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变得浓郁,家家户户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让人倍感温馨。可关扬的心却恍如处在冰天雪地里,冰冷彻骨。
就在不久之前,他在徐铁匠家发现了老板的尸体,徐铁匠却不知所踪了。衙差们怀疑是徐铁匠谋杀了老板,可是关扬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他想不到徐铁匠杀老板的理由。
作为案件的第一目击者,关扬跟着到衙门,向县老爷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他没有提及老板死时手里握着东西的事,原因很简单,他向来信不过官府的人。
晚风吹来,凉意阵阵,关扬裹了裹衣服,发现他穿的还是好几天前的衣服,前襟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破了两个洞。他突然想起来老板以前给他缝补过衣服,那是他见过的缝得最丑,却是最结实的的衣服。
老板说,他很像他的小儿子,他的小儿子很早的时候死了,他经常给他缝补衣服。
路过一家成衣店,店门口站了一个矮矮胖胖的男子,正在拼命地招揽顾客,但结果却不怎么理想。那胖子见关扬走了过来,立马上前扯住了他,笑眯眯地介绍,“这位小哥,本店最新推出了新款的服饰,样式新颖,结实耐磨,进来瞧瞧吧?”
关扬不想搭理他,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钱的吗?”
胖子一愣,上下瞧了他两眼,果然松了手。
关扬正准备走,胖子忽然又黏了上来。
“哎,别走啊小哥,我们还有各种女装,物美价廉,买了回去讨好心上人,姑娘一高兴说不准就遂了你的愿,嘿嘿,你说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番话的确很令人心动,但前提得是在有这个心上人。
关扬道:“我现在没有闲情买衣服,也没有钱,你快让开。”
胖子急的快要哭了,“小兄弟,你行行好,算是帮大哥一个忙行不,我今天要是再卖不出一件衣服,就……就得……”
“就得怎么样?”
“就得关门大吉了!”
关门大吉四个字像是钻进了关扬的心窝里,弄得他很不舒服。他的声音慢了下来,“可是我真的没有钱。”
胖子道:“没关系,我信得过小哥,你先把衣服拿走,回头把钱送过来。”
就这样,关扬拎着一小包衣服回了酒楼。
回到酒楼的时候夜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酒楼的们大开着,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点灯,保持着他走时的模样。
关扬没有进门,而是在门槛上坐下,眼睛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从老板手里拽出来的东西就放在怀里,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拿出来看看。他浑身乏力,也不想动弹,如果现在身后有一张床,他一定会立马躺下去,而且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就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这样漆黑纯净的夜空下,睡过去,就算睡个一百年也没有问题。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没多久一个人影便坐在了旁边。
木青青把一壶酒放在关扬脚边,她手里也拿着一壶。
“我在酒窖里找到的,还不错。”
关扬拿起酒壶,凑上去闻了闻,道:“二十年的梅花酿。”
木青青惊奇道:“这么厉害!”
关扬道:“这是老板最爱喝的酒。”
木青青不说话了,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似乎也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关扬突然开口,“老板死了。”
木青青放下了酒壶,疑道:“怎么死的?”
关扬摇了摇头。
木青青看了他一眼,目光转移到他手中的酒壶上,道:“你一口酒也没有喝,难道这酒里有毒?”
关扬没有回答。
木青青又道:“有毒倒也无所谓,正好我们两相抵消了,我最讨厌欠别人了。”
关扬这才看了木青青一眼,发现她身上穿的依然是那件黑衣服。“你这衣服不能再穿了,明天就换下来吧。”说着把手里的包袱放在她怀里,起身进去了。
片刻后酒楼里亮起了明亮的灯光。
木青青就着光线打开了包袱,看到里面是两套女式的裙衫,一件是月牙白色,一件是桃红色,都是比较朴素的样式。
这个时候,关扬已经转到了楼上,他经过的地方亮起了一路烛光。
木青青冲他扬着衣服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我现在正需要两件衣服,多谢了。”
回应她的是几盏幽黄的烛火。
*
整整一夜,第二楼里灯火通明。
关扬坐在柜台前,静静地喝茶。柜台的边上放着一只剥了漆的算盘,底下压着账本,这是老板以前总在摆弄的两样东西。
关扬拿起账本随便翻了两下,从账本上每页寥寥几笔的记录就可以看出,这座酒楼的生意不是一般的差。就好比有几天,非但没有盈利,反而因为进货而赔了银子,最后弄得入不敷出。
关扬心中暗暗叹气,这座酒楼的命运看来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而他的老板则作为这一过程的见证人,并且先一步离它而去了。
幽深的夜里四周寂静无声,淡淡的叹息声像水波一样蔓延开来。关扬合上账本,定定地看着黑洞洞的门口。
一阵诡异的凉风吹来,身形如鬼魅的男人一闪便坐在了桌子旁边。
“伙计,有酒菜吗?”声音是沉静而明朗的。
关扬沉默了片刻,道:“客官,已经打烊了。”
客人疑道:“是吗?”
话虽如此说,但关扬认定他根本没有听自己说话,就算听见了也会装作没听见,他是打定注意要在这里吃喝了。如果在以前,老板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客官,你从外面进来,没看到天色已晚吗,已经打烊了。”
“可是你们这里还开着大门,灯火通明。”
关扬沉默了下来,低头整理账本。
客人道:“我旅途疲惫,饥肠辘辘,只想吃点东西。”
关扬道:“厨子已经睡了。”
客人又道:“那有酒吗?”
关扬道:“酒在后院酒窖,要喝你自己去拿。”
客人感到非常奇怪,“为什么你不去拿?”
“是你要喝酒,又不是我喝。”
“似乎是这样,但是也不对,应该你去拿来给我喝。”
“如果我偏不给你拿呢?”
“那我就只能自己去了。可是你为什么不给我拿?”
关扬觉得自己有些不耐烦了,他很好奇这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连他这么显而易见的逐客令都听不出来。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风流俊逸,丰神俊朗。长了一张花的脸,却有一个猪的脑子。
客人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忍不住后退两步坐在了一条板凳上。他先是一愣,然后低头瞧了片刻,道:“板凳坐的不舒服,要是换成椅子就好了。”
关扬忍不住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他都想上去掐死这个人了。他道:“你说的很对,虽然这个酒楼就快要关门大吉了,但我还是会考虑你的建议。”
客人忍不住又凑上来,道:“你说要关门大吉?”
关扬道:“是,你能不能不要烦我了。”
客人忽然愣住了,“你认为我是在烦你?”
关扬道:“不然你以为呢?我知道你又饿又累,但我现在实在没有心思招呼你,这里有酒也有能吃的东西,你随便找来吃喝好了。”
客人盯着关扬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渐渐露出一种好像是遗憾的表情,“你都这样说了,看来我是注定喝不到你的酒了,我走了。”
言毕,竟真的直接离开了酒楼。
关扬看着他走,心道,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只是个小插曲,谁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这个插曲会延续到第二日的上午。
关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柜台上睡着了,而面前站了两个凶神恶煞的黑衣年轻人。之所以说他们凶神恶煞,并不是他们长的凶神恶煞,而是他们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这让关扬感到既好奇又有点好玩。
他们见关扬清醒了,便分别往两边退开,露出坐在中间一张桌子上的年轻人。
正是昨晚那位花儿一样的客人。
客人今日穿了一件蓝白色的织锦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坐在桌子边一张崭新的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伙计,我们又见面了。”
关扬吃惊地看着他,道:“是你?!”
客人道:“自然是我。”
关扬摇了摇头,“我不是说昨天晚上,而是说昨天下午,在徐铁匠的家里。”
客人迷惑地看着他,然后猛然道:“你是当时的那个……”
“对,就是我。”关扬认真道,“在铁匠铺死的那个是我的老板,也就是这座酒楼的东家,还要多谢你们去报了官,不然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客人想了一会儿,道:“那你倒不必谢我,是白风告知我你老板的死的,是黑水去衙门报的案,我从始至终都没出一份力。你要谢就谢他们好了。”他指了指那两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
“三位都要谢!”关扬边说,边从柜台里走出来,冲三人深揖一礼,“多谢三位仗义出手。”
客人笑道:“你这谢礼未免也太轻了些,我们大老远的跑来,可是又累又饿……”
关扬知道他是对昨晚的是耿耿于怀,无奈笑道:“几位请上座,酒菜立马就上来。”转而进了厨房。
就在这时……
“关扬在哪里?”
关扬还没走远,听到声音便退了回来,看到两个穿着官差衣服的人进门来,又叫了一声,“关扬可是在此处?”
关扬认得那个人,立马道:“我在!”
喊话的官差打量了他几眼,懒洋洋地道:“王归的案子今日要结了,他在这里也无甚亲友,你即是他伙计,就去见个证,也算早日了了一桩心事。”
关扬心中一沉,问道:“死因是什么?”
官差道:“醉死的。”
这个时候,另一名官差拉了拉他到袖子,小声说道:“八哥,万宝斋的那场斗酒快开始了,你快点。”
官差便道:“话我已经传到了,你抽个时间过去吧。”说完,两人头也不回也走出了第二楼。
沉默了片刻,客人道:“看来今天的这顿饭又吃不成了。”
关扬转身走进了柜台,道:“无妨,厨子会做饭菜给你们的。”他从柜台里拿出一块玉炔,“是不是你的?”
客人看到玉炔明显地一惊,又伸手摸了摸身上,确认不在之后才接过玉炔,疑道:“怎么在你在里?”
关扬道:“你之前来时掉的。”
客人又问道:“你可知这块玉价值连城,为何还要归还给我?”
关扬不舍地看了玉炔一眼,道:“我当然知道这块玉很值钱,也不怎么想还给你,要是你今天没来的话说不定它变成银子了。”
客人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时沉默了下来。
关扬钻进柜台里捣鼓了一阵,然后交代了几句点菜的注意事项,便直奔衙门而去了。
白风看他走远,凑到客人跟前,低声道:“公子,连先生已经到了,咱们要不要……”
客人收起玉炔,又打量了一眼第二楼,淡淡道:“急什么,先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