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干瘪的面容挤兑出来点笑意,几颗豁牙“嚓嚓”的,像在咀嚼一般。
秋缺呆了一下,心知这与老汉交流不便,再费时盘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至此已含七八分却意,方一思忖,便想要继续往那村中深处行去,到了哪里,或许还能收获些有用的消息。
小村里的路满是赤黄的土石,暴雨冲刷过的缘故,色调更露深重,秋缺的脚尖轻轻一点,就会从那里下陷出一个小凹坑,如此走了三步,秋缺向老汉稍微欠身,随即又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将要走了。面对清风熙熙,他也不顾身旁“咿呀”喧阗的孩童,就此踏了过去。
“呀啦..呀啦给!你麦走拐兜。”
本还嗤嗤痴笑的老伯见他要离去,顿时着了慌,瘸了的腿贯力一蹬,竟是连步赶至秋缺身侧,一双干裂了多处的老手左右一合,用力地按在了秋缺的左肩上,浑浊的双目颤着光,似在忧心。
一肩受阻,秋缺不禁顿感惊诧,依凭他的内力,若要甩脱老人并非难事,只是当下这情形,是非尚未可料,他总也不好就此拂逆了老汉。
“老伯伯,您有话直言即可。”
交流几番,秋缺终是听不大懂老大伯的口音,而另一面却是不同,老汉听过秋缺的客套话,霎时便流露愉悦的神色,激动地几近漫出老泪,怔怔道:“他乜家孩儿,骗迪我田果,可恐没追及嘞。”
秋缺闻言,尴尬一笑,他大概知晓是方才那几个孩童,也不是偷取了老汉农田里的果实还是什么,总之是被这粗心老伯发觉了,一路追赶到此。
想了想接下来如何同那几个孩子提出要求,秋缺略微沉吟,一晃眼,又等他斜身一看,却是哪还有那几个孩童的影子?
“咳咳。”秋缺原本也没想好生料理这事儿,几个孩子跑失正是摆脱了他的麻烦,思虑一息,他登时抱拳微笑,安慰道:“老丈,他们终究只是孩子罢了,您也别太放在心上,我这还有些许银两,你倘需要,拿去用掉就是。”
觉察到那几个孩童跑开,老汉黝黑的脸迎上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双目也紧接着失了神采,暗哑道:“你唔不知那田果,我儿是最喜好吃。”
朗风舒徐,牵动人的归途。
“呃...这样,那我,我尽力去...”说着,秋缺的声音低了下去,于他而言,村落的此时状态不熟悉,各户间的关系更没得搞清,他一个外人,如果真去追着几个孩子讨要树果,沦为笑柄不说,本质上也是理亏。
枯坐在地,老伯仿佛看出他面有难色,人又蔫了几分,长叹道:“算牟嘚,你可帮我调羹?”
考虑再三,秋缺不清楚老汉的意图,但仍是改口应允道:“用我帮忙,我自当费心。”
见状,老汉直起身板,单手捋了捋为数不多的几根银须,另一手指点着远处由石土堆砌成的小屋,一长声,就引着秋缺向那边去。
老伯跛足,这一路他都走得很慢,比来时更慢。短短两三里的路程,秋缺跟着他走了半个时辰不止。
日归,月回。
老者的住处生有古木,老远便闻着了秋夜少有的柳涛,半月柔光明丽,叶片散发着奇异的芬,娉婷枝身袅娜,断续地游吟出序曲般的流水......只无奈天冷气寒,渐重的水气慢慢地模糊了人的眼睛,阻挡了秋缺的视力。
推开虚掩的门扉,秋缺随老人进屋,屋子不大,几丈见方,足够一人起居。
炉火泛着红光,水壶中冒着腾腾的热气,两人静坐,天色彻底黑沉。
老人在灯火暗处招了招手,接着,是一碗热面端上了木桌,看得秋缺微微发疑。
粗糙的地面也是青石砖铺建的,地表幽幽地向外渗出寒气,屋顶有些塌陷,角落里起伏着滴水声,应是先前大雨时积攒下的,老汉长久在此过活,谅必有不少难处。
“吃嘚!”老汉还如先前那般直接,给过面后,自己却是不餐不饮。
借着油灯暗芒,秋缺看在桌上,那盛面的碗映着清白色泽,外侧一周已留下不少断纹,碗沿也缺了一角,不过旧虽是旧,任秋缺看得再仔细,也找寻不出一处污渍。
“不用了,老丈,我身体康健,这一顿不吃不要紧,倒是您更需要多吃才能保重身体啊。”秋缺婉言谢绝,他身至九重境,辟谷经久,吃了这面属实浪费。
老伯微点了一下头,不去动那面,也不再勉强,慢慢合上了双目。
四周又陷入了宁静,连风也一同淡去...月光斜在两个驿客的身前,或许看懂了这一幕萧索...
回视的时候,东方的天际是淡白...
“咚咚咚!”
轻快的敲门声引开秋缺的目光,几个精壮汉子,一身劲装,背后拉拽这几个孩子,费好大一阵气力,挤进了这小石屋。
秋缺匆匆瞥了一眼,那几个孩童脸上都有些青青红红的伤痕,赫然正是昨天所见的,由此,他心里已然明白了七七八八,但嘴上还是试探道:“几位,这是?”
几个汉子甫一见到他,更觉惊奇,愕然问道:“你和刘大爷有关系?”
正说话的工夫,老伯也醒了过来,褶皱的眼皮下垂,不开口,也算是默认。
参差立成一排,汉子们对秋缺微微拱手,而后纷纷转身面向刘大爷,恳切地道:“自家孩子没管好,给您老赔礼了!孩子们不懂事,您可千万别因为这调皮的几个小屁孩气坏了身体啊。”
刘老伯依旧不回应,那些汉子说得动情,看向老伯的尽露可怜神色,交代了几句后,为首的一汉子紫膛脸,叫喝着孩子跪下,又当着刘老伯的面狠打几下,才折了身行礼。
秋缺看在眼中,正觉奇怪,突听身后一人,悄声道:“你是别村的,怕是不知这刘大爷的事,哎,刘大爷可真是苦命喏,早年的时候被族人遣散,只一个儿子,当爹又当娘地拉扯大,可谁知,哎...”
“那孩子也就是我们的刘老弟,在我们这辈中算是天资卓绝的,日后修习功法、法诀,要突破个三四重境也未必是难事,可偏偏在他二十几岁生日的时候,也不知咋就听说那雪怪村里边有个雪怪大圣,谁的劝也不听,非要跑去那里拜师学艺,学什么剑法还是什么剑道,一去就没了踪影。听老一辈说,雪怪村可不是一般人去得的,早早地就封山啦,刘老弟走后,也没人敢入内去寻找。”
听那汉子说完,秋缺莞尔,低声轻笑道:“此处没有雪,那雪怪长什么样啊?麻烦兄弟你指了路,我还当真是好奇。”
秋缺这一玩笑可不要紧,身侧一群汉子脸色骤变,急喝解释道:“雪怪村是叫雪怪村,但它里边没有雪怪,只有疯子和恶灵!”
转身活动一二,秋缺眉头忽然一皱,沉声道:“那你之前说什么雪怪大圣,他又是何人?”
紫膛汉子的嘴角动了动,苦笑道:“所谓雪怪大圣,就是那个疯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