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识看看厅里坐着的鸣玉,有些欲言又止的态度。轻轻叫了一声,“少主。”
宁贽明白他的意思,想是有女孩子在座,说着不方便,回头叫过鸣玉,“小妹,你带小豹子去厨房,安排些滚汤给他喝,这孩子想是有些着凉。”
小玉应着,一手拉起蹲在火炉旁,捂着肚子烤火的豹雏,说笑打闹着跑了。外面隐隐有歌声传来,“小白马,的的驾,拉着一个大龅牙……”那个小豹子,真是调皮的很,有小玉跟他玩,开心得连肚子都不疼了。听得阴识有些生气,满屋里的人,只有他长着两个大龅牙,乍瞅上去嘴唇有些合不拢的样子。
“说吧!”抚弄着桌上的皮子,随手拿起一支兔毫笔,蘸了颜料,细细涂画几下。
“少主,末将昨日在城外探听到一桩消息,事关那个废太子妃于氏。”
“哦,那个于氏生皮肤病后,不是被关在一座尼姑庵里吗?出什么事了?”
霍都此时亦竖起耳朵,在旁听着。
阴识轻笑一下,带着几分嘲弄的口吻,笑着说,“那个女人可不是个安份的主儿。数月前,镇上举行牡丹花会,她也去了,穿着便装素衣,就那么含笑走在数百盆盛开的红紫富贵花中,身段轻盈,恍如神仙,引来多少人赞叹围观。
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勾搭上她原来的小叔子——皇三子桓王元广,两人暗地里常有来往,太子也曾感念旧情,到庵中探望过她。
前些日子,那个于氏身体不好,庵里师太派人请医调治。碰巧了,找的苗大夫是我的人,一搭脉,查出于氏现在已珠胎暗结。得知此信,欣喜非常,于氏托大夫给她娘家捎信,想让弟弟,右拾遗于勉暗地里帮着安排,设法通知太子,将她从尼庵接出来,好生将养身体。”
“一个被毁了容的女人,还能如此有魅力,竟能勾搭上两个皇子,翻过身?这倒是件有意思的事。”宁贽对这个身处绝境,却挣扎着来个剧情大回转的女人很感兴趣。
“于氏现在可不丑。这女人精通美容之法,爱惜容貌胜过生命。据苗大夫说,她用鲜花汁液配以珍珠粉,还有什么良金美玉药草,和成脂粉,每日涂擦。身上那些痘癍旧痕都已褪去。皮肤白细,发髻光亮,保养的很好。”阴识饶有兴趣地说着。动听的描述中,似乎能看到那个小女人保养皮肤,对镜梳妆的样子。
“你对这个女人很钦佩?”宁贽不大满意自己手下人的馋猫样儿,再怎么着,也不应对一个曾被利用过的试验品感兴趣。
“的确有些钦佩。”阴识大大方方地回答,“很美,真是一个值得男人欣赏的女人。只要她愿意付出,没人能拒绝这份妖娆的魅惑。”
宁贽笑起来,音中带着几分轻蔑。或许是自己长得过于好,自信满满到极端排斥的地步,从没有女人能在容貌上引起他的注意。
“好,等有时间我想法再会会这个美丽的废太子妃。还是几年前曾见过一次,那时她装扮的很华贵,浓妆严抹,与宫中那些妃子们没什么大区别。”
霍老爷子在一旁,插了句话,“这等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别招惹的好。我们在做事,别人也没闲着。比如下棋,我们走一步,对方也走一步,咬得很紧。万不可因好奇乱了阵脚,被人钻空子。”
“这倒不怕,无非是见招拆招,咱又不是什么大圣人,非逼着别人照画好的道儿走。过一日做一日,做好今天的事就行,想多了脑壳疼。现在肚子饿了,我只想吃碗热汤饼。”阴识笑着回答。
老班新做好汤饼,用朱红木托盘端着送过来。每人一碗,热气蒸腾于几案之上,飘荡着淡淡的辛辣鲜香气息。
别看阴识催得要紧,正经夜宵上了桌,他却不急着吃。
一个用毒高手的习惯。说话行事坦荡,心里却总怕有人下毒害他。拿着筷子,搅动一会儿,放眼四顾,等别人开吃。
停一小会儿,才一根一根地挑起,用眼睛给食物做个全身体检,看上去白亮通透,没有瑕疵异色。用于做点缀的菜叶青翠,虾丁白肉新鲜。之后才缓缓入口,体验麻辣鲜香的滋味在舌苔上跳跃的感觉。
如此谨慎小心,想必吃米饭得一粒粒数着。宁贽并不介意他的多疑,低头暗自笑着,却又不便点破他。自己吃起东西已算是个嘴刁的,受过缪冲多次批评。没想到这个阴识更胜一筹。还好,小玉跟他学艺的时候,没把这个坏毛病学过来。
豹雏和小玉没有再回书房,在厨房吃过东西,洗过手脚,直接回各自屋里休息。阴识在府中没有自己的屋子,随便在宁贽卧室的外间,找个下人们值夜的温暖床铺,扒掉鞋子,和衣胡乱睡去。这方面他倒很能将就,也不嫌那些下人的枕头脏,只要能在少主附近待着,就觉得有安全感,睡得安稳。
又过几天,宫中传出消息,太子派人到尼姑庵,接回了废太子妃于氏。
“你听到宫中传闻,接回废妃于氏的消息没?”肃王与宁贽两人相伴,走在进宫上朝的路上。
“刚听说,太子殿下是旧情难舍吧?”宁贽小心翼翼地回答。这是人家兄弟间的事,不好乱发表意见。
“我怎么听说,是废妃怀孕了?”
“有这个传闻?都出宫半年多了,才知道怀孕的消息,这是怎么个状况?呵,有嚼头。”宁贽一脸的坏笑。
肃王跟着笑起来,“要说也是,这么长时间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某人私下去庵堂会过她吧!大皇兄和萧皇后都高兴的很,说是精诚所致。这么些年,皇家总算见到后辈人烟了。立逼着皇上传旨,命大太监孟锦带人去把于氏接回来。”
宁贽咬一下嘴唇,低低说道,“虽说太子跟前没有孩子,可别的皇子还是给皇家添了丁的,恒王那儿现成的,二男一女,长得肥白可爱,都满地跑了。”
“那都是庶出,继承不了皇位,算不得数,充其量是喂鱼的料儿。”此话一出口,难免有几分伤心,唉!自己将来若有了孩子,可能也得喂鱼。
两人都有些沉默,驻足不前,相对黯然。“谁知道父王是怎么想的,当年无故下那么重的手,把元家宗室十王都给灭了。前车之鉴,手足情深,令人思之寝食难安。”
看他这么难过,自己也觉得心寒,不但是那几家宗亲,连骠骑将军元泰这个素来不看重皇位的人都莫名被害。权力这个东西,很能迷惑人心的。
“他也是为你们兄弟好,算是扫清了太子继位前的障碍。”
“可也开了骨肉相残的先例。咳,这事不知皇兄以后如何处理,现在是两个太子妃,都是朝廷重臣之女,精明能干,哪一个也不是善茬儿,够他喝一壶的。”
远远看到前面站在一起说话的太子和恒王,两人忙闭口。快步走过去见礼,款款诉过寒温,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结伴走入待漏的朝房。
龙城太守路承携子路安民回京述职,今日亦着朝服来见。连一向称病,久不上朝的虎威将军姜遵也在,这两个人坐得很远,明明是很好的朋友,却做出一副互不相干的样儿给外人看。
尚书令王赞照例汇报了些救灾的事,说到今年山东一带蝗灾,没收多少粮食。眼下已入冬,百姓们存粮已尽,应酌情开仓放粮或是开设粥场,救济灾民,再不能出现往年米贵如珠的现象。
顺便一路视察黄河河务,趁现在农闲,出些钱粮招募民工加筑堤坝,预防明年夏季的水灾。这两件都是大事,需指派能员前往,以免贪渎的弊端。
“上次是老三元广去的吧?虽说他武功不如老四,可吏治方面还行。”魏王发了话。
太子这几天正看元广不顺眼,一来觉得这小子暗地里可能做过串通刺客的事,二来觉得元氏肚子里那个孩子来历有些不明不白。自己可是跟她十几年的夫妻,一直都没造出人来,怎么出了宫,一举就有了?
暗地里探听,有人说元广那小子也见过她,虽说胡俗兄弟间不分那么清,有兄死弟继之说,可目前自己还活得好好的,犯不上那么着急吧?
想起那个美丽的宁贵妃,垂涎这么多年,自己还是持之以礼,待之以诚,一直都没敢伸手,静静地等着,等到老王晏驾那一天再正正当当地接收。
这次外派,必然有很大的油水,再说那些调派地方官吏的大权,不能就这么交在老三的手上。
给尚书令王赞使个眼色,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句话,阻止一下。
没想到这个宝贝老丈人王赞跟瞎了一样,压根就不理他的茬儿。想来是因为自己擅自接回原配于氏,得罪了现任太子妃云裳,间接也得罪了这个位高权重的老丈人。
满朝文武,敢驳魏王话的人,除了王赞,再就是小国舅宁贽。看来只能寄希望于他。眼光余光扫向宁贽,见他正拿出一副恭谨样儿,耐心地等着别人说话。笑着说,“元广近日正忙着筹备重修景元行宫的事,小国舅宁贽没什么事,不如让他出去历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