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有成看到大伙儿都在看着自己,只好停下在碗里转动着筷子,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说:
“工紧哩。”
厉有成说着,又看了看已经走出寮棚的淡路,
“要不,……这样,放半天。早上开工,下午,就不用来了。——你说,好不好,兵佬?”
厉有成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站在一旁的淡路。
淡路见问,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想了下,看着晨曦中的天空,说:“怎样都好,我随众。”
一众人等正在路边讨论着。
这时,一台拖拉机驶过,接着,又是一辆东风车。车轮带起的风尘,一下子就把毕休洒过水的路面掩盖了。隆隆作响的车流声,也把人们的说话声压了下去。
“怎么说,你怎么说?”厉有成在车流声中,听不清淡路在说什么,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追问。
然而,哗哩沙啦的声响中,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些什么。
一来是大家都在避着尘烟,二来,此时的路上,又辗过了一辆突突作响,还拖着一车子竹子的拖拉机。
这车子被装得满满的。长长的竹竿,从车上,一直拖到地上。
开动的车子,带动着拖在地上的竹子,刮着地面。
竹子在路面刮出的痕,简直像道班的扒沙车。
一路风尘滚滚,比拖了十二个竹箨,还响。
这台拖拉机的经过,比前面开过的车辆,更令人讨厌。
人们纷纷掩着鼻,捂着手中碗,往路边逃。
“妈的!装得鬼多,开得鬼快。是不是赶着去投胎?”
响佬扭着身,捂着碗,闪在路边,看着拖拉机开过,一边嘴里骂起来。
响佬骂了两句,竟作了个夸张的动作。
只见他追着拖拉机,紧走两步,在快要赶上拖拉机时,猛然的举起手中碗,把碗中剩粥,拚了劲似的向着拖拉机的影子,泼出去。
响佬动作夸张,举止搞笑。
不料,他动作失控,手中碗,在泼粥之中,脱手飞了出去。
泼出去的粥在前,碗随后。那粥和碗,不偏不倚,在空中划了条弧线,落在车上。
那粥泼在竹堆上时,只见零星几粒米。那碗落在竹上,向前碌碌,向竹的上方滚动几下子,就停了下来。而只是停了一忽儿,又向下滑了下去。在拖拉机的颠颤下,迅速的从车上,坠了下来。
碗在坠下时,刚好跌在路中央的一块石头上。
在人们听不清的脆裂声中,开成几片,散作一朵碗花,坠落在尘埃。
响佬也由于在跳跃时,行为不当,一屁股的,屯在地上,换得人们的一片笑声。
响佬咋着脸,作了个怪脸,慢腾腾的从地上爬起。响佬从地上爬了起来时,手中尚捏着筷子。响佬淡锋拿着筷子,走到破碗前,用脚踢了踢。
一朵好花瞬间给他弄得支离破碎。
响佬握着筷子,看着地上的碗碎,出了一下神,然后,抬起大脚,三下五除二,就把地上的碗砾踢向四处,有的落在河滩上,河水里。
人们一看到响佬开始踢碗砾,为防被踢中,纷纷闪到一边去。
响佬踢了碗砾,又看了看手中筷,手臂一扬,也扔了。
响佬踢碗砾时本就惹人恼。他再扔筷子,也就更是引得一片责骂了。
“好个响佬,你把碗砸了,也就算了。怎么还把筷子也扔了!……你以后用你的狗爪吃饭去?那只碗可是公家的哟?那双筷箸,更是花了大半天功夫,才竹里劈削出来的。你以为,……不值钱?”
“咋啦?你个响佬,你连饭碗,也不要了!”
“响佬的饭碗,烂耶!”
人群中有人嬉骂,有人起哄,更多的人,还是依然不愠不火,笑吟吟的看着响佬。看他还有什么新的花样,怪异的花招,可以引人一笑。
而响佬挠了挠头,又看了看渐行渐远的拖拉机,已是黔驴技穷,没甚搞头的了。他只是嬉皮笑脸的从路中央,回到人群堆里。另找些不咸不痒的话题,以掩盖刚才的失态。
人们看到此,也慢慢的撇开这事,回到旧话题上来。
“半天就半天吧。”
经过一场轻闹剧之后,人们也松驰了许多。
“半天也是假。”
很多人都这么说。
“不是新历廿三落脚的吗?”胡须佬柳天忠看到人们就要默许这半天假期,他想到另一个问题,“中间的桥墩,还围上水哩。到时,赶得上?赶不上,怎么办?”
胡须佬把时间看得紧紧的。他掐指算了算。怎么算,时间都是紧巴巴的,就是不算上阴雨天,也赶不上。
再加围水的事,怎样干,才显得更妥帖?柳天忠想了又想,心中依然,没底。
柳天忠所说的问题,确实说到点子上来了,所以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开工都六七天了。到现在为止。工场上看得见的功夫,还只是搭了一间寮棚,架了一条简易竹桥。
其实,除此之外,人们还做了很多的前期工作。
比如:围水用的泥包,不单单已经收集上来了,还装袋了不少。再有,那些从淘金窝搬近的大小石头,也已经在河滩上,清出来的桥墩旁,堆出一座小山来了。两岸的桥墩,亦按施工的要求,开挖出来了。整个格局,早就形成了,只要时辰一到,即可上马的势态。
……
只是在大冷天里,要下河垒泥包,叠泥墙的事,确是紧要了一点。
柳天忠既然已经把中间的桥墩的问题提了出来。一时间,人们的话题自然而然的,又一下子转到中间这个桥墩上来。
“围水嘛。不过是塞河叉罢了,简单不过。一二三,就搞掂了。”
有人有点不屑的说道。
但他的话才说出来,就给人驳了回去。
“说得容易,做起难。——塞河叉?你塞见过河叉吗?见也没见过吧!下巴轻轻,你以为是小孩子煮泥沙饭?”
……
“怎么办呢?”
“用袋呗!”
“用袋,这个我知道。但是,你能告诉我,怎么围法?”
“看着罢。……到时,自然会有办法的。”
……
“人工不大吧?”
“不知道!理这个干什么?做到那算到那……”
……
“这真是件大工程哟!”
“谁说不是?想了那么多的办法,盼了那么多年。”
“……还不知成不成哩?”
正是人多嘴杂,言行不一。
不知不觉间,人们的话题,就扯远了。离主题都十万九千里了去。
人们站在路边,蹲在河边,坐在寮里,喝着嗞哩吧啦的粥,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不经意间,开工的时间,就到了。
“讲多无谓,食多会滞!”
老狗厉有成把碗中的最后一粒米扒拉进嘴里,从桶里打了碗水,把碗洗了洗,走回寮里,往放碗的箱子里,一放,站在寮门口,大嗓门一拉,督促开工。
“粥也喝了,话也讲了。是时候开工了!”厉有成叫,“大家齐心一点,合力一点!争取过年前,把桥建了。要不,拖到出年,到那时,就不知是什么环境了。……要是遇到春水涨,就麻烦大了!”
“说的也是,”响佬淡锋从寮里担出一把铁铲,和应着顺哥,拖着过了公路,临下河坡时,好家伙,又是旧调重提,“明天是墟日哩!放不放?”
“这个不急!咱们做了工,再说。时间有的是……”厉有成说着,抱着一大叠蛇皮袋。
他抱起一大叠,但在抱起时,又掉了几个。
厉有成抱着袋,招呼一旁的人,给他捡起来,加到他肩头上,压好。
好得他抱下河坡去。
“放好,放好!放那儿,——每个人都拿点。”厉有成一边顶着袋,一边交代一旁的人,“要不,个个都空着手的,下去。怎么开工?开什么工!做每一件事,总不能看的人,多过做的人。……要是,都那样,永远也建不了这桥!你们还以为是白占工分的时代吗?……啊!反正,这都是我们自己的功夫,做得好不好,别指望有谁,帮得上忙……”
厉有成一边忙着,一边还仿佛有着唠唠叨叨不完的话。
人们也在厉有成的唠叨中,自觉地,不自觉地,各自选好各自的位置。
喝粥时的热闹场景,在一阵嘈杂中,转移到河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