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静静嵌着一弯橙色的新月。岭间的密林中,传来三两声凄苦的鸱啼。盛夏的深山野地里,自涧下旋上来的夜风仍十分阴冷,频频袭侵人衣。
一堆堆熊熊的篝火,在慰籍人心的同时,也给火光里的众人面颊,打上一层黄金般的油彩。并且以明暗深浅的线条,勾勒了一帧帧以江湖绿林群像为主题的宽幅木刻版画。它们带着这个时代的粗砺和硬度,让每一个敏感的观者,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雕刻者当时的内心波动。
酒宴后,谢宇钲和牛二等人回到了西岸的营地。
过了桥,李慕英便和两人分手,带着豹子去巡夜哨。
谢宇钲正犯愁怎么对付这一夜时,牛二已经鬼鬼祟祟地不知从哪里弄了条毯子,跳进了火塘前,胡乱清出了一块地方,将毯子铺上,招呼着说:
“谢先生,来这睡。这地方已被火烤得又坚实,又暖和。”
谢宇钲心里一暖,没想到只身穿越到民国,有人对自己这么照顾,真贴心啊。随即利索地跳下去,和衣而卧。牛二看着谢宇钲躺下来,自己才摸摸索索地移挪到火塘边,不一会儿,就鼾声四起。
夜深了,除了守夜的各个哨点,大部分人都围着篝火卧睡,并逐渐进入梦乡。火堆旁的土地在烘烤之下,早变得坚实而暖和,让睡眠者的身心和梦境,都暖烘烘的。望着夜幕下闪烁的星星,谢宇钲不由扯了扯衣领,一边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一边慢慢进入了梦乡。由于无人添柴,篝火的势头逐渐减弱,慢慢变成了一堆堆鲜艳的炭火,在暗夜里分外夺目。
马帮的西岸营地里,还行走着一队流动的哨卫。他们全副武装、荷枪实弹,在各堆篝火和哨位之间巡逻察看。
一个赶马人迷迷瞪瞪地从篝火旁爬起,蹒跚地走向山脚下的临时马栏,他要去给马骡查看饮水和添加草料。在经过货物卸装区时,无意间他向东岸营地一瞥,却见几堆篝火之间,也晃着几个人影。他们也安排了人守夜么?
看守马栏的跟帮狗警惕非常高,远远见一个人影过来,就开始吠叫,惊醒了睡在附近的一堆篝火旁的几个人。那几人爬起,一看是值夜的赶马人,于是迷糊地咒骂两句,倒下又睡了。
这时,又近了两步,跟帮狗已看清来的是自己人,停止了吠叫。赶马人没好气地喝斥它几句。它便呜噜一声,转到仍不时渗出树汁清香的简易马栏杆下,温驯地盘下了身。
赶马人抬头看看月色,“娘的,什么时辰了?“他一边嘟囔,一边进了马栏,抱起草料,给马骡们加起了夜草。
大部分马骡仍低着头,拱舐着槽沟边的残存草料,偶尔打一声响鼻。有的马骡则转向旁边,伸长脖子去啃食地面上的青草。还有的马骡,正把头伸到槽塘里去饮水每当这时,映照在槽沟水面上的那道橙色弯月,就会悠悠地晃荡起来。
在赶马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不远处西南方向的山林里,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许是越来越重的夜寒,令他们难以忍受。他们正使劲裹紧身上的薄毯。尽管这样,他们的眼睛,却仍全神贯注地眺望着盆地内的营地。
赶马人的举动,自然也落在他们眼里。很快,那赶马人就添完草料,回到原来的篝火旁睡下。几个黑影的注意力,又放在三个巡逻哨兵身上。随着哨兵们的移动,几对磷火般的眸子,浮在漆黑的林子里游移不定,闪着鬼魅的光
随着拂晓来临,东方天际渐渐浮上一层淡淡的曙色。山间的盆地依然幽暗晦明,宿营地里,到处弥漫着浓雾。这雾一团团的,浓厚得数十步外,就看不清人。一堆堆篝火残烬上,仍冒出缕缕轻烟。守夜的岗哨下值了,从篝火旁经过,仍能感受到它的余温。
露天厨房的三口大灶,早已经烧起了大火,锅里的水滚滚滔滔。马帮营地里渐渐喧腾起来。赶马人纷纷爬起,来到厨房里打了点热水,胡乱洗漱一下,就到马栏将马骡牵出,来到货物装御区,开始装载货物。
谢宇钲和牛二是被刘头叫醒的,这时雾气已经散了许多,到处人喊马嘶,两岸的营地渐渐清晰起来。十八排的人马开始生火做饭,这边马帮却已经在开饭了。
这个盆地中央地势平坦,漫生着小灌木和蓬勃的野草。但奇怪的是,这些灌丛和野草坪之间,每隔十来步就会有一个大石头或几个石头组成一个大石堆。这些石头石堆上面,都比较平整比较光滑。
如果从空中俯瞰的话,可见盆地里就像一个绿茵茵的小草原,它上面铺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草、灌丛,间或也有几株乔木。一个个石头石堆星罗棋布,散落在这小草原里。好像一颗颗大珠。据说,这就是盆珠脑的名字由来:一个小盆里,盛满了难以计数的宝珠。
现在,这些大珍珠就成了马帮人众的饭桌,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众人围着大石头席地而坐,纷纷大快朵颐。
由于起得太晚,谢宇钲和牛二脸上有些腆然,匆匆来到木桥边的火塘。这时,连那厨子都在开饭了,自然也就无人理睬他们。
谢宇钲还在犯难,牛二已找了个木盆,揭开锅打了水,端到他面前:“来,谢先生,你先洗。”
“一起来罢,牛二哥。”谢宇钲说着,伸手掬了一捧水,扑在脸上,两人洗漱完毕,光找到两双筷子却到处找不到碗,问厨子人家也不搭理。
附近石桌上的人们见了,都纷纷嬉笑着,看两人笑话。
牛二眼尖,发现三个灶台上面,各有一个盛调料的碗,便三步并两步地奔过去,将三个碗里的调料并在一个碗里,空出了两个碗。
他麻利地将碗在锅里用热水涮过,打了饭,递了一碗给谢宇钲,四下打量一下,见附近一桌人比较少,便向谢宇钲使了个眼色。
不等谢宇钲回过神来,他便凑过去,对左边的人笑了笑,“让让,请让一让,这位兄弟。”
待那人空出位置,他又向另一边挤了挤,然后回头招呼谢宇钲,同时伸手在地面拍拍:“谢先生,这里来!”
谢宇钲见状,忙趋前去。
就在这时,刚才那个被挤开的家伙脸露不豫之色,牛二回头哈的一笑,朗声道:“就坐这里罢。刘东家他们在那边呢,太远了,舀饭不方便,懒得过去喽。就坐这儿,胡乱对付两口得了。”
谢宇钲心下莞尔,便也有样学样,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挤近桌边,飞起筷子,开始了狼吞虎咽。
这桌人刚才嘲笑两人嘲笑得最厉害,所以,两人也就没什么心思陪笑脸。而这些家伙,本来还为自己这桌人少而窃喜,见一下子挤进来两吃货,马上就有人不愿意了。
一个家伙,眼白多过眼仁,他睥睨着两人,见一人衣着时新,一个土里土气,但作派都是一模一样,忍不住就要开骂。
然而,这时,半蹲着的牛二霍地长长脖颈,扭动一下,同时将筷子交到左手,掖了掖腰间的左轮,并啪的一声,在枪柄上拍了下。
原来,昨儿酒宴上,那美若天仙的俏飞燕,一对明眸总有意无意地瞟着谢宇钲,这令牛二一直妒火熊熊。
夜里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前总浮现出俏飞燕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心里边拿那狗屁特派员,跟她比了又比比来比去,终于得出结果:与俏飞燕那样的天仙相比,这南京来的特派员,除了喜欢灌水,还是喜欢灌水,简直就是个大水货。
那天仙般的俏飞燕腰插双枪,很是英姿飒爽。所以,今天一早,牛二就把左轮要回来,插在腰间,嗯,只有一支枪,少是少了些,但这可是洋枪,花旗货,多少能弥补一下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