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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吴川斜对面椅子上的张云荣谨慎的回道:“我昨日和长春的革命卫队分队进行了沟通,暂时好像没取得什么进展。日本居留民大多是日本满洲开拓政策的受益者,他们对于我们的宣传无法产生共鸣,不过对于革命军在战场上的胜利倒是有所敬畏,能够接受革命委员会颁发的各项命令,并无什么明显的反抗行动。
至于日军俘虏,军官和资深军士都极为顽固,对于我们的宣传完全不屑一顾。倒是日军的新兵对于我们不许日军军官和资深军士在集中营内压迫普通士兵的政策颇具好感,一些在参加军队前为专业技术人士的士兵,在一定的物质条件下愿意为我方所雇佣,参加到我们的建设和教育活动中去。
但是日军上下对于明治天皇的尊崇却是一致,我们很难通过简单的接触让他们产生对于皇国体制的不满…”
吴川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对着张云荣摊开双手说道:“毕竟是日本国民心中把日本从亡国边缘带入到现代社会的伟人,这些日本人对于明治天皇的崇拜倒也并不出奇。不过听说明治天皇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我们只需等待下去就好。
在他之后的天皇总不可能在平民中有他这样崇高声望的,以日本国内如此沉重的税赋,总会有人对皇国体制进行反省的。我们现在只需要给他们散播布尔什维克主义的理论,然后等待其中有人醒悟过来就好,并不一定要马上看到效果的…”
火车经过了一个小时多的行驶后停了下来,这里距离公主岭大约还有5公里路程,自然不会有什么站台,因此走到车厢门口的吴川只能顺着最后一阶踏板跳到了铁路边上的泥地上。
今天虽然多云,但是天气还是比较暖和的,只是当微风从身旁刮过时,还是带来了一丝寒意。铁路的西面是一道蜿蜒的山岭,吴川稍稍数了数,大约有八九个山峰吧。山上林木繁盛,在这个季节却显得有些五颜六色了起来。
山下是大片大片的平原耕地,一眼望去好似都看不到尽头。只是眼下已经过了收获季节,倒是看不到上次坐车经过此处满目青绿的高粱海了。吴川站立在原地稍稍观赏了下风景,就收回了视线朝着匆匆向自己跑来的吴禄贞、蓝天蔚等将官微笑的打起了招呼。
和在哈尔滨初次见面时颇为沉默的形象不同,此刻的吴禄贞看起来倒是意气风发了许多。他快走了几步超过了身旁的同僚,站到吴川面前停下说道:“吴主席来的可真是突然,要不是我昨日就在季豪这里,还真要和你错过了。”
吴川先是对着慢了一步的蓝天蔚点了点头,方才对着吴禄贞回道:“我就是来看一看前线的将士,又没什么紧急公务。就算在这里和你错过,也会在郭家店和你碰上的。怎么样,能不能先去前线看一看日本人的阵地,然后我们再找个地方坐下来聊。”
蓝天蔚立刻接口道:“当然可以,不过还容我安排一下。”
说完就向吴川敬了个礼转身又快速回去了,吴川这才向着吴禄贞笑着说道:“绶卿,你这次和韵农干的可真不错,日本人看起来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多亏了你们和前线将士的奋战,这才让革命委员会在对外交涉上占了一点优势啊。”
在北洋军中一向目中无人的吴禄贞,今次倒是难得的谦虚了起来,他赶紧摆手说道:“我可不敢贪这么大的功劳,要是没有军事委员会输送来的充足物资,没有之前航空队和第三师的奋战,把关东都督和第五师团主力关进了公主岭,日本人也不可能露出这样一个破绽出来。我还是平生第一次打这么痛快的仗,这得多谢主席你极力支持我啊,要不然我这个败军之将如何能够得到这个机会…”
吴禄贞对于吴川的道谢确实是出于真心实意,当初他虽然走通关系拿到了第六镇统制的位置,但是作为北洋核心部队的第六镇,又岂是那么容易被他掌握的。那些北洋系军官对于他这个外来者既不信任也不配合,哪怕他拉拢到了一小部分年轻官兵,但是在奉天城外的一仗还是让他知道,不被部下信任的主官在战场上有多么的无能。
哪怕他谋略如海深,遇到了这样一群骄兵悍将,那也还是大败亏输。在郑家屯他之所以主动放弃部队前往哈尔滨,说实话就是对于第六镇这些残兵不信任了。这些官兵在他面前一个个都拍着胸脯誓死跟从他闹革命,结果跑出了眼皮之外就投降冯国璋这位老长官去了。他很怀疑,要是冯国璋打到了他面前,这些部下是不是就要直接绑了他送人头给冯国璋领功去了。
国民革命军这边虽然没有拍着胸脯效忠长官的部下,开会时也有人敢当面和他争执作战部署,但是开完会之后,倒是没有人敢违背会议决定消极避战的。唯一有些让他不怎么习惯的,就是安插在军中的政委权力似乎大了些,除了军事指挥之外的事务都必须要得到政委的同意,这让过去在北洋第六镇中习惯了一言堂的他颇不自在。
而官兵空下来就要进行政治学习,连他这个主官也不能例外。那些军中的共和党人还有个单独的聚会,连他都不能参加,但是会议作出的决定却要求全师官兵一体服从。这两件事则令他心中有些发堵,毕竟不管是按照外国的军队条例还是北洋新军的规矩,军队主官才是一军之主。
只不过看到其他友军也是一般的规矩,而第二师他也是新来乍到,吴禄贞才不得不把这些芥蒂藏在心里。此时和吴川单独相处,他说着说着便不免把这点不痛快带了出来。
听完了吴禄贞的抱怨,吴川依旧面带微笑,但却用着不容反对的语气说道:“党指挥枪,是国民革命军有别于旧军队的标准,也是确保国民革命军作为一只人民武力的政治基础,这一条是绝不容许质疑的。如果不是保证了这一点,你又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手这只部队呢?
不过,绶卿你的抱怨也是可以理解的,身为一师之长居然还有你不能参与讨论的会议,确实有些不合常理了。我看这是梁廷栋有些失职了,他本应该多向绶卿你介绍一下我们共和党的主张,让你尽快向党靠拢的。只要你尽快成为党的一员,党的会议也就不会将你拒之门外了…”
吴禄贞大致是听出来了,吴川并不打算对军中的政委制度作什么挑战,反而要求他服从党对于军队的绝对领导。虽说他知道,只要现在向吴川提出入党申请,对方十有八九会接受,但是他心里总觉得这是一种投降主义,显得自己过于卑躬屈膝了。
奉天城下的失败虽然让他的脾气有所变化,但是在日本陆士学习时养成的强硬个性,却又让他难以轻易对人低头。日本陆士这所培养军队中下级军官的学校,实际上是残留了许多旧日本武士养成的规矩的。比如为了培养军官在作战时的坚韧,士官生的字典里是没有失败这个选项的,哪怕你的选择是错误的,也要抱着必死的勇气将自己的选择进行到底,这就是日本陆军需要的军官。
在这种封建残余思想的影响下,日本的年轻军官开始变得一代比一代更为愚顽,而为了坚持自己的想法动不动就实施下克上,也是日本军队中特有的奇观了。留学日本陆士的中国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这样的毒害。
吴禄贞虽然承认吴川所选择的革命道路看起来比他成功,但是作为北方军界中的佼佼者,他还是难以承认自己不如一个此前默默无闻的留欧学生的。在此时的外人眼里,吴川就是一个留学德国的学生,否则也不可能得到朱和中这些留德学生的支持。
至于革命委员会所创造出来的奇迹,外界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吴川在外交上的杰出成就,而不是真正掌握了革命真理。任何人要是得到了这么多德国和俄国的军火,和德、俄两国或明或暗的支持,大家觉得换了自己上也是差不多的。
当然,也只有靠近吴川的人员才会知道,革命委员会在政治和军事上重大决策,几乎都是吴川盯着众多反对意见才决定下来的。于是这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越是不了解共和党和革命委员会的外人,越是看轻吴川和共和党的作用,而重视外国列强的支持。
而共和党和革命委员会的核心人员,则越来越意识到,正是因为吴川一直正确的判断,才获得了列强越来越多的支持。吴禄贞则刚好处于这两类人的中间地带,他知道一些决策的背后争议,却又尚未融合进这个革命的团体。
所以他就显得有些患得患失,他知道吴川过去所作出的决策是正确的,但又怀疑对方是否能够这样一直正确下去。就眼下这样的革命大好局面,他总担心如幻梦一样破碎掉,所以就有些跃跃欲试的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吴禄贞坚定的认为,在当前的时局下,军人应当比政治家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比如在军事方面,前敌指挥部应当拥有更多的权力,而不是按部就班的遵照军事委员会的决定去执行。只不过他才刚刚提出了一些试探性的问题,就让吴川给顶了回来,这让他一时也有些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