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发配去北疆时,归柒郎辛辛苦苦跋涉近月方才抵达。如今返乡,御气驾风而行,只两三日间,便飞越千山万水,遥遥望见一条大江,穿山越岭而出,在地势平坦处,洄流出一个汀洲。
江上舟舸川流不息,而汀洲之畔的泊口码头,渔帆密集,十分的喧哗热闹,与归柒郎记忆中的情景,并无二样。
无由地,归柒郎胸口蓦然一阵激荡,前方,可不正是他生于此,长于此的小城饮马湾?
归柒郎不欲直接飞入城内,远远地落到荒僻处,踏上官道,缓步而行。
此际正是春光明媚,放眼处,远山如黛,野花烂漫,阡陌青翠。归柒郎漫步在官道之上,嗅吸泥土草木的气息,欣赏久违的故乡春日景色,心情说不出的舒畅愉悦,不知不觉,已然走到城外。
中原腹地小城,亦有低矮城墙,归柒郎走至城门处,施施然就要迈步而入,却不妨被两个持枪的兵丁拦下,瞧见归柒郎额上的黥刺,登时警惕起来,喝叫道:“站住,你是什么人?把户籍路引拿出来。”
归柒郎一愣,他在饮马湾生活了十七八年,对民情知之甚深,知道这些守城的兵丁十分懒散,除了拦住来往商贾索要些酒钱外,从来不会吃饱了没事去盘查过往行人。
皱了皱眉,归柒郎也不愿在这里纠缠,拿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道:“我进城去寻亲访友,请二位行个方便。”
两名兵丁拿了银子,面色和缓下来,再打量归柒郎两眼,其中一人道:“看你面相并非歹人,在城里有什么亲朋好友,报出名字住址来,就可以进去了。”
归柒郎并未多想,随口道:“家住虾须巷的铁小虎是我表弟。”
铁小虎,便是当初跟在归柒郎身后厮混的小铁。那两名兵丁听见这个名字,却是神色骤变,叫道:“原来你是铁小虎的同党,差点就让你蒙混进了城,好险……小子,跟我们到大牢走一趟罢,你家兄弟铁小虎就在那里等你。”
说毕两人一左一右,端枪就要架住归柒郎,将其制服。
归柒郎脸色亦是一变,伸手捉住两人提了起来,喝问道:“铁小虎在大牢?怎么回事?”
两名兵丁犹如小鸡般,被归柒郎高高拎起,没有半点挣扎余地,吓得哇哇大叫,恐吓道:“我们是朝庭官兵,你敢伤害我们,不怕杀头不成?”
归柒郎略略释出一缕慑人气息,不耐地喝道:“我问你们,铁小虎怎么了?”
两名兵丁激灵灵地各自打了一个寒战,如堕冰窖,不自觉地答道:“铁小虎杀害本城前任县尉,现在关押在大牢里,过几日就要被砍头示众……”
归柒郎目光一冷,将两人信手抛下,身形微微一闪,掠入城内消失不见。
两名兵丁摔得头晕眼花,好一会才爬起身,呲牙咧嘴揉了一阵腰腿,才突然反应过来,齐声道:“糟了,快,咱们快去禀报县尉大人,有悍匪要劫狱。”
如同一阵风般来到县衙大牢,归柒郎在这里关了好些时日,再熟悉不过,径直一路闯了进去,很快便找到铁小虎所在。
铁小虎被单独监禁在重犯囚室,栅栏是腕口粗的浑铁打制,地面铺砌厚厚岩石,无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牢门,就是插翅也难逃。
归柒郎随手掰开两根铁栅,迈步跨入。
铁小虎斜靠在囚室一角,面貌比从前成熟了许多,脸色却苍白如纸,双目黯淡无神,神情痛苦,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明显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听见响动,铁小虎勉力抬起头来,望见归柒郎身影,陡然震了一震,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叫道:“老大……”才只叫得一声,便因为太过激动,牵动胸腑伤势,喷出一口污血,剧烈咳嗽起来。
归柒郎眼中怒火闪起,急忙抢上去扶起铁小虎,渡过一道真元,飞快梳理了一遍铁小虎的经脉肺腑。
铁小虎气息稍许平稳下来,便反手紧紧抓住归柒郎胳膊,眼眶红赤,连声叫道:“老大,老大,真是你回来了……”忽地又想起什么,面色一变,急切道:“老大,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再回饮马湾。”
铁小虎一边叫,一边用力去推归柒郎,却只感觉有如推在一座大山之上,分毫不动,他还以为是自己伤势太重所致,心中大急,叫道:“老大,你快走啊。”
归柒郎拍拍他的手,道:“我既然来了,就不忙着走……小铁,你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大,你……”
铁小虎急得直顿足,见归柒郎态度坚决,亦无法可施,只得快速道:“前几日城里发生变故,吕家庄的吕仙师把持了军政大权,说林县令和顾都头相互勾结,贪赃枉法鱼肉乡里,把林县令软禁起来,又派投靠了他的罗县尉去抄顾都头的家。那个罗县尉色胆包天,趁着抄家的机会,企图玷污顾都头家的女眷,让我撞见了,我气愤不过,失手把那淫贼杀了,逃走的时候被吕家庄的人追上,把我打伤抓到了这里来。”
“那姓罗的狗县尉竟敢辱我师兄家眷?死得这么痛快,倒是便宜了他……吕家庄?吕阆?很好,这次新仇旧恨就一并跟你了断。”
归柒郎心念与脸上煞气一同闪过,庆幸道:“小铁,还好你当时恰巧在我师兄家中,否则就追悔莫及了。”
“也不是碰巧。”
铁小虎摇头道:“老大,你走后,没过一年我娘就过世了,我葬了我娘后,就想去北疆找你,但是被顾都头劝住了,使银子让我入伍当了一个小兵头,说以后有机会再找关系,帮我调到北疆边军里去,那时才更方便照顾你……这次罗县尉去抄家时,我也跟着去了,怕出什么事,就偷偷盯着那家伙。幸好我盯得紧,要不然真出了事,我就没脸见你和顾都头了。”
一股暖流涌上胸头,归柒郎只觉眼角酸涩,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屈指算来,他在北疆呆了已有三年多,因为路途遥远音讯难通,偶尔才接到一封师兄顾青山托人送来的书信,信中口吻也很平淡,没想到师兄竟是始终如此牵挂着自己,暗中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仰面长吸一口气,归柒郎沉声道:“走,小铁,去我师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