在来弟身下。试了试来弟的体温,还好,吃过了饭,体温已经降下些许,心里稍安,轻声说到:“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带些被褥。”吃过了饭,来弟也恢复了些力气,她应了声好,看着栓财拿起食盒和她换下的湿衣服,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走进了冬日的寒风里。
栓财小心的关好门,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十岁的来弟,心里泛起一种让她感到安心和温暖的东西,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自己就不用再害怕任何事情。
来弟转过头,看着天花板,默默的在心里数着数,盼着栓财快点回来。
来弟会认数,这是她还在家里的时候,跟着村里一位不得志的老秀才学的。
来弟很聪明,老秀才只教给了她两边,她就会从一数到十,然后,再数到一百。
来弟现在还记得老秀才当时摇头晃脑唉声叹气的神情:“唉,可惜是个女娃子,女子无才便是德,便是德唉!”
来弟很好奇的问他:“什么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老秀才一脸不奈的对她说:“你一个小娃子,懂什么。”
说完,转头又像没事人似的耐着性子再去教来弟一些新的东西。
老秀才念“道可道,名可名。”
来弟跟着念:“道可道,名可名。”
老秀才再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来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老秀才:“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来弟……
那个时候,来弟觉得最有趣的事情就是跟着老秀才念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是小孩子的她并不能理解其中含义,老秀才也不愿多做解释,她就生搬硬套的把它们都背下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背这样的东西会有什么用处。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被父亲所卖,离开家乡。
现在的来弟很认真的一个一个数的慢慢数,不知不觉,她已经数到了九百八十七。
来弟有些担忧,老秀才还没有教过她,一千之后的数字是什么,数到一千之后,应该怎么办?是直接到万吗?不对不对,十后面要数到九十九才到百,百后面要数到九百九十九才到千,那么,千后面,是要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才到万?哎!太复杂了。来弟晃了晃有些胀痛的脑袋。
柴房的木门一阵轻微的响动,来弟转头看去。
栓财回来了,他重新穿了一件厚棉衣,手里拿了水壶,还有被褥。
“时间去的有点久,等着急了吧?”栓财温和对来弟的笑着。
来弟突然觉得,他的笑容真好看,好想,这样看久一点。
“唔……”栓财见来弟只是瞪着他看,也不答话,不禁有些尴尬:“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胳膊用衣袖胡乱的在脸上擦了几下,然后一本正经的抬起头,向来弟问到:“现在好了吗?”
“呵呵呵,好了。”来弟有些窘迫的红了红脸,讪讪的答道。还好还好,光线暗,他什么都看不到。来弟暗暗的想着。
“我给你带了壶温水,若是渴了……不对,你发烧了,不论渴不渴,都要多喝点水。还有这些被褥,你先用着,明早我来拿走。你的衣服,我偷偷放在王管事外屋的炉子边晾着,明早一起拿来给你换上。”
栓财一样一样的嘱咐着,并把被褥铺好,让来弟翻身滚了上去,又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一切收拾妥当,栓财又探手试了下来弟额头的温度,发现体温已经降下不少,不像起初时那样烫手了。
他安了心,像个大人似的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嗯,好多了。”
再抬头看看四周,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情了。
目光落在高高的窗户上,今晚的月色很美,皎洁的月光从窗棱间洒下,照在来弟脸上,黑白分明闪着亮光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的瞅着他。
他顿觉心中一颤,没来由的一阵不安:“那个,”他有些尴尬的开口,“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明早再来看你。”
“我……我……”十岁的来弟踌躇不语。
“怎么了?”十三岁的栓财探寻的问到。
“我想去厕所。”来弟扭捏的回答。
“哦,那好,我去给你拿个夜壶来,明早再一起带走。”栓财平静的说着,便起身离开去拿夜壶了。
不多会,他回来了,放下手中的夜壶,柔声对来弟说到:“好好睡吧,明早我再来。”
“等一下!这床被褥是你的吧?给了我,那你晚上怎么办?”来弟有些不安的望向他。
“我?没事的,我可是男人,随便对付一下就行。”他豪气十足的朝来弟挥了挥手,就出了房门,把门栓搭好后,才离开。
来弟望着房顶的木梁,意识渐渐模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来弟听到门栓一阵响动。
是栓财来了,她欣喜的转头望去,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异样,伸手一模,却是一片凹凸不平。
“啊!”来弟一声惊呼。
“怎么了?”栓财听到声响一个闪身急忙入内。
“我的……脸。”
借着微微天色,栓财仔细查看了起来,来弟脸上起了一些小痘痘,而且,不但脸上有,身上也有很多。
来弟不安的看着他,栓财低头认真想了一下:“这好像是水痘,我小的时候得过,会很痒,但只要不挠破它,痊愈后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栓财抬起头,看着来弟:“你一定要忍住,不要挠。”
来弟点点头,脸上的痘痘也一起闪了闪光:“好,我不挠。”
栓财先帮来弟把衣服换了,又嘱咐道:“以前我也是这样,发了痘,很难受,没听医生的话,偷着用手抓,现在身上有好多白色的小疤痕。不过好奇怪,你是从哪染上这病的?”
来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栓财收起被褥,拿了衣服和夜壶,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又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我得走了,等到天亮被人发现就不好了。白天我不能来,如果今天有人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你就告诉他们,这是水痘,小的时候听大人们说过。应该,他们会相信。”
来弟应了声好,看着栓财离开柴房。
烧已经退下了,只是身上痒的难受。栓财又给她带了一壶水和两个馒头,来弟咬了两口,感觉不太饿,就重新用报纸包好藏到了柴火堆里,继续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屋顶木梁发起呆来。
一直待到上午十点多,才有人来打开柴房门。
看到一脸痘痕的来弟,那人一惊,还未等那人做更多反应,来弟连忙开口道:“我生了水痘,小的时候听爸妈说过,症状和这个一样。”
那人以前也得过,仔细一看,确实很像,再未做多想,转而说到:“那你先待着,我去告诉老板娘一声。”
那人关门离开了,原本老板娘是想让他带到来弟到前厅训话的,可来弟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带过去,万一传染给其他未生过水痘的丫鬟姑娘们,老板娘怪罪下来,自己可担待不得。他匆匆而去,前往复命了。
戴子芳听闻他的报禀,不禁有些疑惑:“水痘?你可瞧仔细了?”
“看仔细了,症状确实一样。”那人小心翼翼的答道。
戴子芳眉头一皱,心中有些疑虑,转而舒颜,只要不是天花麻风之类的就好。
“既然如此,先让她待那吧。这事,你还和谁说了?”
“小的去过之后,就直接过来禀告了,并未向其他人提起。”那人恭敬的回答。
戴子芳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烦闷的想:她可真是个麻烦,看这情景,只能先瞒着,这种事情可不能对外传了去,不然,谁还敢来我这云梦阁:“嗯,这件事情,不要再和别人提起。既然你以前得过这病,那以后她的一日三餐,就由你负责送,待她完全康复,你再带她来向我回话。”
“小的明白。”那人躬身领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