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 第三章:主人若也勤挑拨68勘破三春

    68、勘破三春

    扬州城外，有座庵，叫碧涛庵，不大，只数十比丘尼。住持法号行衍，是位得道高尼，其精通深奥佛法，又识得普遍人性，因此广受周边信徒的拥戴。以前，羽裳除了在广化寺里烧香布施外，也常会在此庵做些功德，故与行衍大师甚是熟稔。特别是每回来城外为父亲李神福上坟后，总是会带着阿志顺道来庵里小憩，有时半天，有时数日，兴尽才归。为此，庵里还特意为她辟出了一间禅房，专为其休息用，别人不得入内。

    那天一大早，羽裳正起床，刚刚穿戴好，突然从外面冲进三位黑衣人，都蒙着面，领头的那位一把抱起她，二话不说就往外冲。奇怪的是，当时她自己竟然一丝一毫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好似跟对方非常默契似的，连呼喊声也懒得发出，就顺从地跟着他走了。当她躺在那人怀里，在马背上狂奔时，虽耳边听得有兵士追击的声音，有箭矢射出的声音，有敌方怒吼的声音，可自己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她心里明白，自己躺在了一位值得信任的男人怀里。她忍不住轻声说了句：“你是彭奴。”对方“嗯”了一声，来不及多解释，打马狂奔。

    在徐知诰怀里，羽裳一点也不害怕，她甚至有些陶醉，闻着这位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味道，她不禁有些脸红，心里直愿此生就这样一直打马狂奔下去，不用停，不用歇，一直狂奔到人生的终点。如果真是那样，该是多好啊。可是，自己此生会有这样美妙的结局吗？不会的，自从嫁入了王府，自己此生就注定了是一场悲剧，无法再像寻常人那样勇敢地去找寻属于自己的快乐与幸福了，甚至时时有性命之忧。今天，很显然就是有人要来杀害自己的，幸得彭奴事先得到了消息，赶来救了自己。

    “吁——”徐知诰眼见得已经出了扬州城，便勒住了马，自己跃身下马，将羽裳轻轻放下，扯下面罩，解释道：“羽裳，一早就有人匿名传来消息，说是让我尽快带你走，我就知道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故来不及向你祥细说明，抱了你就走。也幸亏走得快，要是迟了半步，就被纪祥等人包围住了，如果真是那样，要想像这样囫囵儿脱身可就难了。”

    “看来，此时的扬州城一定在流血，在流泪。谢谢你们冒死来救，不过，如果我能跟着他们一起流血，一起流泪，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羽裳有些伤感。

    “羽裳，休得胡说，只要有我在，就不能让人伤了你半分。”徐知诰断然说道。

    “嗯，这个，我信。”羽裳低下了头。

    “羽裳，看眼下的情形，你是暂时回不得扬州了，可有什么好的去处？如果有，我先送你借住那儿，等我回到扬州城里，打探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待事情平息，你的安全有了保证，我们就来接你回城，可好？”徐知诰问道。

    “这样也好，这附近有家庵堂，叫碧涛庵，我常去那儿，跟庵里的住持行衍大师，以及众妙尼相交甚好，就劳烦你将我送去那里吧。”羽裳一下子就想到碧涛庵。

    于是，徐知诰他们将羽裳送到了碧涛庵。待羽裳安顿好了后，因心里记挂着义父徐温的安危，徐知诰没敢久留，辞别了羽裳火速回到了扬州城，于是就有了前面徐知诰带兵在张颢府第迎接徐温回家的一幕。

    两天后，徐知诰又一次来到了碧涛庵，除了强生与大黑，这回还带着阿志。仔细打量，这座碧涛庵群山环抱、万木遮掩，是一极其幽静清雅的修行之地。虽说面积不大，只二十余亩，可一应建筑俱皆齐全，有山门、佛殿、静室、禅房等，另有比丘尼的卧室10多幢，向例公房轮值管理，共分六房，每房均有青年比丘尼四五人至六七人。全庵青年妙尼达40人上下，主理对外酬酢，款接宾客，引导参禅等事项，皆听行衍大师调派。

    “小姐！”一见到羽裳，阿志就忍不住扑了上去，一下子哭了起来。现在的羽裳，也甚是可怜，家破人亡不说，再也不是什么王妃了，可在阿志心里，她就是永远的小姐。

    “阿志，莫哭，莫哭。对了，彭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叛乱？王爷怎么样了？还活着吗？王太妃呢？”羽裳一边安慰阿志，一边向徐知诰问道。

    “左衙指挥使张颢发动了叛乱，王爷不幸死于刀斧之下，对外则称是暴病而亡，一众太监、宫女，连同你的那些贴身的丫环，几乎无一幸免。王太妃因为从不过问世事，幸得不死。不过，张颢的计划也只成功了一半，在我义父和严将军的阻击下，他没能顺利地继立为吴国之主，而是由王爷的二弟杨隆演继立为王。今天，我们就是来接你回去的。”徐知诰说道。

    “不，我不回去了，这偌大的扬州城，又哪里会有我的立足之地呢，我就在这里了此余生吧。昨晚我跟行衍大师聊了一宿，聆听了她的教诲，她也愿意收我为徒。”听杨渥死于刀斧之下，羽裳心头涌上了一丝悲伤。她略微思索了片刻，抬头这样回答道，神色毅然。

    “啊，万万不可啊，小姐，你还年轻，人世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跟我们回去吧，我再去侍奉你，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阿志一听羽裳这话，急得不得了，又哭了起来。

    “不了，人世间的路我已经走够了，这条路于我而言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无路可走了，我将在这青灯古佛旁诵经拜佛，直至终老，为王爷超渡，为你们祈福。王爷虽然待我薄情寡恩，可毕竟是我的男人，是我此生惟一的男人，何况他虽然荒嬉，难成大事，可终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就这么死于非命，也是可惜，此生我不能为他做些什么，惟有念经拜佛，愿他来生快活一生，幸福一生，也不枉人世间夫妻一场。”羽裳心意已决。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这是后来《红楼梦》里贾惜春“勘破三春”、披缁为尼的凄美诗句。作者曹雪芹的原稿中，没有按照佛家理论，把惜春的皈依佛门，看作是登上了普济众生的慈航仙舟，从此能获得光明和解脱，而是按照现实与生活的逻辑来描写她的归宿，写尽了人生的无奈与辛酸。

    这点跟羽裳不一样。羽裳虽然也是因为无路可走、无家可归而栖身于庵堂，皈依于佛门，可是，她内心是自愿的，是从容的，是坦然的，绝无任何无奈与辛酸的情绪，也没有什么怨恨之意。因为在她看来，这儿就是她最安宁的归宿。远比扬州城里安宁，远比王府里安宁，甚至也比“羽裳厅”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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