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大户是什么人?”云齐沉声问道,心中有一股气直冲脑门,虽然在寺里呆了一个多月,性情沉稳了不少,但当看到干娘被打成这个样子,还是不由得驳然变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云齐已失去了一切,只剩下这一点温情,他已将这母女俩视为自己的亲人,这一次他怀着满腔的希望而来,却没有想到遇到这种情况,云齐相信,如果打人者站在自己面前,自己现在完全可能一刀将他砍死。
大概感觉到了云齐的愤怒,小红害怕地向里缩了缩身子,垂下眼帘,不敢对视云齐的目光。
干娘摆了摆手,向云齐招了招手,让云齐坐到床边,上下左右打量着云齐,伸出手来,帮云齐理了理额边散落的头发,又整了整衣服,动作轻柔,饱含深情,正如一个母亲见到了久违的儿子归来,云齐心一软,他不敢生气了,生怕让干娘着急,影响了病情。
“干娘,先不说这么多了,我们先请医生帮你看病,你现在病不能再拖,必须及时治疗。”云齐态度很坚决,然后转过身子来,对小红道:“小红,你去请一个医生来,帮娘看病,这事耽误不得。”
小红犹豫着看着母亲,头却低了下去,手扯着衣角站在那里晃来晃去,脚却并不移动。
“你怎么还不去?”云齐责怪道,心中真是有些焦急了,就算他不是医生,也看得出来,干娘伤得不轻,如果不及时治疗,即使没有性命之忧,怕是以后也会留下后遗症了。
“哥,我们没钱请医生。”小红低低的声音道。
“……”云齐蓦然抬头,看着小红,又看着家徒四壁的房间,心中不由一痛,这个家太穷了,当年的时候就很穷,现在好象变得更穷了,家里几乎连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怎么会这样呢?
云齐忙回过身来,打开自己的包袱,从包袱里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小红的手里,对小红说:“小红,哥有钱,你去请医生,要请最好的医生,什么都不如娘的身体要紧,赶紧去。”
小红捏着云齐递过来的银子,那块银子大约有2两重,这么大的银子,小红这辈子都没有拿过,他以前都是拿几个铜板,或者几钱银两,如今,一下子拿这么多钱,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看到小红发愣,云齐一瞪眼:“还不快去。”
小红这才如梦初醒,转身就跑到屋外去了。
云齐将干娘扶着坐好,在腰后放了一个枕头,然后从桌上的陶罐里倒了一碗水,家里的碗只有三个,没有一个完整的,碗沿上都有些残破,这让云齐感觉特别心酸,自己在福建的时候,随着地位的上升,钱也赚得越来越多,有一段时间,真的过得比较奢侈,许多海鲜往往吃一口就扔了,而穿在身上的衣服,宁愿穿后直接扔掉也不愿意自己动手去洗,想想干娘现在的情景,自己当初真的……。
我一定要让干娘和小红过上好日子,云齐心里暗自发誓。
云齐将盛着水的碗递给干娘,干娘轻轻喝了一口,又咳嗽起来,将碗递还给云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渴。
看着云齐一脸关心的模样,干娘叹息一声,自己不说出来受伤的原因,云齐一定是不放心的,于是平稳了一下呼吸,跟云齐说出了受伤的经过。
这杭州城里有一个富户,姓蒙,大概七八年前从外地迁来的,听说是在外面做生意发了财,就在杭州城里买了一个宅子,然后准备雇一些仆人,干娘听说这富户需要帮手,就前去应征,因为长得比较干净,加上心灵手巧,这家主人很是满意,便将她留了下来,负责打扫室内卫生,并做一些浆洗缝补的工作。
当时这家女主人刚生了孩子,身体比较虚弱,干娘何氏就主动承担起照顾小孩的责任,由于是过来人,带小孩有经验,这家女主人原本对着孩子一筹莫展,手足无措,现在忽然有人在一边指点,而且还帮他带孩子,心里很高兴,一来二去就和何氏成了非常好的朋友,而何氏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慢慢就不用再做那些苦力了,专门负责和女主人一道抚养小孩,而月钱也比原来有了提高。
时日不长,小红的父亲出海后再也没有回来,何氏与小红顿时就成了孤儿寡母,生活日益窘迫,所以也就更加珍惜蒙家的工作,对蒙少爷也更照顾有加。
这蒙大户年纪不小了,但女主人年纪却很小,两者相差大约有20岁,照理说,这样的年纪搭配应该是老夫对小妾,但奇怪的是蒙大户家只有这一个女人,并无正妻,别人感觉奇怪,也不好打听。
所以这蒙大户算是老来得子,对这儿子是好得不得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凡事是有求必应,而这孩子,自小也显得比较聪明,学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就连走路说话也比同龄的孩子快一些,不到两岁的时候,就能认不少的字了。
蒙大户认为自己家生了一个文曲星,便不顾一切,努力培养,凡是这孩子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也会努力去找梯子,全府上下,全部以这孩子为重点,为此,有几个毛手毛脚的仆人,因为不小心碰到了孩子,或者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吓着了孩子,蒙大户直接就让他们卷铺盖滚蛋了。
渐渐的,大家都害怕出错,都曲意逢迎,而这孩子也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特殊地位,变得越来越嚣张野蛮,四五岁时,就气跑了好几位老师,家里仆人在他眼里简直是一点地位也没有,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所以蒙家的仆人是换得最快的,过不了多久就会换一批,以致后来蒙大户想找仆人,都没有人愿意过来,一度闹起了人荒,蒙大户不得已提高自家仆人的佣金,用比别家多出近一倍的钱,才又招到了一些人来。
即使如此,他们家还是如走马灯一样,三五天就有人愤愤而走。
这一天,新请来才三天的私塾先生也忍无可忍了,愤而对蒙大户道:“自古以来,严师方能出高徒,而你这孩子对老师没有一点尊敬之心,对家人没有一丝友爱之心,作为老师,对这孩子打不得,骂不得,还要承受他的讥笑,恶整,弄得师道无存,无法再传授孔孟之道。圣人云:子不教,父之过,你孩子如今这样的习性,全是由你这个父亲娇惯养成的,全是你的责任,这样的孩子,就是长大了,也一定成不了才,注定是一个品德败坏的人。”
蒙大户这才大惊,他原来一直觉得孩子还小,调皮一点是可爱,再过分一点也是孩子的天性使然,却没有想到,由于自己的放纵,却让孩子品德变得如此低下,连老师都不愿意教了。
蒙大户恳请先生留下,说自己从今以后,一定要严加管束,不再娇惯,大家共同努力,把孩子培养成人。
教书先生勉强答应了,就留下来继续教学,而蒙大户自此也的确对儿子严加管教了,这宝贝儿子看到最大的依仗已失去,哭闹了几次,都没有多大作用,这才渐渐收敛起性子,开始读起书来。
然而,放开的性子,要想完全收起来,那是很困难的,在老师面前的时候,小家伙还能约束自己,但一离开父亲和老师的视线,便又成了一匹野马,干娘何氏作为照料他的仆人,也多次被他作弄,几次想辞工不干,但又舍不得这份工作,毕竟蒙大户给的钱要比别家多些,而自己家里还有一个正长身体的小红要养,便忍气吞声继续做了下去。
两年前,云齐来到杭州,还未拜何氏为干娘时,此时的蒙少爷已五六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干娘有一次被那小子气得不轻,便索性辞了工,在家安心照顾小红,不时到别的大户家做些零工以贴补家用。
随着年岁渐长,这蒙少爷性情变得越来越叛逆起来,容不得别人说他的不是,有几次甚至跟父亲都吵起嘴来,让蒙大户极为生气,操起棍子狠狠揍了他一顿,没想到这孩子挨完了打,直接就离家出走了,让父亲又担心得不行,发动全家出去找,到处贴寻人启事,过了两三天,始终没有人影,正当蒙大户着急上火之际,小家伙却自己回来了,原来这小子拿了家里的钱,在外面大吃大喝,钱用完了,觉得外面难混,就自动回家了。
蒙大户对自己是又气又恨,却是再不敢打他了,生怕他又离家出走,唯有暗自叹气,责怪自己当初太娇惯孩子,才有今天这结果。
而干娘由于家里花销日大,零工已不能满足自己和小红的日常所需,这才又求到蒙府,希望能够做一个长期的事情,蒙家倒也念旧,一口应承,让她继续做以前的工作。
话说五天前,吃过午饭后,蒙大户和家人照例是要睡午觉的,这个时候,是蒙家最安静的时候,所有仆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喧哗。干娘走到水井边,坐下来,开始浣洗早上就泡好的衣服,洗着洗着,忽然听到离她不远的一个屋里传出挣扎的声音,还有一些奇怪的响声,不由很是惊奇,放下手中的活,慢慢走上前去,这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原来是蒙家的小家伙正在调戏一个新来的小丫头。
小丫头年纪也只有十三四岁,刚刚发育的样子,是蒙府新招进来的,此时正如一只受惊的兔子,紧张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大声喊叫。
而那蒙家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套流氓习气,虽然才七八岁,但就敢抱着十三四岁比他高一头的女孩子乱亲,两只手还到处乱摸,羞得小女孩手足无措,缩在一个角落,低声哀求,眼泪不停流下来,两只手捂着身前的衣服,一脸恐惧。
干娘看到这幅情景,心里很是生气,那个小女孩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看到小女孩受伤的样子,干娘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不由母性大发,加上这小主人从小是她带大的,自己也多少把小主人当成了子侄一般看待,虽然不愿意多管闲事,但更不愿意看到小主人这么小就学坏,滑入坏人的行列,干娘想都没想,直接就冲进了房间,喝斥了蒙家小少爷两句,然后将小女孩扶起,整理了一下衣服,将小女孩扶出了房间。
那蒙少爷的好事被人撞破,脸上很是尴尬,开始的时候心里有些害怕,生怕干娘这人将他的行径暴露出来,但当他镇定下来之后,发现干娘并没有那么做,只是将小姑娘送到门外,然后就继续洗衣服去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但冷静下来的蒙少爷越想越生气,他无法忍受自己居然被一个下人管束着,尤其不能忍受的是那个下人从此之后还掌握着自己的一项罪证,它就像一把利剑悬在自己头上,让自己时刻都害怕她会说出来。
所以,这件事,就必须解决,这个老女人,必须受到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