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郊外。
枯寂的树林前,积雪覆盖之中,朱猛盘踞在一块大石头之上。
他的形容颓败,身躯消瘦,完全已看不出当年匹马入长安的意气风发!
一头威猛的“雄狮”怎么会被打击成这样困苦无助?
而这头雄狮本已勇气尽丧,虚弱无力,但当他看到苏微云的时候,双眼忽的又亮起了一点光芒!
在寒风中燃烧着的火焰陡而大盛。
钉鞋激动得快要流下眼泪来,拜倒在岩石前,道:“堂主,您的朋友来看您了!”
朱猛倏地跳将起身,猛地抱住苏微云,两只大手摇着他的双肩,哈哈大笑,道:“好兄弟,你果然是会来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寒风呼啸着。
三人围在火堆之旁。
朱猛抱着最后一坛浊酒,一连大喝了三口,才将这段事情经过缓缓叙述完毕。
——朱猛匹马入长安,取杨坚的人头。
——而卓东来算准他虽是独自前来,却肯定会有雄狮堂的大将在沿途接应,所以这个时候,洛阳铜驼巷雄狮堂的总部必然便会防守空虚。
——于是卓东来收买了蔡崇,里应外合,暗出奇兵,一举捣毁了雄狮堂!
朱猛骂道:“卓东来,这个王八蛋倒真是个角色。我后来才想通:他在红花集故意放走我,只不过因为那时我是陪你们喝酒结拜才留下的,他若杀了我,反而会成全我的豪侠之名,引得雄狮堂同仇敌忾,万众一心。那个时候,雄狮堂就会变得后患无穷,更难以对付了。”
朱猛又灌进去一大口酒,道:“卓东来放了一个朱猛,却毁了一个雄狮堂!我输在他手上,却还是不能不服他!”
苏微云问道:“那铜驼巷中的.......”
钉鞋赶忙道:“那个人是蔡崇,他收买了雄狮堂的人叛反,如今那些人时时刻刻都隐藏在大街上,小巷中,房屋里。”
“他们扮作街民百姓,市集小贩,就将摊位摆在铜驼巷外不远之处。你过去的时候一定看见了有卖布的,有卖花的,有卖包子的,有卖烙饼的,有卖冰糖葫芦的,无所不有,热闹非常......还有一个长得矮,但脸很长的,卖切糕的人,他就是蔡崇!”
苏微云苦笑着道:“是不是他们之前都在好端端地做着生意,但只要一有人进铜驼巷说是要找朱猛的,他们就会马上从外面的大街上拥涌进来,杀掉那个你们朱堂主的朋友?”
——他第一次来洛阳,来得又很急,看到铜驼巷中空无一人,只是觉得十分古怪;全然没有想到,原来那些在巷子外面的大街上卖东西的小商小贩,过街百姓,居然全都是雄狮堂的叛徒!
钉鞋道:“是,大侠猜测得一点儿也不错,蔡崇这些日子已杀掉朱堂主......七位从外地赶来的朋友了。”
“钉鞋无能,我只......只有本事救回苏大侠你一人。”
并不是钉鞋无能,而是那七位朋友的轻功都不如苏微云这样地好。
苏微云思索着,忽然看向朱猛,目不转睛地一直这样看着,好似他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第一次见到他喝酒。
“你为什么不去杀了蔡崇,救援你的朋友?”
朱猛突然握紧了宝刀,神情落寞,带着种绝望的悲伤之色,道:“现在我还不能去。我若一去,她就死了!”
“她是谁?”
苏微云道:“你不去杀蔡崇,是为了她?”
朱猛摇头,闭嘴,喝酒。
钉鞋慌忙解释道:“蔡崇这些年一直是管钱的,他带走了朱堂主的全部兄弟!所以现在去找他,也是毫无用处的......”
苏微云不闻不问。
——他眼中的朱猛绝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的朱猛如果知道背叛他的人还在铜驼巷中等着刺杀他的朋友,就算有千军万马在保护那个人,他也会纵马挥刀冲进去将那个人斩杀于马蹄前。
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在这里喝着闷酒,骂着脏话,被风雪冷得像是一只老狗。
──也许这才是他门下弟子背叛他的主要原因。
苏微云忽然问道:“我只想知道,她是谁?”
钉鞋望着朱猛,犹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道:“她......她是堂主最爱的女人,叫作蝶......”
啪!
酒坛从朱猛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钉鞋不敢再说下去。
苏微云却瞪大了眼睛,惊讶失色道:“难道她叫蝶舞?”
钉鞋终于点了点头,道:“是的,她是蝶舞。”
蝶舞!
高渐飞爱上的人也叫蝶舞。
蝶舞也是朱猛最爱的人。
会不会有那么巧合,在长安洛阳两地刚好有两个不同的,都很美丽的女人都叫蝶舞?
恐怕不是的。
——恐怕是两位好兄弟,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
高渐飞为了这个女人失魂落魄,人被抽空。
朱猛为了这个女人狼狈而逃,连再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而这个女人甚至还来找过苏微云!
苏微云忽然觉得浑身冰凉。被天地间的冷风一吹,他的手臂都被冻得几乎有些颤抖,嘴巴张了好几次,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好久,好久,好久。
三人一直这么围着火堆。
柴火都快要燃尽,朱猛也早已入睡,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能安稳地睡觉。
天已快亮了,钉鞋却不忍心吵醒他。
苏微云忽然叹道:“高渐飞是不是还没有来过这里?”
钉鞋愣了愣道:“高大少的确还没来过,但堂主说他一定也会来的。”
苏微云默默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在钉鞋惊讶的目光中,苏微云忽然从怀中拿出一张人皮面具,完完整整地覆盖在脸上,又用泥土稍稍地抹了抹。
他戴上面具,便似换了个人一样。
钉鞋道:“苏大侠,您这是......”
苏微云已离开,留下一句话道:“你守着朱堂主,我去铜驼巷。若是高渐飞来了,我会提醒他的!”
······
二月初六。
洛阳城,铜驼巷。
铜驼巷又恢复了一片安宁,连一个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巷口依旧只有那一只铜驼在冰冷地看着世间变化,不动不摇,无情无语。
但铜驼巷外的,不远处的大街上却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人来人往,有唱戏的,有弹曲的,有推车的,有耍杂耍的,有卖油盐酱醋的,有舞刀弄枪卖艺的,还有一位在表演胸口碎大石......
当然还有一个人是在卖切糕。
洛阳城本就繁华热闹,这不算什么。
然而苏微云仔仔细细地看过这些人,发觉有不少都是他昨日在铜驼巷子里见过的熟悉面孔。
甚至有一些人的藏着短刀,藏着匕首的隐蔽之处都已被他一一发现。
但是此刻这些人却已认不出他来了。
苏微云正欲有所动作,忽然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是高渐飞,他果然来了。
只不过他或许赶得不急,所以还比苏微云晚到了一天。
苏微云还没来得及赶过去拦住他,他已随便找了个卖冰糖葫芦的人,开口询问。
“铜驼巷是不是从这里进去?朱猛朱堂主是不是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