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英雄末路 第四十二节白莲凋零

    进入鬼市的当晚，王浦滔滔不绝的告诉狄仁杰：他帮朱联璧合看过病，他俩对他也分外照顾，他们关系很好。五年前朱联璧合就病死了，临死前将收养的三个男孩子托付给了他，这三个孩子皆是生来畸形被父母抛弃的，而今已被他治好，与常人无异。

    一起被托付给王浦的，还有血珍珠。

    “血珍珠。”狄仁杰重复着这个久远的名字：“她还在？”

    王浦点头：“听朱联璧合说，尉迟真金答应过她，要救你出来，她就一直等着，啧啧，这一等就是八年。”

    “尉迟真金。”八年多来，狄仁杰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每日都在自己心中呼唤千万遍的名字，也是第一次从自己口中说出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缄默。“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躲闪了八年，终要面对。

    “去看看血珍珠吧。”王浦没有正面回答狄仁杰的问题，只是拉着他到了当年尉迟真金站着的鬼水岸边。

    一轮皎月，将当年残阳血照的水面镀了一层亮银色，盈盈波光，美不胜收。

    王浦三长两短的口哨声，引来一阵浅波漾乱了水面那层银光。紧接着，石岸下的水面，冒出一个雪白的脑袋。如果不是裴东来已经被烧死，狄仁杰会以为是他在戏耍自己。可是，当他看清楚冒出水面的那张脸后，震惊和疑惑刹那间充斥着他的整个人：血珍珠湛蓝色的眼眸已经被一片惨白取代，还有那一头暗红色的美丽长发，如今也变成了一头雪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究竟是老天对他的怜爱还是对他的惩罚？！是怜他睹人思人太过痛苦还是罚他不知珍惜落得个一无所有？！

    除了记忆，他终究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

    狄仁杰平复了一下失意落寞的心情，自嘲般笑了笑，蹲下身子，说道：“血珍珠，我回来了。”

    血珍珠睁大了雾茫茫的双眼，一脸的茫然无措，仿佛在信与不信间彷徨了很久，她突然张开带蹼的双手用力拍打着水面，兴奋异常。

    狄仁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是我，狄仁杰。”

    血珍珠欣喜若狂，紧紧握住了狄仁杰摸她头的手。

    “狄仁杰，血珍珠为了凑血珍珠救你，哭瞎了双眼；她一心一意的等了你八年你，熬白了头发。她付出自己所有，就只是为了等你狄仁杰这个负心汉！”王浦一旁感触颇深的说道。

    狄仁杰才没工夫搭理王浦的胡言乱语，他只想为他解释一下。“是尉迟真金救我出来的，他没有骗你。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沉默半晌后，狄仁杰是含着泪说出这句话的，原来，被他骗了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血珍珠。他说过：“等我救你”，这一等，就是八年时间，没有等来他救出自己也就罢了，为何他这一去如此干净利落，竟然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尉迟真金，真的好绝情。

    血珍珠握着狄仁杰的手更紧了些。他说的她都信，尉迟真金没有骗她，虽然承诺晚了几年实现，但她对他还是感激不尽：狄仁杰，他终归是活着回来看她了。

    狄仁杰硬生生的将眼角的泪水憋了回去，这才发现，血珍珠脖子上挂着一个坠子，那坠子的花型是那么的熟悉，借着月光，狄仁杰终于将它看清：那正是一枚大理寺莲花披风扣。

    又惊又喜的狄仁杰用尽全身力气回握着血珍珠的双手，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问道：“血珍珠，你脖子上挂着的是？”

    血珍珠听他一问，笑着将坠子摘了下来，摸索着交到狄仁杰手中。

    狄仁杰接过莲花扣，问道：“是尉迟给你的？”

    血珍珠点头。

    狄仁杰努力辨别着已经暗淡无光银锈斑斑的莲花披风扣，他发现背面好像刻着两个小字。狄仁杰又仔细看了半天摸了半天，最后，他确定，那两个小字是：尉迟。

    尉迟。这是它主人的姓氏。

    这是尉迟真金随身佩戴的莲花披风扣。此时，狄仁杰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这枚精致的披风扣，仿佛还残存着它主人的体温，握在手中，温润如玉。

    而今，白莲凋零，不见朱颜。

    狄仁杰一声长长的叹息，问道：“血珍珠，尉迟给你这个的时候是不是说这是我的东西，让他代为转送与你？”

    血珍珠点头。

    狄仁杰的猜测被证实了：尉迟真金将他的披风扣当作自己的送与血珍珠，无非就是给她一个念想，给她一个定能再见到自己的希望，也是给她一个誓要救出自己的信物，而今，这个不再光彩夺目的披风扣，却成了他留给狄仁杰的一个念想，一个已经绝望了的希望，一个没有实现承诺的信物。

    “这个坏了，还给我，我改天送你个更好的，好么？”狄仁杰哀求一般说着，无限期许的看着血珍珠。

    血珍珠听到这样的要求，竟稍稍迟疑了一下，戴了八年的坠子一向被她视作珍宝，没想到现在狄仁杰开口便要要回去，舍不得归舍不得，一听到狄仁杰那悲伤沙哑的哀求声，她还是点头同意了。

    狄仁杰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以示谢意。随后，他将披风扣掖入内怀。

    看到叙旧算是告一段落，王浦终于决定在这关键时刻再捅狄仁杰心口一刀，于是说到了重点：“血珍珠，裴东来转交给你保管的东西，也给了狄仁杰罢。”八年前的一天，裴东来先是将这东西交给了朱联璧合，再由他们转交给血珍珠的时候，王浦并不在场，他只是后来听朱联璧合说过。

    血珍珠如同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快速潜入了水中。不多时候，她便捧出一个用鲛绡纱包裹着的东西。

    狄仁杰好奇的接过包裹，将它打开，里面是一个保存完好的黑布袋。

    狄仁杰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他用颤抖的双手打开布袋，呈现于眼前的，是一包惨白的骨灰。

    这就是邝照舍了性命换出来的骨灰，尉迟真金的骨灰。直到此时，王浦才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狄仁杰。

    随后，是长久的静默。狄仁杰曾猜想过无数种可能的真相，被武承嗣暗害而死也在预料之中，却不想，如今捧着的，竟只有他的骨灰。这样的打击带给狄仁杰的悲伤，正如迎面遇到汪洋巨浪狂卷而来，让人根本赶不上挣扎和痛苦，就已经被完全淹没、无法喘息。沉浸在悲痛的汪洋中，狄仁杰没有哭泣也没有泪水，只有难以名状的心痛与纠结。

    “狄仁杰，这骨灰有问题。”对着这些骨灰凝视了半晌的王浦，突然严肃无比的说道。

    片刻沉寂。

    “什么问题？”愣如木桩的狄仁杰竟一下忘记了悲伤，突然回神问道。

    “这骨灰的颜色，太白了，白的不正常。”说着，王浦捡起一块，放在鼻前嗅了嗅：“唉呀！是病西施！”

    “什么？！”狄仁杰惊愕不已。

    “病西施是一种慢性毒药，粉末极细，不论溶于水中还是散于风中，皆无嗅无味，难以察觉，所以此药非常稀奇。人服之或吸之，进入体内，三到五天便会毒发，症状是定期如西施般发病，孱弱无力、心若刀绞，就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之人也难逃厄运，终会如西施般成个有气无力的病人。”王浦的神色越发凝重，丝毫没有玩笑之意。

    “那还有谁知道这药？”狄仁杰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据我所知，太宗皇上当朝时文成公主入吐蕃和亲，曾进献过一种特制吐蕃补药叫扎嗾逻桠，有增强心脏功能和补血的奇效。后来我为先皇配药从宫里曾得到过一些，发现它与我自己配的一种增强心脏功能的护心药相克，若两种药一同服用会对心脏造成慢性伤害，渐渐使人病若西施，于是我便给它起名叫病西施。”王浦说着，开始努力回想着：“我得到的那些扎嗾逻桠都配了补药送回了宫中，究竟宫中还有没有这种吐蕃药我也不知道，所以……对了！有一次宫宴之上，我喝醉了酒，好像有谁问过我这药。”

    “到底是谁问过？”狄仁杰伸手紧紧攥住了王浦的手腕，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