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整整四年,西边战事平息,秦南不过弱冠,受封抚军大将军,另封平西侯。沈瑾在国子监已由助教转为博士。
小姐,你不去接抚远大将军吗?珍珠问道。
沈瑾瞧着已长成大人的小女孩,将书卷放下,道:他今儿回来,皇宫定是设了宴的,况且,他还是汝南王世子,是要回汝南王府的。
秦南一身盔甲,多年的战争生涯,他的身上早已褪去了七年前的青涩,刚劲的脸望着案前低头看书的女子,目光有着柔和。
珍珠将沈瑾已看过的书整理好,正想为沈瑾再煮些茶,抬头便看到门口站着的男子,她显然吃了一惊:将军。
沈瑾心一颤,目光凝去,几乎怔住,秦南?
多年后,沈瑾还记得,那年,门口的人唇角擒笑,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把整间屋子都温暖起来了,她看着他踏着阳光朝她走来。
沈瑾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但耳边是冷硬中带着温情的言语,阿瑾,我回来了。此刻,沈瑾凝视着他,一股涩意从心口腾起,挪动着嘴唇,想说一句“你回来了”,但话到唇边,泪先落了下来。
秦南伸手,抹去她脸颊泪,长臂一伸,将午夜梦回出现的人儿揽进了怀里。
珍珠低低笑开,将门带上,脚步轻快离去。她要将好消息跟宅子里其他的人说去。
半晌过后,沈瑾推开他,抹了脸上的泪痕,又恢复成她在秦南面前一贯的神情,“你没去面圣。”
皇上会体谅我的。
沈瑾听他称呼,微一惊,秦南以前是直呼皇帝为舅舅。转瞬,她便想明白了,皇家的亲情始终是建立在权力的基础上。以前,她一直试图让秦南明白,但是秦南不听。现在,她见秦南的改变,突而心疼他这些年的经历。是怎样的经历,才让一个倔强的少年彻底地了解现实。
阿瑾,我渴了。
沈瑾闻言,就要去倒茶,却未见茶壶和茶盏,忙要叫珍珠,却见秦南伸手将案上的茶盏拿起。
这是我喝……沈瑾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见秦南仰头喝下。
秦南捏着茶杯,道:阿瑾还是喜欢喝花茶。
沈瑾瞪了他一眼,脸上有着恼人的红云。秦南多年来在人前冰冷的脸有着裂痕,缝隙中泛着丝丝的温暖,轻轻拥了她一下,我现在去面圣,晚上过来。
你不回汝南王府?沈瑾抬头问他。
秦南没有回答她,只道:记得给我做些好吃的,宫中的饭菜我吃不惯。
秦南离开后,沈瑾见回来的珍珠,让珍珠吩咐厨房今天加菜,沈瑾自己则换了身衣裳去厨房。
现在的宅子有了一个名字,叫“落非庄”。七年前,不过三进的院子,现在已占地一倾,里头建了不少院子,无家可归的孩子多了许多,几近百个。当年,沈瑾收留的孩子有十数位已经出去了,有参加科举或武举获得名次为官的,如慎行、修仁等;也有像赵学林均已行商有为的;还有自愿留在落非庄照顾接二连三进来的孩子的。
若大的一个庄子,住着百来个人,并不用沈瑾操心,管理庄子的是王光,他与慎行一般大,沈瑾非常喜欢这个少年,能文能武,偏偏不喜名利,留下来帮她管庄子,让她都觉得大才小用了。好在,王光除了管庄子,还给孩子们当老师,这让沈瑾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毕竟学有所用。前些年,沈瑾两个舅舅给的管事年迈离了铺子,恰逢赵学林均已几人欲欲想试,沈瑾不顾刘嬷嬷人的劝阻,直把铺子给了他们管,几个还不及弱冠的少年,每日里勤勤恳恳主意不少,却还是让所有的铺子乱了不少,一段时间差些让整个宅子喝西北风,还当掉了沈瑾大半手饰,后来渐入佳境。到现在,沈瑾只知道每月送来的盈子不少,至于到底多少,她也不太清楚。
阿瑾,你真笨。
夜里,秦南伴着她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低低地说了一句。
沈瑾瞄了他一眼,不知何意,正想反驳一句,听得他轻冷的声音传来,不过,有我在,你可以一直这样舒心。
不算情话,却让沈瑾心一悸,微有动容在心间流淌,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享受夜的寂静和心灵的轻跃。
过段时日,我母亲会从樊阳回来,阿瑾,你随我一起去接她,可好?
沈瑾语气轻快,好。
秦南回头,俯身看着她,轻笑道:就这么盼着见未来婆婆。
沈瑾哼了一声,那我便不去了。
秦南笑,执起她的手,放在他的唇边。温热的气息传到沈瑾身体的每一处,沈瑾急着抽回来,小步子走到前面,不理会他。
阿瑾,明日,皇上准我们成亲的旨意,应会到定国侯府。
沈瑾一夜萦绕在耳边的就是秦南后面跟她说的话。
翌日,沈瑾在国子监讲学,定国侯府来人,说是圣旨到了,快让她回府接旨。因秦南昨日提过,她不至于慌张,从容而去。
接下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一进行。沈瑾与秦南的亲事定在六月初五,听说是难得一遇的好日子。
五月下旬,秦南来国子监接沈瑾,正逢学子们下学。沈瑾不似国子监其他夫子,将自己定位为威严的师者。她习惯了曾经的教育,亲切、温柔,素来与这些学子相处融洽,因而,学子们不怕她,揶揄她和秦南时,她也一笑置之,说是成亲时请他们吃酒。
今儿军营无事?沈瑾问。她在庄子里时,早习惯了他的早出晚归,今儿才在晌午,见他出现,不由有一丝奇怪。
秦南扶她上马车,道:我母亲再过一会就要到了。
沈瑾听闻,心里掠过一丝紧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都没准备什么,连衣裳都没换。她身上现在还穿着国子监里给每位教书先生定作的衣裳呢。
秦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安抚着道:无碍,母亲不会怪罪的。
沈瑾还是摇头,她这次去,可算是见他的父母,怎能不庄重呢。
你母亲是长公主,对礼仪要求一定高,我先回房间打理一下。沈瑾急急就要下马车。
秦南阻了她,唇角笑意很浓,我母亲会喜欢你的,因为,她儿子喜欢的,她都喜欢。说完,吩咐车夫赶路。
沈瑾紧张的心情未有平复,等回过神来逐磨他刚才说的话,脸色羞红,都不敢去瞧与她同坐在马车的秦南。
她儿子喜欢的,她都喜欢?
经过七年,沈瑾已经不反感嫁给秦南,虽然她说不清她对秦南有没有爱情,秦南对她是感激多还是真喜欢她。但是,在这个时代,她明白,秦南算是一个不错的男儿。既是如此,她为什么不能努力与秦南过下去呢。
城外,秦南带着沈瑾出现时,汝南王府该来的人也来了。沈瑾随着秦南过去向汝南王见礼。汝南王对她倒是客客气气,询问了她平阳侯和定国侯的境况,她一一作答。而对于汝南王的姬妾儿女媳妇,沈瑾则是随了秦南的态度,置之不理。这让汝南王秦历皱了皱眉。
“真不知礼,也不知国子监的学正是什么眼光。”试问,哪有未过门的媳妇出现在这种场合。
沈瑾听得有个女声语气里的嘲弄,目光寻声望去,见那女子移开目光。那女子是汝南王与王氏的第二个儿子,在汝南王府行三,名唤秦武的妻子,当今宰相张德正的幺女,
秦南侧身对沈瑾道:不过一个庶子之妻,莫管她。
沈瑾淡笑,提醒道:兄友弟恭,你已及冠了,莫不是这些都忘了。
秦南冷哼一声,若弟不恭,要兄友作什么?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算高,但没有人会听不到。张氏霎白了一张脸,王侧妃微微侧目,瞧了秦南身边的沈瑾,国子监唯一的女博士,也是近些年来最受世家子弟谈论的师者。她恍然想起多年前,裙裾飞扬的女子,笑靥如花,灿若朝阳。
婢女告诉她,那就是萧氏阿曼。
萧氏阿曼,才华横溢,容姿美丽,是贵女中的贵女,就算王氏的嫡女与她相比,也自甘退后三步。
公主的马车到了。
忽而有人叫了声。
沈瑾看着马车渐近,身边的人握起她的手,有些紧。她侧身看了秦南一眼,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车帘打开,沈瑾看到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在仆妇的簇拥下踏下马车,秦南放开她的手,大步上前,沈瑾站立在原地,看着秦南跪在长公主面前,长公主美丽的脸满是泪痕,抱着秦南低低痛哭。
沈瑾笑着用衣袖抹了自己的眼,轻叹,今儿的风真大。
好一会儿,秦南才起来扶了母亲上前,汝南王只是道了一句:回来就好。
沈瑾不由好笑,当初可是这位王爷亲自送人出去的。沈瑾看王氏领着一众人向长公主行礼,长公主神色淡淡,并不多理会。
母亲,这是阿瑾。秦南说道。
沈瑾福了一礼,阿瑾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细细看她,半晌,眼神柔和,我在阿南的信里听说过你,以后,阿南要你多看顾了。
沈瑾微笑,不多说话。
长公主取下手中镯子放入沈瑾手中,这是当初我父皇给我的。
沈瑾也不推辞,受下,福身谢了长公主。
回了落非庄。沈瑾嘱咐王光,要他挑几件礼物过来,她要选了送到汝南王府给长公主。
国子监里,沈瑾与众学子讨论一个问题,在谈论时有人岔开话题问:沈先生,您不用回府待嫁吗?
沈瑾笑道:阿容之意是先生我现在要回府每日待在闺房做针线吗?
李容点头,我几位姐姐们要出嫁都是忙着绣嫁衣的。
沈瑾长哦一声,先生我女功不好,绣出的嫁衣可穿不出去,总不能让别人说,国子监里的女先生出嫁,那嫁衣绣得可真不成样,你们先生我博学多才,怎么能让别人有空说闲话。
众人闻言,大笑出声。
沈瑾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学子,继而笑道:我就在国子监里待嫁,你们就让我先生先磨磨吧。
众人又笑。
沈瑾环视一周,笑道:多笑才好吗,一个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整日板着脸,谁欠你们很多钱吗?
众人继续笑。
沈先生,那你成亲后还会来给我们讲学吗?谢氏阿云问。
沈瑾道:当然会来,不过,可不是成亲的第二天就来,虽然我很舍不得你们,但是,先生我还得多陪夫婿几日,总不能让他到时过来和你们抢人。
众人哄堂大笑。
好了,继续讨论问题。沈瑾敲了敲桌子,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