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科划班,尘埃落定。每个人都像一注水流,汇聚到一片辽阔海域,再朝着各个方向延伸成支流。驶行途中的一个弯道,一颗细小沙砾都会决定最终汇入的水渠。
安于现状的人依旧守着闲散安然无恙,渴望攀登峰顶的人努力积蓄能量,懒惰卑怯的人仍徒劳于浑噩阴影中。看似没有任何改变,其实某些细枝末节在时光里愈渐清晰。
“夏忆你好像一点没被晒黑,你是整个暑假都待在家里吗?”郭以惟看着一旁折起衬衫袖子露出白皙皮肤的林夏忆,然后伸直了自己小麦色的手臂。
“是啊。”她整个假期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待在房间里吃喝玩乐。那期间谢宁宁隔两天就找她视频聊天,也跟苏晨兮视频过两次。有天爷爷发现她跟林一航待在自己房间里时都开着空调,大骂他们浪费不待见地把林一航赶到她房间里,自己在客厅里开着电扇吹着小风哼着小曲优哉游哉。
夏天待在家里,林夏忆都穿得很随意。坎肩背心搭牛仔短裤,她没有裙子。小学五年级开始,她就再没穿过裙子。原因嘛,不舒服,要顾忌行动还要小心被蹭脏束手束脚的放不开,麻烦!
晚上林一航跟她坐在沙发上吃着雪糕看电视,她的吃完了,就偏往一旁林一航的碗里,林一航把手高举起避开她的勺子。
“干嘛?”
“你去给我换短袖。”
“为什么?背心最凉快啊。”林夏忆低头看了一眼,了然,“你是在害羞吗?我没露什么不该露的啊。”
林一航把她滑到肩头的黑色带子理上去,盖在灰色的背心肩带下,“不是开着空调吗?去换。”
林夏忆白他一眼,起身回房间换了件条纹短袖,“你又不是没看过,柜子里的每一件估计你都洗过了,事儿。现在行了吧,把冰淇淋拿过来。”
林一航把手里的冰淇淋伸到她面前,终于感受到房间里的冷气。以前她这样林一航不觉得怎么,但跟她独处一室的这些天,她一俯身林一航就能看到她在正常发育的体征,心里隐隐的一阵燥热,某人还浑然不知怨声载道的。跟他待在一起,她真的是太方便了。
“就剩几个人了,我先过去,你快跟过来啊。”郭以惟朝窗外张望着走出教室。
为了从一开始就给高一新生树立一个严谨恪守的教学形象,学校对走读生不再使用校牌制,直接在校门安装设置了指纹识别系统。今天午休所有没住校的学生要去录入指纹。郭以惟跟张逸然都住在教师公寓,编了个理由也都去了。
林夏忆一边走一边把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一扭头下颌骨就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肩膀,她捂着下巴疼得蹲在地上。
“你没事儿吧?”站在一旁的许还弓着腰一脸抱歉,他刚刚转弯时没注意到前面有人。
林夏忆深呼吸几次压下疼痛感,站起来冲他摆摆手,“没事儿。这个碰撞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同学你以后找女朋友,不要找我这个身高的,容易出事故。”她说完就自顾往前走去。
许还站在原地,目光追着她扬扬洒洒的马尾泛起波澜。她不认识他,她真的不认识他。
高中第一次月考,许还在教室里找座位时,看到后桌的女生撑着头一脸懵然。朋友经过座位跟他玩笑嬉闹,余光瞥到一丝注目就转过头去,她杵着下巴在安静地看着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一科考试下来,周围邻桌的同学都在闲余时慢慢熟络起来。许还却是从传上来的答题卡上才知道她的名字的。她是踩着点来,交卷就走,一点多余的时间都不耽误。
运动会许还是志愿者,去各班所在场地检查卫生时,看到她戴着耳机坐在凳子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平静模样,跟周围的热闹喧嚣显得格格不入。许还当时笑笑,点点头喃喃自语,还是老样子啊。
午自习他在办公室帮数学老师统分,隔壁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他听到一个女生的说话声,“这个排在你上面的人的名字好别扭啊,念许什么呀?”
“许还(hai)。”
“怎么不念huan啊?”
“或许吧。嗯,我只是喜欢这个字念hai的读音。还,还有什么,还有很多。这个字很有魅力啊。”
“都整理好了,回教室吧。”
等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许还才抬起头来,抽出压在数学课本下的半期考试年级排名表。他找到自己的名字,手指下移一格,黑色印体的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林夏忆。
拿到分科志愿表时,许还忽然想知道她会选什么。同桌跟学习委员在推测各单科第一的意向,他装作无谓地转头参与到话题中,等到他们说起英语第一名时,他心里一阵期待,然而听到的回答却让他意外了好半天。
初识的相视后,许还再未跟她有过正面交集,只是这样细细碎碎的或偶然或刻意的看见听说。
许还一直以为,她对自己也该是这种程度的了知。可是她居然,不认识他。虽然不是人尽皆知,但他这样一个清秀俊逸挺拔端正的形象也足以让人印象深刻了吧。光他的这副面容,她也能从周围女生毫不掩饰的谈论感叹中有所留意吧。
许还抿着嘴往一教学楼走去,心里霎时间五味杂陈,一步三回头,好像被谁背叛了似的一脸难以置信。
回到教室,大家都在安静睡觉。许还趴到桌子上,翻开笔记本上记载的零散字句。末尾第二人称代指的问句,是没有保留的信任和熟稔。
某个时刻起,许还把林夏忆当成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潜意识里跟她之间的关系是熟悉甚至亲密的。现在看来,擦肩而过时的微微侧身,转身回眸时的低眉浅笑,不过是眼角余光的自作多情。
对周遭的推崇和慕爱早就习以为常,许还误以为自己就是这部生活剧里的主角。实则他在意的人,对他一无所知并无关心。在林夏忆的生活篇章里,他只是一个意外碰撞,痛感减缓之后便是无关紧要。记述起来不过寥寥几笔,或是一个省略符号,就概括完毕。
他一点都不重要,只是长期以来悄然建立的自身优越感导致的一厢情愿的错觉。其实周围人对他的极尽赞赏和恭维,人家也是甩手就忘了,是他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在他人的生活剧作里,他们都是可以被一笔带过的旁观者。
许还忽然觉得刚刚上厕所时踩到那坨新鲜的黄色玩意儿被狠狠嘲笑了一把的事儿不算什么了,丢脸就丢脸呗,说就说呗,笑完就过了呗。你算个屁啊,谁会帮你记着啊。
转个头,伸个腿,摆个舒服的姿势,睡个小觉。
“这么热的天,你们真受得了啊,张逸然你行不行啊。”郭以惟坐在树荫下的栏椅上,朝刚刚冲刺完一百米热得满头大汗的张逸然和林一航扔去两瓶矿泉水。
“记得你以前尝试榴莲时的感觉吗?我现在就是那种难以言喻的反胃和拧巴。夏忆呢?”
“老李找她切磋棋艺呢。”
老李是他们的班主任,一特随和开放的“老头”,成天乐呵呵的,跟班里没大没小的学生都玩得开,一看就是带艺体班的。老李同时也是实验班的英语老师,其授课水平及教学质量谜之高。要不是切身体验过,郭以惟绝不相信睿智精明这词儿跟他能有半毛钱关系。
全学年英语第一名在老李班上,他当然要好好捍卫住这光荣名号。没事儿就找林夏忆唠唠嗑,扯扯白,下下五子棋,顺便就复习巩固下英语知识。
“哎,来啦。谁赢了?”张逸然抬头看到跨进门栏的林夏忆,冲她招招手。
“当然是我赢啊。哇,你们,是洗了个澡吗?”林夏忆一走近就看到坐在地上大汗淋漓的两人,她半蹲在林一航旁边摸着他额头上被晒红的一小块,“你抹防晒霜了吗?”
“嗯,好像没什么用。”林一航仰面好让她仔细端详。
“不是被晒伤,应该只是运动的后遗症。”林夏忆用手背擦掉他额前泛着的小水珠,然后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低头,脸别向着太阳。”
“周末你们有安排吗?没有的话一起去吃大餐吧。”张逸然拿出几张优惠卷分给他们。
“自助餐?你表舅的那家?”郭以惟记得张逸然前些天有跟她提过。
“嗯。周六开张,他给了我店里的优惠卷,价格减半。”
“好啊。到时候下课我们就直接去,坐那儿吃一下午。”林夏忆对着林一航赞同地点点头,也好,不用到处跑出一身的汗,有空调还有美食。
“夏忆你喜欢吃自助餐吗?”郭以惟跳下栏椅跟他们一起坐在地上。
“自助餐好啊,凉快,省事儿。”
“我也是。”
说完她们就默契地抬手拍掌,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容。
郭以惟转头看着悠然自若的张逸然,无声地比划口型,谢啦。
谢谢他时不时的抛砖引玉,让她在理想的际遇文本里,落笔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