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时节,四处艳阳的天气,可同极北冰原没有丝毫关系,终年飘雪的风景万年不变,便连七月山上那血色俏丽也随着心上春秋大阵一同散去,茫茫一片冰原,极北之地,再无其他颜色。
白帝城门前,千沧雨裹着一袭白色大髦,严严实实的却还止不住颤抖,面色苍白,带着深沉的病态,说道:“走了?”
古幽朝他点了点头,重剑斜背在身后。
千沧雨笑了笑,说道:“你那股狠辣劲儿,可不像修剑的,倒和我有几分相似,掰不过来的倔脾气,不过,你比我年轻时要深沉些。嗯,适合练刀,就那种,又长又细的快刀!”
说着,还不停拿手比着。
云紫衣推了他一把,千沧雨便也不再说话,叫着琴瑟等人回去了。
临走时,于归还朝着古幽眨了眨眼,远远地喊道:“有空来百战阁玩,江南那地方啊,别的不多,小姑娘可是一个比一个水灵。”
古幽哭笑不得,这些日子的相处,倒也习惯了她没心没肺的大条性子。
无言从怀里掏出白玉净瓶,递给古幽。
古幽摆手,笑道:“我要这龙血也没用,大哥若有需要,便全留下吧。”
无言摇头,道:“一共三滴龙血,给了千沧雨一滴,我要一滴,这瓶子里还剩下一滴,是那白猿留给你的。”
古幽伸手接过,却没有收起,也不问他做什么,只问他:“一滴当真够用?”
无言点头,古幽继续说道:“也不跟我回江山剑派了?”
“不回了,”无言叹了口气:“你现在虽只是命魂修为,可即使对上乾坤境也有一战之力,何须我来保护。”
无言继续说道:“何况,有百战阁和白帝城站在你身后,这人间敢动你的,也不多了。”
她又斜睨了一眼云紫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是不是啊,四叔。”
言罢,无言也转身走回了城里。
古幽朝着他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道:“待大哥了却心事,得了空闲,便来江山剑派找我,我还欠大哥一壶烧刀,给大哥留着。”
似是肩膀轻颤,可脚步未顿,无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朝他挥了挥手。
那一晚,江山镇上,曲府里,他也是这样朝他挥手,然后毅然决然的去了义庄。这个男子的寂寞,深扎在了心里。
“风雪做盏,我敬贤弟一杯光阴酒,今日别离,怕是……”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里,只留下了最后五个字:“后会无期了。”
古幽沉默,空旷的城门前,只剩下他和云紫衣。
云紫衣一拍他肩膀,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还是别问了,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帮不上忙,徒添烦恼。”
古幽抬眼,笑容有些不自然:“问什么,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哪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儿。反倒是四叔,藏着掖着那么多心事,不比我们都累?当年你送我去江山剑派,再后来,十九年不闻音讯,古幽直以为你死在了风雨里,却连寻仇也找不到仇家的。”他笑了笑,继而仰首望天,薄唇轻启:“倒未成想,你竟摇身一变,成了鼎鼎大名的百战阁主。”
云紫衣一时无言,半晌,才开口道:“有些事情不能同你说来,这些年的隐瞒,我也只能和你说声对不住。不过,你还称我一声‘四叔’,我便认你这个侄子,当年也好,往后也罢。”
向来温润的眼眸里,突兀闪过些许霸道的光彩,眯眼的模样,倒和古幽有三分相似,他继续说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为敌,四叔也会护你安然无恙。”
眸色坚定,眉峰轻挑。
对上了那一双狭长且迷离的睡凤眼。
先是一点笑意自那眼底萦缀,犹如清水落入画卷,散开了墨韵。那一点笑意,先是扩散到了眼角眉梢,继而流淌到了嘴角。落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同样的温暖笑意,只听古幽说道:“血战天下?还是算了吧,我可没那么大能耐。况且,四叔也不愿看到吧?”
云紫衣也笑了,微微颔首,说道:“回去了好好修炼,第六层‘心剑’想来你也有所领悟,但第七层‘无双’,那可非得实打实的修出‘无疆气劲’了。当年,这第七层,可困了我近百年啊。”
古幽倒退两步,朝着云紫衣深施一礼,一躬到地。
云紫衣安然受了,轻声道:“去吧,你师父他们还在家里等你。日后若有闲暇,不妨来江南转转,你那玖玖姑娘,可还在‘艳雪楼’里等你。”
想到苏玖玖,古幽的神色里便多了几分惆怅与无奈,鼻尖仿若还有她的体香萦绕,那个妖娆女子,到底怎么样了呢?
师姐,也还好吧。
神色复杂多变,云紫衣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多言。
身后重剑斜飞而出,落在他跟前,古幽踩了上去,朝着云紫衣一点头,继而便要离去。可谁知,身后,又有一道流光急奔而来,落在古幽身旁,正是清风,先朝着云紫衣一拱手,说道:“云叔儿,我也想回一趟江山剑派。”
云紫衣也不阻拦,只嘱咐道:“下山二十年,是该回去看看了。但早去早回,你那两仪刀剑尚不纯熟,耽误不得。”
那壮汉也憨厚的点了下头。
古幽调笑道:“原本,我以为‘百里清风’,得是个怎样俊美飘逸的公子。三师兄,你可真是愧对这个名字呀。”
百里清风也不恼,抓了抓脑袋,一揽古幽肩膀,瓮声瓮气地说道:“想当年啊,我也是你这样的白净,这不是后来下了山,血火磨砺了二十年,才成了今日这幅模样。”
古幽也不知真假,二人有说有笑的离去了。
云紫衣孤身一人站在城前,仰头看着满天风雪,忽而隐去了修为,任由飘雪落在身上,发上。
“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呢喃声被风雪淹没,云紫衣自顾说道:“古幽倒是和你有七分相似。也不知,你还能不能再看见……”
……
“你这孩子,下手怎么这么重。”易安焦急的看了一眼柳婳祎,说道:“一言不合就动手,你如今的战力,便连我也未必是你对手,那许书轩不过先天修为,怎么受得住。”
柳婳祎立在当地,没说话,低着头,双眸微阖,不见有什么神色与波澜。
见此情景,秦阳猛地一拍桌子,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易安慌忙又劝秦阳。
长安也走上前来,说道:“师父,师妹也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下手重了些,许师兄若没什么事情,陪个不是,便算了吧。”
秦阳抬眼,扫了一眼柳婳祎,摇头叹气,良久,方才说道:“我知道,你们都看那许书轩不顺眼,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但说到底还是同门,是许长老的亲儿子,你那一剑,若非老六及时出手阻止,兴许真要了许书轩性命!你可曾想过后果。”
司音听闻此言,眉峰轻挑,说道:“师妹那一剑已然留手,许书轩便是真死在这一剑下,也只能怪他学艺不精。”
秦阳又一拍桌子,起身,大喝道:“问剑大会,虽未曾言明点到即止,但同门之间,谁准许你们动的杀手!柳婳祎!你可是以为,修成了先天,有师叔祖给你撑腰,又得了忘情神剑,这江山剑派,便没人管得了你了!你心里有气,有恨,别把情绪带到问剑大会上!你不嫌丢人,我秦阳可禁不起你这样折腾。如此作为,以后,我怎么还有颜面再见你许师叔!”
谁也不敢再说话,顾青衣左右瞅了瞅,刚欲起身,只见柳婳祎突然抬头,睁开了眼,眼眸平静,便是一丝波动一丝悔悟也没有,语气清冷,道:“人是我伤的,那一剑到底怎样威力,我比谁都清楚,别说是许书轩了,便是师父,也休想安然接下。”
秦阳道人缓缓眯起了眸子。
清冷仙子则继续说道:“若非六师兄剑法神奇,破去了其中剑意,那许书轩,除非有您这般本事,否则断无幸理。”
秦阳叹了口气:“就因为他说了两句风凉话?你就要他性命?”
“风凉话?”柳婳祎突兀笑了:“他不是点名要和古幽一战?今日我用上了七分力道,便算是替师弟出了一剑。往后,他若再是想念师弟。”
长安直拽她袖子,可一向惜言如金的清冷仙子竟像着了魔,只听她又说道:“我便再来一剑,十成力道,断了他的念想,也省了他聒噪。”
“你……”秦阳双手直颤,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柳婳祎打断。
“师父若没其他事情,婳祎就先告退了。”言罢,一拱手,也不管秦阳如何,折身走了出去。
秦阳气得直哆嗦,半晌,一甩袖袍。
众人慌忙来劝,秦阳接过易安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双眸紧闭,平复了半天心绪,这才说道:“那一剑被老六破去了九分劲道,许书轩虽然狼狈,但想来也无大碍。关键是婳祎,进境太快,心境难免浮躁,长久这般,迟早会招来心魔。一念之差,若走错了路,便可没回头的余地了。”
……
出了门,柳婳祎再也忍将不住,粉拳紧握,鼻头酸涩,似是有微风拂过,迷了她的眼,柳婳祎仰首望天,喉头滚动了一下,满腹的心事混合着泪水咽下,不再犹豫,举步走出了无涯苑。
恰好,两道流光落在院外。
待看清来人,柳婳祎娇躯一震,忘情长剑失手落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