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英雄末路 第二节秉烛夜谈

    不待二人多说一句，便有人前来请示公务。

    一时间正堂内外门庭若市。

    坐在堂侧的狄仁杰，伏案苦干之余，抬头侧目间看到的总是寺卿大人紧皱着的眉头，还有那一触即发的满面怒气，这外出办案的半月所积压的公务和案卷，定是叫他头疼不已、无名火起；还有那隐隐可闻的哀嚎、喊痛之声，想必是从狱中被严刑拷打的犯人口中呼出，在这正堂都能听到，可见用刑之重、手段之狠，看来大理寺的酷吏作风在自己不在的这两年，又死灰复燃，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狄仁杰顿觉无可奈何，轻叹一口气，只好埋头继续手上的公务。

    待将眼前公务处理完毕，只见窗外华灯初上，二人自觉饥肠辘辘。

    邝照端来已经热了三次的晚饭：“大人，请用晚膳。”说着分别放在二人案几上。

    尉迟真金挥手示意邝照退下，并没有要吃饭的意思：“狄仁杰，你我边吃边聊如何？”

    狄仁杰先抓起一只鸡腿，胡乱啃了两口，嘟嘟囔囔的说道：“好是好，就是在这正堂多有不便。狄某卧房还未收拾妥贴，看来只好到大人房内讨扰了。”

    尉迟真金看着眼前的狐狸狼吞虎咽的吃着鸡，顿觉好笑，却又不露声色，只是自顾自的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狄仁杰心内暗喜，知道尉迟真金默认了自己的提议，于是嘴里叼着吃了一半的鸡腿，手里端着二人的晚膳，跟着尉迟真金进了他的卧房。

    还是两年前的样子。狄仁杰踏进这个他以前常进出的屋子，顿时有一种沧海桑田再相见的感觉，迎面扑来的都是熟悉的气息。

    二人坐定，开始吃饭。

    一时无语。

    待狄仁杰抓起第三个胡饼，咬了一口，他终于打破沉寂，说道：“这么长时间了，老蔡做饼的手艺也不见长进。”

    “狄仁杰，你何时回去？”尉迟真金直接忽略他毫无意义的评论，开口问道。

    “回哪里？回御史台？”狄仁杰摇头：“狄某不回去了，还是大理寺好。”

    “为何？”尉迟真金略觉诧异：“这次是大理寺协助钦差大臣破案。”

    “狄某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填了空位子。”狄仁杰咽下口中的吃食，看着尉迟真金望着自己的疑惑眼神，装作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是来俊臣。”

    “就是那个以告密和捏造罪证诬陷他人而平步青云的地痞无赖？”尉迟真金自然知道此人，他也最痛恨这样的人。

    狄仁杰无奈的笑了笑，点着头说道：“他比我听话多了。”

    这句话颇具深意，尉迟真金心领神会，说到帮天后铲除异己，来俊臣确实更合适一些，而狄仁杰的秉公执法，用在百姓身上更合适一些。

    “尉迟，我又回来了。”老半天，狄仁杰看着默默吃饭的尉迟真金，突然说道。

    “这两年，我来寺里找过你好多次，你都不在。”狄仁杰觉得自己有很多的话想对眼前人说，但是现在，他却不知究竟从何说起。“每月轮休的日子，我都是早早来到寺里，偏巧你都不在。我是下了决心定要等你回来的，可是半路被薛勇沙陀他们拉去喝酒，每每不省人事，终不得与你相见。”

    其实，尉迟真金也偷偷去找过狄仁杰，准确的说就是在离御史台两丈开外的隐蔽地方独自站上一会儿，一但有人出现，他便闪身离去。至于去过多少次，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记得碰到薛勇找过狄仁杰两次，裴东来找过他一次，沙陀忠则去过四五次。

    看着尉迟真金盯着眼前的空盘子发愣，狄仁杰决定直接问他：“尉迟，这两年你就一次都没有去找过我？”

    尉迟真金丹田提气，呼的抬起头来坐直，端出满不在乎的架势：“本座不曾前去找你！”

    狄仁杰暗笑尉迟还是尉迟啊，转而说道：“那你可知，那次你们办案遇到瓶颈，都是大理寺的兄弟来找我出谋划策，提点迷津的？”

    “他们总是找你，难道是嫌本座办案不力吗？！”提到这事，尉迟真金就生气，自己办案遇挫后也想去找狄仁杰，可是每次到了御史台两丈开外的老地方就再也迈不动腿，犹豫半天，终是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有几次还看到大理寺的人急吼吼的来找狄仁杰。得，见他的正当理由也被剥夺了，自己只好悻悻而归。

    狄仁杰试探性的问得是“那次”，他却说“总是”，可见每次办案遇挫都会来找自己。听到这个回答，狄仁杰愉快地确定了，好几次御史台两丈开外带着红毛一闪而过的黑影子，就是眼前人。遂即狄仁杰笑道：“尉迟，大理寺遇案每每扑朔迷离，所谓当局者迷，所以要找我这个旁观者清啊！”

    尉迟真金瞪他一眼：“所以你回来还是寺丞？”

    “狄某不才，擢升为寺正。不过咱们要恭喜薛大人了，此次竟然晋升为少卿大人。不过我就奇怪了，像薛大人这样的朝廷清望官员，怎么会甘心在大理寺做个少卿？”狄仁杰知道尉迟真金在故意岔开话题，他也就随着他岔开话题。既然尉迟真金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常来找自己的事实，那就隔着这层窗户纸而已，不捅破就不捅破吧。

    看着尉迟真金听到自己的话陷入了沉思，狄仁杰开口叫道：“尉迟？”

    “嗯。”尉迟真金不经意的应声道。

    “你太累了。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也许，局势并没有你我想象的那样……那样，难以掌控。”狄仁杰知道尉迟真金在想些什么，但是怎么规劝，他还没有想好，说完这句，他呆呆的盯着尉迟真金。

    尉迟真金也面无表情的看着狄仁杰，眼眸中湛蓝色的光芒正对上对方那仿佛能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全部看透的狡黠目光。

    尉迟真金在没有狄仁杰相伴的这三年里极力包裹的层层硬壳和好容易建立的心理防线就在听到这一句“你太累了”之后全盘瓦解、瞬间崩溃。他强忍着对狄仁杰述说心声的冲动，看着眼前的山羊胡，强挤出一个笑容，淡淡说道：“狄仁杰，你回来便好。”

    在遇到狄仁杰之前，尉迟真金倔犟要强，从不服输更不服软，单臂撑天宁折不弯，用层层硬壳把自己包裹严实，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自己没有软弱脆弱的一面。直到与他相识相知，尉迟才明白自己不是没有软弱脆弱的一面，只是从未在意毫不知情。这个人，准确的找到自己的另一面，仔细揣摩、小心维护，纵使自己再强硬再霸道，在他面前，也只是极力掩饰的小手段。尉迟真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所思所想，自己的疑惑顾虑，自己的喜怒哀乐，虽然只是通过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的表达，也能瞬间被他捕获、识破；还有对于案情的分析，局势的思虑，人心的揣度，他都与自己不谋而合，很多时候，他甚至比自己看的还要长远，还要透彻。

    也许因为是知心人吧，有狄仁杰在身边，尉迟真金终于不再感到那么累，很多事情，他不用再一个人独自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