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浪陈年 第十一章问题是什么

    贯穿运动会的背景音乐,必然是音响里立体环绕的各种振奋昂扬言简意明的加油词。余老师要求全班每人都要写五篇加油稿,运动会一开始林夏忆就戴上耳机,把本子垫在并起的双腿上,杵着下巴冥思苦想两个小时才写了三篇,加上林一航的一起还有七篇。

    入耳耳机硌得耳朵有一点疼,她扯下耳机,听到周围激情澎湃地呐喊助威声,张了张口,嗓子干干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眼前飞驰而过的身影,林夏忆在心里默喊。奔跑吧,少年。揉揉耳朵又戴上耳机,拿出手机换歌,不小心滑到照相机,返回时晃到最近一张保存的照片,有点记忆模糊,重新点进相册。

    嗯?这个,是什么时候照的?

    那是她第一次看日出。日出东山的赫赫红芒逐散林间水雾取而代之一胧温热,白蒙云层都染着淡雅霞光。她面向那一团初升的圆日,心情不自觉就特别的好,无声得笑得一脸漫烂。照片就定格在那一瞬。

    她当时想,还有什么比得上眼前此景。那些在夜半时分折磨得你痛不欲生的过往伤痕,那些曾让你无能为力的心衰力竭,那些你始终放不下放不开的耿耿于怀,都不重要了。

    太阳每天都会这样升起,带着美好温暖的希望穿过群山和云层照耀你,告诉你,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每天都是新的开始,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林夏忆低头看着照片苦笑。纵使这样安慰自己,实际明天,并不会抹掉改变昨天什么。那些介意和矛盾,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拉长,在身体里慢慢沉淀成小石头,藏在心底坚硬得隐隐作痛。

    暑假过了一半,有天晚上她接到妈妈的电话,让她去她所在的城市玩,然后一起回去看看外公。外公之前摔了一跤身体不好,并且外公外婆很久没见她了很想她。她问爸爸,爸爸让她自己决定,想去就去。

    是啊,是很久没见了。那就去吧。

    她在网上定了火车票,怕走错路什么的迟到了,第二天早早起了床,不想去敲门打扰到爷爷,给林一航发了个短信就拉着行李箱出去打车到车站,一路上很顺利。把行李箱放好她就脱了鞋躺到床上,车顶空调的冷气吹到脸上很舒服,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

    有点兴奋,到陌生新奇的城市。有点不便,住到“别人”的家。

    枕头边的手机嗡嗡震响,她打开手机,林一航的短信。“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玩玩。别想太多,都没用。回来的时候给小爷带点特产什么的。”

    她烦杂错乱的情绪忽然被打成结,干干净净简单明了。理着白色被单盖着肚子,右手弯曲挡住眼睛,她放空脑袋,无念无想的睡到终点。

    没有期待里新鲜奇妙的经遇,没有青春偶像剧里明眸善睐的邻家少年。城市的中心广场和知名景点每天都挤满了人,销售店里的服务人员脸上都挂着机械式的礼貌笑容,热烈欢迎涌入店里来大方消费的庞大客源流。

    林夏忆一看到那些陌生又嘈杂的人群从眼前闪过,就没了兴致。出去玩过几次,她就再没有一点耐心和兴趣跟着一起热闹欢笑。待在住的地方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雪糕电视吹空调。

    那位叔叔和他女儿都对她挺好,问她中午想吃什么,想不想去哪里玩,要不要出去逛街买衣服。她始终礼貌温和表现懂事,只是在笑的时候,她偶尔会想起商场店面里的服务小姐,即使妆容精致满面春风做事周全恭敬,仍然掩盖不了她早已疲惫垂下的眼角。

    林夏忆在那几天认识到,近距离的相处,要么使关系更为亲密,要么使情绪更为敏感,两者没有妥协相通之说。她能感觉到心里的抗拒和空虚一点一点膨胀到极点,谈话间的浅描字句,都能轻易动摇到她对自己规守的要求,本就脆弱的防线更是摇摇欲坠。

    意识里某些被刻意忽视的东西慢慢显现出轮廓,越来越清晰。一种熟悉的恐慌感汹涌袭来,耳机里清澈安静的木吉他声也难以抚平她翻滚的虚无不安。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一把掀开凉被,背上背包轻手轻脚走出房门,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闲逛,看到几个人穿着背心短裤跑步过去。她忽然想到之前跟邻居一位独居的奶奶聊天,说附近郊区有一座山可以看日出,好多早起去运动的人都会途经那里。她调头跟着那几个人跑了好一路,终于在标牌着“路明山”的上山路口停下,抬头一看,天已经蒙蒙亮了。

    提起左脚前后磨了磨地面,算了,还是下次吧。

    找了附近的早餐店吃完东西,走到店外天就完全大亮了。林夏忆慢慢悠悠的往回走,拐角边有一家“oneday”,店面的清新装饰一下吸引到她,走进去发现是卖文具、生活小用品一类的。走到摆放笔记本的陈柜处,看到一本牛皮色笔记本独立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笔记本中间。她对那种看起来旧旧的摸起来手感糙糙的纸页面情有独钟,伸手去拿时,右侧忽然出现的一只手比她快一秒拿到。

    林夏忆倏然转头,伸出的手臂还保持在垂直方向。

    “你是想拿这个?”站在她右边,一个高挑纤瘦的女生偏头看着她,拿着笔记本的手指骨节分明,面色白皙得近乎苍白。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透过玻璃墙打在女生身上,发尾卷得好看的头发被染成温暖的栗色。

    “嗯。”林夏忆讷讷地看着她回声。

    “这样啊,那下次记得下手快一点。”她笑着对林夏忆挥挥手里的笔记本,然后朝门口径直走去。

    像说谎似的。后来她们在公交车上偶遇,在地铁偶遇,在超市偶遇,在人头攒动的海滩音乐节撞到一起声嘶力竭地欢呼蹦跳。

    “小孩儿挺劲儿啊,年轻就是活力无限啊。”她连蹦完两首歌就不行了,坐在沙子上体力放电。

    林夏忆也跟着坐下来,高涨的情绪表现在完全咧开的嘴角。

    “夏忆,去吃了饭再过来玩。”叔叔在远处对她招手。

    “跟爸妈来玩儿?”她还在大喘气。

    林夏忆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细碎沙砾,低头对她说,“不是。我是跟妈妈,和妈妈的老公来玩的。”

    她转身刚走两步,就被叫住。

    “小孩儿,想看日出吗?明天两点半在那家店门口见。噢,对了。我是苏晨兮。”

    她用力地点点头,“我是林夏忆。”

    手机设置里林夏忆最不常用的就是闹钟。特别是在如此闲裕散漫的假期time,对她的提醒作用就更是微弱。林夏忆努力让自己保持在浅眠的状态,最终果然还是进入深度睡眠模式。

    一脚蹬起来,北京时间四点整。靠!

    林夏忆一边狂奔一边做好了去负荆请罪般的觉悟,快跑到文具店时,她看到对面路灯下踩着影子跑来的人。两个人都忽然停下愣在原地,然后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林夏忆本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缓过来就笑开了,被口水猛呛得不停咳嗽。

    “哈哈哈,小孩儿没事儿吧。”苏晨兮捂着肚子走过来轻拍她的背。

    林夏忆深呼吸摆摆手,“这不是我梦中的场景吗?可惜向我奔来的不是挺拔俊秀的少年,而是睡眼惺忪的拖沓女人。太破碎了!”

    噗哈哈哈哈....


    日出,还是下次吧。

    林夏忆一走进苏晨兮住的地方,一句话就发自肺腑地脱口而出,“你被包养了?”

    苏晨兮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吐司,“你是第一个敢这么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猜想的人。很多人都是当面噤声,背地里流言就炸开了锅。”

    吐司在平底锅面发出“滋滋”的诱人声音,浓浓的奶香味漫溢在房间里。

    “我能不能上楼看看。”林夏忆仰着头到处张望。对她来说这就是豪宅,有钱人住的地方。她第一次进这么华丽堂皇的建筑物,别说真有点兴奋。就像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看到高耸矗立的写字楼,觉得不可思议真不像话。

    “去吧。牛奶要冷的要热的?”

    “温的。”

    “这个房子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卧室,里面的书柜,设计真是绝了。”她嘴里包着一大口吐司对苏晨兮竖起大拇指。吐司的味道也真是绝了。

    苏晨兮看她咬着吐司还嘟嘟囔囔,明朗的表情变化在脸上逐渐加深,小酒窝陷成了花瓣的形状。

    林夏忆一反宅居状态,经常背着背包就出门一整天。妈妈问她去哪,她说找朋友。妈妈就语气不善地说她别随便就相信别人。她连辩驳都懒得说,怕话一出口情绪就会跟着喷涌爆发。

    “明天我们去外公家。”吃晚饭的时候妈妈对她说。

    “哦。”她端着碗喝汤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看。

    第二天叔叔开车带他们到外公家,她闭着眼睛假装睡觉,在想见面时应该怎么反应。走去外公家的一段路她记得很清楚,哪里要转弯,哪里要下坡,哪里有条河,哪里有座桥。身体很自然的行动。看到邻居他们就打招呼,妈妈让她叫什么她就笑着叫什么。反复听到一句话,“都长这么大啦,真漂亮,都几年没来过了啊。好好。”

    她感觉像高中了的状元回乡探亲的阵势。没走多少路,脚却已经酸痛,心里无措疲倦的不得了。

    面对一大家子热情接待的亲戚,林夏忆没有记忆力原有的厌恶,只是陌生,还有害怕。她并不抗拒,但也表现不出大方无谓。她就是觉得,融不进去,融不进去。

    谁是大舅舅?谁是小舅舅?她又是哪个舅妈?

    想离开。想回家。她想回家,回她自己的家。

    林夏忆很安静的在外公家度过暑假的最后几天,有人招呼她她就会回应,也只是这样。不上街,不接受亲戚的串门邀约,不跟着一起玩闹。要么坐在客厅跟老人一起看抗日剧,要么低头看手机给苏晨兮发些不明就里的消息。

    现在她并不想对林一航说那些感受,她当然知道就算她只发个标点符号过去,他都能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就是因为这样,她越来越不想再让林一航帮她分担承受些什么。谁都没资格要求对方理所当然地接收回应。

    没消息,对他来说就是好消息。

    但是苏晨兮不一样。在林夏忆的潜意识里,苏晨兮是意外的相遇。她一旦离开那里,苏晨兮就是回忆里的风景。

    林夏忆的抽屉里曾经有一叠各种护肤品店,衣服专卖店,水果店,零食店等的会员卡。奇怪的是,一旦归入名单建立联系,那些店她都再没去过。白晃晃的卡还躺在抽屉里占着地方滋生灰尘。

    她不去试图保持一段在路上偶然的联系,清淡干净的关系最让人自在。苏晨兮就是这样的存在,她跟她待在一起很舒服。不管她说出什么样的话,苏晨兮都不会问为什么。她像一个博学的智者,不厌其烦回答愚笨的小孩儿对于俗世间的疑问。不会像过去那些心照不宣的“朋友”,还没多熟悉,就忙着让你用秘密交换信任。

    林夏忆认为,这才是大人应有的姿态。等她20岁的时候,也要像苏晨兮一样聪明。

    她和妈妈先回到住的地方,军训提前开学,她明天的票回家。叔叔和他女儿还在外公家玩。

    “你在那边都不出去玩,你舅妈他们还以为你不开心不喜欢在那里。”

    林夏忆无语叹气,“你跟他们说我就是那种性格啊。”

    “叫你去他们家玩你也不去,没多远去吃个饭你也不去。”

    “我跟他们不熟,我不好意思去。我在家也这样,伯父家挨得那么近叫我去吃饭我也不去的。”林夏忆压着最后的耐心对妈妈说明。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是你舅舅舅妈。对他们你就该大大方方开朗随意地玩嘛。”妈妈觉得难以理解。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我装不出来,没办法在陌生人面前开朗大方。”

    “怎么是陌生人?那都是你的亲人,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冷血?”

    “什么叫冷血啊你用词准确点行吗?我跟他们能有多熟啊?”

    “这世界上离婚的人多了,人家都像你似的那么六亲不认啊?”

    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她把刚叠好的白色衬衫一把扔到行李箱里大声吼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有多大!”眼泪瞬时间像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她挺起一丝理智擦掉眼泪,半跪在地板上收拾散落的衣服。

    妈妈被她的突然吓得怔了一下,“那你说出来啊,你要说我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啊。”

    林夏忆贴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睛连着头皮一阵发麻,“你出去吧我自己收拾。”

    妈妈深深叹出一口气,把手里的牛仔裤放在床上转身出去,“那你等下早点睡。”房间里一片沉寂。

    你不问,我不说,这是距离。你问了,我不说,这是心的距离。

    问题不是离婚,问题是,你为什么离婚。

    滚烫的眼泪顺着颈脖滑到心口,林夏忆听到自己维经多年的伪装岿然崩塌的浩荡声响。她终于正视自己的真实想法,满是愤恨和不甘。与心底阴暗的正面交锋,在那个晚上,她第一次赢了。

    所以说,赢,是要付出疼痛代价的。



第十一章问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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