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确很重要,但对于边友卓来说,光读好书是绝对不够的。
午餐过后,仅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便要到院子里去,跟着黄鹤楼亲自为他挑选的武师房松山,练腿功,打熬力气,为今后学习一些较为精深的武艺提前打好基础。
相对于读书而言,习武是黄鹤楼更为重视的课业。因为古往今来,那些传奇传记中口耳相传的贼王侠盗,无不先是优秀的武术家。没有工夫,想要翻墙越户,探囊取物,几乎是不可能的。
武术,看别人耍的时候,往往都会觉得很潇洒,很漂亮。但轮到自己练的时候,尤其是刚刚开始,却又苦的要命。只觉得枯燥乏味,浑身上下没一处舒服。边友卓自然也不例外。
但他天生就是有股子倔性儿,让他服软认输,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还有个嘴上缺德的房松山在旁边监督,时不时地出言讽刺,实在是让人觉得刺耳难听。
“少爷么,就好好当少爷,没事儿学什么武呢?学武,那是要吃大苦头的,不是你这少爷羔子能干的事情。嘿!别抖,别抖啊!您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您练这个,不合适。折磨着您不说,还蹂躏着我。要我说啊,您趁早跟黄爷回个话,就说您练不成得了!省得你我都遭罪。您说呢?怎么样?动心了吧?动心了就赶紧去啊!甭磨蹭了!”
房松山在旁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边友卓则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不是他有多大的容人之量,更不是他小小年纪就能练成唾面自干的功夫。而是这扎马步,实在是太熬人了。
双脚外开15度,与肩同宽,然后微微蹲下。双目平实,虚领顶劲,沉肩坠肘,含胸拔背,立身中正,气沉丹田。双手环抱胸前,手心向内,掌指相对。
这还仅仅是马步功夫的第一步,也是最简单,最容易做到的一步。
但就是这么一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边友卓浑身上下的衣衫就已经被汗水浸得透透的。粘糊糊的粘在身上,让人难受的很。两条腿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酥麻的感觉弥漫上来,浑身上下抽筋儿一样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微微哆嗦。
这种时候,若是他还能出言跟房松山争论个高下,那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了。可惜,在这个方面,他还暂时没那么大的本事。
见边友卓咬牙坚持,房松山没趣的撇了撇嘴。摊上这么个少爷徒弟,他是真的不想教,可耐不住人家是真想学啊!几天下来,无论房松山怎么讽刺他,中伤他,哪怕是出言侮辱他,他也都还是不为所动。这让房松山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泄气之余,对于边友卓的认识,也在慢慢改观。
与此处无聊的气氛恰恰相反的是,此时此刻,在黄鹤楼的书房里,气氛却是异常的压抑。
黄鹤楼坐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久居上位,自然形成的气势慢慢向周围扩散。侍立在桌边的杜飞垂手低头,不时地抬眼偷瞄一下黄鹤楼沉得能滴下水来的脸色,又赶忙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免得成了那条死得最惨的池鱼。
与之相对,桌案前坐着的另一个人,则有滋有味的品着盖碗中的香茶,一脸的闲适惬意。仿佛丝毫都没有感觉到黄鹤楼的威压一般。细看此人,正是须发花白的马夫子,马先登。
沉寂了好一会儿,还是黄鹤楼最先开口打破了这奇怪的氛围。
“马夫子,黄某还是要说那句老话:您是读书人,我敬重您,也可以极尽所能,给您最大的礼遇,满足您所有的需要。但是,我想您也应该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哦?”马先登抬起头来,浅浅的一笑,温润如玉,“黄爷说的话,老夫不甚明白,还请赐教。”
“呵呵,马夫子,在我这儿,就请不要装傻充愣了好么?”黄鹤楼冷笑两声,脸色愈发的难看。
马先登讲课的内容,刚刚下课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已经呈上了黄鹤楼的桌面。比起堂内的事务,这无疑是黄鹤楼更为关心的事情。
本来么,既然要讲故事,那就好好的讲。讲讲什么七侠五义,罗通扫北,之流,有意思的东西也就罢了。谁知道他偏偏要讲庄子,还好巧不巧的挑了“盗亦有道”的故事。
尽管黄鹤楼未必能够理解盗亦有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从课堂笔录中的一字一句之中,他绝对看得出,马夫子肯定不是在给贼行增光添彩,而是在认认真真的抹黑。
说谁是坏人呢?说谁是圣人之道教出来的大奸大恶之徒呢?有这么教学生的么!黄鹤楼真是越想越窝火。哪知道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马先登依旧不肯认账。
“老夫实在是不知道黄爷您到底再说什么。老夫授课的内容,都是正统之学,没有邪门歪道。无论是讲的庄子也好,论语也罢,字字句句都是传承千年的圣人之言。学圣贤之道,只有裨益,没有坏处。至于黄爷所说的,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难道老夫有讲出什么不该讲的东西么?还请黄爷,不吝赐教。”
“你这老……”黄鹤楼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蹭得站起身来。目光瞥向窗外,看了眼正顶着炎炎烈日扎马步的边友卓。他狠狠咬了咬牙,生生把‘匹夫’二字咽回了肚子里,“你这老夫子好不晓事!不过,既然你说没讲过什么不该讲的东西,那也便算了,黄某暂不与你计较什么。但从今往后,不准你再讲什么圣贤之道。我请您来,一者,教友卓识字写字,二者,给他讲讲古今成败,让他明白如何才能做人上人!以前没说清楚,算我不是,今后,我不希望您再违背我的意思了,懂么?”
马先登面上坦然受之,很是顺从的点头答应,可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的难受。作为一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人,有什么能比再不让他传授圣贤之道更难受的事情么?
不过,还好,黄鹤楼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将他扫地出门。那么,他就还有机会。
马先登攥了攥拳头,暗暗发誓,就算是只能讲讲说书先生的那些东西,他也一定要引着边友卓走上正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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