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只能散发出的,微弱的,若浮丝般细碎的银光,甚至不足以让星祈看清楚自己的手指,便又被这无限的黑暗吞噬不见。星祈再也无力,莫名地疲惫到一丝神祭之力也无法使用。她垂下眼帘,开始昏睡。
黑暗,无声无息,如把人的五官感知全部地封存一样,死亡般的,再无意义。
多么可怕,星祈才被这黑暗包裹了一刻之中便已经如此狼狈。这时,有光该多好啊!太阳神,是你说这世上应该有光,才让这个世界充满生机。
是的,哪怕自己所侍奉的星辰之神也无法启及的太阳神,太阳神才是主宰。
但为什么,太阳神容忍着借着其余辉而光明的月亮神与其并肩呢?
如果只是因为月亮可以照亮连太阳神也无能为力的夜空,那为什么太阳神不选择星辰呢?足够多的星辰同样可以照亮夜空,而且并不借助太阳神之力。
为什么,是月亮?
星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如此巨大的悲伤包裹,但星祈明白,这不是自己的意识了,因为她从来没有如此疯狂的嫉妒过月亮祭司,芙娜达依。
自己,从来都没有过,对月亮的反感。
一
斯兰阿忒拿起桌前的水晶杯,仿佛不要命了一般把杯中红色的葡萄酒液灌入口中,然后他用极其豪爽但出现在祭司身上只能说是无礼的方式——用手背拭掉了嘴角残留的酒液,并伸手拿起了另一杯。
“太阳祭司大人,拜托!今天要讲究一下形象好吗?”火祭师鲁叶尼双手合十聚过了头顶,当然斯兰阿忒按照平常对于鲁叶尼的了解,把这些只当做玩笑,瞥了一眼鲁叶尼手一挥,灌下了第二杯。
“鲁叶尼,看来太阳祭司果然在平时你监督的不够了。”月亮祭司芙娜达依上前,却是拍了拍斯兰阿忒的肩膀:“太阳祭司,有时候好歹听一下你下属的劝又没错。。。。。。起码你要尊重我,不应该在我面前做这么粗鲁的动作才对,”芙娜达依笑着,果然如月下圣池中的睡莲般美丽动人。
“啊!”斯兰阿忒这时才感到气氛的微妙:“你!你怎么在这里!”转而换做了侥幸的语气:“我刚刚主持完播种祭典,太阳下站了半天,渴得要命,别计较了。”斯兰阿忒方才进门直奔了桌子上的水晶酒杯而去,并没有顾得上看休息室的其他。他看向鲁叶尼,似乎是有种怎么不早告诉我的意思。
鲁叶尼耸肩,仿佛在表示刚才他已经提示过了。
说起芙娜达依,恐怕是斯兰阿忒来到这个神庙后,唯一避之不及的人了。这个厉害的丫头,自己惹不起啊。。。。。。
“我只是想问一下鲁叶尼有没有看到我的水祭师夏莎而已。”芙娜达依叹了口气:“最近她总是莫名其妙找不到人,播种祭典以后的祈雨可是大事,她怎么又就跑开了呢?”芙娜达依一脸的无奈。
“别担心,不是明天才有祈雨式吗?说不定那丫头自己就回来了。”鲁叶尼宽慰道“总不可能跑出神庙的。”言外之意,他也不知道夏莎的去向。
正在三人交谈之际,属于星祭师的席位上,一件斗篷动了动,星祈扶着额头起身。好痛,脑袋沉重地要命,但好歹是从那个可怕的梦中醒了过来。那个梦,为什么真实的让人害怕?星祈突然想起了什么。伸起手来,但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指尖依旧连一丝银光都无法发散出来。
果然,不是梦。
“星祈?你难道又是从祭台下来在这里睡了一天么?”方才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芙娜达依就在距星祈不远的地方:“天啊!你和夏莎哪一个可以说让我省省心啊!”月亮祭司的麾下,便是水,风,星辰三个祭师,清一色,世袭的女祭师。
星祈想起了梦中,那个悲伤的“为什么是月亮”的怒喊,她只能呆呆地看着芙娜达依,五味陈杂。
“谁没事需要你操这些心啊!月亮祭司大人,大家都是侍奉神的祭师,自己的神灵庇佑。”斯兰阿忒最怕的就是芙娜达依什么都要关心的“大姐大”心态,是的,自己。。。。。。很不舒服这种感觉。
“我怎么觉得‘侍奉神’‘神灵庇佑’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有点变味了呢?谁让你说话了,我在问星祈!”芙娜达依有点莫名其妙的生气,仿佛对于来自民间的太阳祭司充满了鄙夷。
这不是平时的芙娜达依,斯兰阿忒有些发愣。
与月亮祭司一系不同,太阳祭司一系的祭司与祭师全是上一任死前留下的一张写着生辰和地点的羊皮卷,所谓“神启示选定的后继人”。尤其是斯兰阿忒,完全是千年来第一个来自平民家庭的太阳祭司。
“月亮祭司大人。我并不认为你有权对太阳祭司说这样的话,本质上,太阳祭司是比您更接近神的。”哪怕斯兰阿忒作为太阳祭司有许多缺点,但不论是太阳祭司还是斯兰阿忒本人鲁叶尼全部都要维护。
这完全与星祈的梦相反了。
芙娜达依也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但并没有道歉的表示。
星祈拉了一下芙娜达依的衣角:“月亮祭司大人,夏莎的去向也许我是知道的,我带你去找。“星祈仿佛是要打破僵局。
芙娜达依冷哼一声便拉着星祈离开了。星祈给的台阶她倒是毫不犹豫的接受了,但更重要的是,她必须马上找到夏莎,神官要见夏莎,芙娜达依没敢告诉任何人。
如果找不到,夏莎会有麻烦吧。自己也是有些着急才对斯兰阿忒发了脾气,也惹恼了鲁叶尼。夏莎,先找到你以后再说!
二
是的,连斯兰阿忒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如芙娜达依所言的,是个平民之子罢了,不过要加上一个“幸运”的前缀,才是芙娜达依的本意吧。
要怎么说呢?命运被改变的那天。
那是梅雨季节最平凡的一天,斯兰阿忒穿着哥哥肥大的粗麻衣服,在母亲的小酒馆面前费力地推着已经油腻的,老旧的橡木酒桶,那时的斯兰阿忒只有六岁,因为梅雨季节生意冷清地让母亲气恼,便打发斯兰阿忒来搬运货物。母亲从来没有真正心疼过这个自己因为三个银币一夜纵情的“产物”,本就不宽裕的小酒馆多了一个吃饭的嘴,母亲又怎会喜欢这个孩子。
只是斯兰阿忒并不知道这些,他觉得母亲叫自己“小崽子”听起来也是好的。你看妈妈不是“抢”了哥哥的衣服给字穿么?斯兰阿忒向上撸了撸泥水浸湿的衣袖,无奈的是不多久这宽大的衣袖还是从肘上滑落而下。
斯兰阿忒抬头捋了一下让自己不舒服的湿发,下一刻,他的目光所及让他惊呆了。
那是。。。。。。神仙用的马车吗?斯兰阿忒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车子,哪怕在雨中它也光彩夺目,四匹高大的上等纯黑丘马,套着金色的嚼子,而后面那个用黑色天鹅绒做成的车厢一定是柔软的。最神奇的,应该是在这个小村子泥泞的小路上奔驰了这么久,马车居然没有一丝泥点子!
多年后,斯兰阿忒才知道,那些马车,不过是神庙中普通的,加持了神赐之力的“交通工具“罢了。
但此刻小斯兰阿忒吃惊不已,因为,马车……居然停在了自己面前!
下来的事情,在斯兰阿忒看来是悲伤的。马车上走下的,只是两个穿着被黛石染成漆黑的细亚麻“斗篷“。看不到来人的脸,只是斗篷下露出的,来自东方的那种有光泽的面料碰到了斯兰阿忒的手。
那么的舒软。小斯兰阿忒只是感到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牵引,离开了橡木桶,入了酒馆。
也入了,早已备好却又似乎意料之外的命途.
再下来呢?斯兰阿忒有些记不清了。
他恍惚记得母亲第一次亲切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让自己穿上了一件不是哥哥的,合身的衣服。
母亲对着桌子上的一袋金币笑逐颜开:“我就知道,斯兰阿忒不一般,是个幸运的孩子呢!斯兰阿忒,这名字,可是村子里最有文采的名字呢!“这倒不假,一夜情的父亲走时唯一留下的一本破烂不堪的诗集,就是叫“斯兰阿忒”名为——自由。
小斯兰阿忒听从母亲的话,乖乖地上了那辆黑色的马车,母亲给了他一块棕色的焦糖块,那本是只有哥哥才能在过节日时,得到的礼物。
斯兰阿忒心满意足地上路了,也许,在到达神庙被告知自己便是上一任祭司选中的后继时,他才隐约觉得了什么。以后,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悲伤。
从小就离开家的孩子,哪怕离开的只是一个浅薄的家庭,对于孩子,也不是件幸福的事。这是埋在斯兰阿特心底里,最深的伤。
至少,他从来都是喜欢着妈妈那句特有的称呼——“小崽子“。
三
斯兰阿忒忘不了星祈离开时,望向自己的眼神,怎么说呢?斯兰阿忒隐隐觉得了星祈的不安。本来。就仿佛躲避般与自己少有交际的星辰祭师,到底她不安些什么呢?
是的,至少斯兰阿忒见识过星辰祭师的占卜,从某种意义上,准确无误。
但斯兰阿忒并没有放在心上,至少要星祈为自己占卜,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十二年前的闹剧,以星祈的性格还会允许它重演么?那既然无关自己,斯兰阿忒明白,在神庙里,不有好奇心才是上策。
外面的夕阳已经不再是泛暖的黄了,在接近夜的时刻,那抹泛起酱紫的嫣红晚霞已经被深蓝的天空挤成西边仅剩的一条。白色的大理石也已经没有了阳光残留的记忆,让星祈微微地打了一个寒战,早春的天气还是略显得清冷。
“我想,夏莎是在圣池那边的。”星祈在出了休息室后对芙娜达依如是说。
但芙娜达依却阴沉着脸,并不吱声,只是拉着星祈的手,以更快的速度穿过回廊,向着星祈所言的圣池的方向前进着。
果然,是有什么事的,星祈了解这个和自己相处了十三年的芙娜,不然,为何会有这样莫名的火气?芙娜达依再大大咧咧也不至于如此地不控制。也许,是比自己预料的还严重的多,星祈清楚地知道,祈雨式只是“借口“。
夏莎再不济,祈雨式也是绝对不会成为让人担心的存在。
但星祈并不开口问询,因为她知道会无果。
可到了圣池所在的院落,除却池中常年盛开不败的白莲,并不再见一人的踪影。
芙娜达依有些忍不住了:“星祈!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这个好玩嘛?”
星祈倒是很笃定地摆手:“莫急。“自己便上前拨动了如镜般平静的水面。池中的莲花开始微微的颤动:”夏莎,你应该在下面,快上来吧!芙娜找你……“
她望了一眼芙娜达依,才缓缓说道:“有急事。“
一阵莫名的微风拂过,圣池起了一丝波澜,从池底开始泛出微蓝的光芒,极细弱。
倏尔,穿着白色棉布袍子的少女便从水面一跃而出,仿佛水面是一个界面,她并没有带起半点水珠。
“夏莎,没事你穿这么寒酸的衣服躲这里好玩么?“芙娜达依也上前一步,有些气恼地埋怨:”神祭之力不是让你这么用的,如果……神官知道了,你不怕后果吗?鲁叶尼当年是年纪小闯了祸,你呢!这好玩啊!祈雨式!你还有祈雨式要忙啊!“芙娜达依有些不顾形象的吼啸着。
这让星祈有些诧异,是的,芙娜达依担心夏莎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这件事完全无法与当年鲁叶尼的情况相比并的。最多夏莎被神官以长老会的名义警告一番罢了。何况,神官也许没办法知道这件事,圣池并没有侍卫与侍女,他们无权踏入这个“神圣之地“。
夏莎皱眉:“芙娜达依,我都知道……如果我这样是故意的呢?“说完她突而一笑:”安心啦!没事的,我就说为了祈雨式修行就行了,不算乱用了吧!“一前一后的变化,让人猜不出真和假来,但以夏莎的个性来判断。
芙娜达依和星祈都会选择相信后者。
“不过,星祈你来做什么?哼,你去神官面前拆我的谎吗?“夏莎对星祈没有表示出友好,甚至这是一种敌对的态度。
星祈对于夏莎的恶言相向完全次不出根由,现在的星祈和斯兰阿忒一样,完全没有得到非官方消息的渠道。
斯兰阿忒是因为身后没有支持的家族,而自己,怕是让家族“失望“了吧。
星祈苦笑地摇头:“夏莎,既然月亮祭司大人已经找到了你,那么我会像什么也没遇到似的离开的。“
星祈没有说谎,哪怕没有消息的来源,作为本任祭司里在神庙生活最久时间的她来说,不闻,不视,不言,绝对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门。
我们是侍奉神灵的存在,还真是......讽刺。
星祈并不记得妈妈的样子,自己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上一任的星辰祭师——星祈的妈妈,就莫名地离世了。
就像划过夜空的流星,再也找不到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明明,上一任的祭师们被称为罗曼时代里最伟大的存在,从太阳祭司起,他们都是为万人敬仰的存在,这样的母亲,为什么会“消失”到如此境地,再难觅踪迹。
至少星祈知道自己的记忆里没有神庙以外的存在。已知的离世的母亲,还有未知的,也许不再可能有机会见面的父亲,全部未曾在自己过去十八年的人生中出现过。
但是,星祈却不会恨,她并没有经历也想像不到有了父母自己的人生是否会变得更好。自己终是会成为星辰祭师的,终是和家族利益冲突却统一着。罗曼时代的帝国,权力的分割与碾压如此复杂,自己永远不可能置其身于外。
因为这是命途。
星星的轨迹,告诉自己的,是星祈最相信的话语。
祭师们相互之间遵守着一个“规则”,决不去过问他人的,关乎他“家族”的事,夏莎的事不管芙娜达依猜到了几分,也只能依着这样的猜测做罢了。也不可能真的真的知根知底。
星祈皱起了眉头,但这样的“规则”确实有着例外。
是的,斯兰阿忒,这个千百年来第一位来自乡村的“平民”,他不为任何家族的血缘相关者,也不会和这个帝国任何一个“家族”有着联系。
第一次看到这个“例外”,星祈在侍女的怀中,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好,漂亮!。。。。。。神仙。。。。。。吗?”那样无礼的语气,让六岁的小星祈抬起了头。在另一个侍女怀中,还穿着粗麻短衫的小男孩,即使六岁的星祈,早在当时就明白,自己与他的那种说不出的不同。
那场迎接太阳祭司的筵席,星祈并没有兴趣,作为主角的小太阳祭司,如此无忧无虑的笑颜,让星祈莫名的难过。她早早地让侍女抱着自己回到房间。
直到现在,星期才明白,那种难过,是叹他,却也是叹自己。就像在泥沼里,自己陷在腰处时,突然发现旁边有人陷到了脚踝,不论你的情况是否比我好。
我们都一样,一样地沦陷了。
星祈走在冰凉的大理石回廊里,星星已经开始闪烁,她向手中呵了一口气,感觉这种潮湿的暖意。今夜没有任何占星的工作,但星祈却依旧看着空中的星星不认移开视线。
好像,再看透更多的事物,知道更远的未来,越多,星祈才可以更安心。
“嗨!敬业的星祭师,今天应该不用你工作了吧?”斯兰阿忒在回廊里遇到了望着夜空发呆的星祈,便打了招呼,他也抬起头看着那些闪闪的“光点”。但是斯兰阿忒看不出其内的魔力。
星祈并没有回应,一如既往的。她正在星轨中,企图看出芙娜达依所担忧的的事,是否会有坏的结果。
“其实,我讨厌这些星星,没有这些,鲁叶尼也不会出事的。”斯兰阿忒也知道,自己的问候从来不会得到星祈的回应,便兀自说了下去。
星祈这才断开了,关于星轨的冥问。斯兰阿忒口中的这件事,怕是神庙上下都知道的,“没心没肺”的太阳祭司唯一愧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