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古香古色的楠木攒百结丁香花柱拔步床,抬眼能见垂花牙子上镂锼精致的丁香花串。灯光透过花与花之间镂空的缝隙,洒落在覆盖在她身上的杏花纹缎子面儿夏被上头,斑斑驳驳,亦真亦幻。如果不是窗外隐隐传来汽车驶过时偶尔响起的喇叭声,简直让人产生一夕穿越的错觉。
连默觉得头疼,浑身无力,她努力向从床上坐起来,通身的每一块肌肉却仿佛都不受大脑指挥,只能软软陷在床垫里。
窗口传来低沉的笑声,“醒了?”
随后从窗口缓步走到床前,微微弯腰,俯视连默,“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连默努力忽视头疼,教自己集中注意力,哑声问笑容可掬的娃娃脸,“你给我注射了什么?立布龙?□□?”
这些是市售最常见抗抑郁治疗躁狂症的药物里,容易导致四肢发力和头疼的药物。
娃娃脸闻言又是一笑,顺势坐在床边,伸手温柔地抚摸连默的眉眼,“有时候太聪明,会失去很多乐趣,你说是不是,连医生?”
连默强自镇定,不让自己露出惊惧厌恶的颜色来。
“你快放了我,你现在的行为是非法拘禁、限制人身自由……”
“嘘……”娃娃脸将手指压在连默嘴唇上,“我准备了这么久的精彩演出,怎么能缺少了你这个观众呢?乖,等演出落幕,我自然会答应你的要求。”
说着,伸手将连默整个人打横抱起来,轻轻松松地向外走去。
连默抿紧嘴唇,默默地留意周围环境,注意到这是一幢两层楼的老式建筑,他将她由楼上抱到楼下,一间空旷的大厅里。
大厅的地面和墙面上,都铺着透明塑料布,在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椅子,上面赫然绑坐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女子。
她看见娃娃脸抱着连默走进大厅,竭力想要挣扎,却力不从心地软瘫在椅子里。
娃娃脸将连默的双脚轻轻放下,任她绵软地依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嘲弄地对椅子里赤.裸的年轻女孩笑了笑,“虽然老头子的钱比较好赚,但你还是希望能遇到白马王子罢?啧啧,放心,我对你肮脏的身体没兴趣,不会玩变态游戏……”
女郎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喉音,显然肌肉松弛药物使得她连发音讲话都困难。
连默侧眼,看着娃娃,这还不变态?
他似觉知她心声,拍拍她手背,“你同情她?”
也不等连默回答,他揽着连默靠近一点那女郎,扳住连默的下巴,教她直面赤.条.条的女子。
老式建筑里没装空调,九月的天气仍热辣辣的让人吃不消,女郎即便全身□□,这会儿也已经汗出如浆,长发粘腻地搭在脸颊上,脸上的浓妆也早被汗水洇开,糊成一团,早看不出原本的精致与美丽。
“今天你和她,只能有一个活下来,不是你,就是她。”娃娃脸的声音平缓,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冷酷,“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她一条贱命么?”
连默愕然。
他不理会连默,又略垂头,俯瞰那女郎,如同对待蝼蚁,“不是她死,就是你亡,你愿意让她替你死吗?”
求生的意志令女郎勉力地点了点头,仿佛怕他看不清一样,又竭尽全力地从喉咙发出模糊的“愿意”两字。
他“嗤”地一笑,搂着连默退后,“看,这就是你想救的人,肮.脏的肉体和无耻的灵魂——啊,我说错了,她哪里有灵魂?不过是承载着享乐欲.望的躯壳罢了。你看,你在犹豫的时候,她已经毫不迟疑地愿意用你的性命换取她自己的苟活了。”
那是因为你的提问方式,你设置了言语的陷阱。
娃娃脸读懂连默的眼神,拧一拧她鼻尖,“你是好孩子,就在这里乖乖的,看我导演的这场戏罢。”
他将连默扶坐在塑料布边沿的一张圈椅上,然后走到另一侧,取出一个大大的黑色防水旅行袋,以及一个工具箱来。随后慢条斯理地打开工具箱,取出医用一次性手套戴上,拿消消毒棉花蘸取酒精,仔仔细细地将手术刀消毒一遍。这才一步步走近绑在椅子上的赤.裸女郎。
女郎见他手持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慢慢逼近,惊恐得拼命挣扎,最后竟然连人带椅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他微笑,“放心,我会刺得很准,不会让你承受过多痛苦。”
年轻女子嘴里“呜呜”着,想要蠕动身体,逃离死亡的逼近。
娃娃脸轻笑,扶正椅子,缓慢而鉴定地掰开她的双腿。
女郎绝望地流泪。她的双腿修长笔直,曾经一次又一次缠绕在或者苍老,或者精装的身体上,为他们的主人提供极致的快.感,也为自己带来物质的满足。而现在从她足踝一点点摸上来的手,却如同阴冷滑腻的毒蛇,吐着蛇信,爬到她的大腿上。
“不!不!”她绝望地,含混不清地哀求。
“放心,这个过程很快,你会觉得冷,视力模糊,然后就失去知觉,很快停止心跳。你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相信我。”娃娃脸表情温柔,“这是我对你的慈悲。”
说完,他起身走到女郎身后,手起刀落。
银色的手术刀泛起冷冷的刀光,刺痛连默的眼。
连默猛地阖上眼帘。
空气中有利刃划破皮肤与肌肉的声响,然后血液从直直刺穿股动脉的刀口喷射而出的“嗤嗤”声,大量动脉血喷洒在塑料布上的啪嗒啪嗒声,血液聚成一摊,沿着地势,由高而低缓缓蜿蜒流淌的声音,交织成死亡的乐曲。
“很美妙,不是么?”娃娃脸回到连默身边,蹲下.身,
“为……什么……”连默这时候已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啊……”娃娃脸握住连默的一只手,看着修长干净的手指,“因为她该死啊。”
不远处的女郎已经因为股动脉失血过多而休克,如同离开了水的游鱼,张着嘴,努力呼吸,却越来越接近死亡。
“她们每个人都希望不劳而获。这种想法也没什么错,谁不想呢?可是,她们不该怂恿老男人离开共同奋斗了一辈子,帮他分担了一辈子的老婆,转而投向她们的怀抱。”娃娃脸神色冷淡迢遥,“妻子重病在床,医生说有瘫痪的可能,老男人却被无耻的妓.女留在床上,对妻子的病情不闻不问。呵呵,现在,轮到妻子对他的死活不闻不问了。”
连默的手指倏忽一颤。
“她死了。”娃娃脸淡淡说。
“……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肢解她?”他仰头注视连默的双眼。
他在喷泉广场外观察案发后警方的动向时,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就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原罪一样。
只不过,他的原罪是黑暗而堕落的,她却仿佛光明的彼岸,遥不可及。
他看着她,冷静自持,不惊不惧,看着她疏淡有礼,进退得宜。他想,如果是她,一定能理解他的想法,宽宥他的罪孽。
所以,他把她掳来,禁锢在自己身边,看着他,完成最后的一次牺牲。
“她们都是肮脏罪恶的,你不必同情她们。”他继续握着连默的手,“同样的境地,她会毫不犹豫地用你的生命换取她自己的,并且丝毫不觉得内疚,转眼就又去骗老男人抛妻弃子,和她双宿双.飞了。你太善良了。”
忽然,老式建筑的大门被撞开,颀长英挺的陈况大步走进来。
陈况瞥一眼脚边一摊喷射血迹,蜿蜒如溪的赤.裸尸体,便直直越过女尸,来到连默和娃娃脸跟前。
娃娃脸手里的手术刀抵在连默的颈动脉上,慢慢站起身来,嗤嗤一笑,“想不到猎犬这么快就追来了,真教人讨厌。”
“放了她,谢易然。”陈况看到抵在连默颈侧的手术刀,没有试图再接近,只是在三步之遥外站定,对娃娃脸说。
“谢易然?谢易然早就死了。”娃娃脸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那老东西起的名字,听着都叫人恶心。”
“他给你的血肉,也叫你恶心?”陈况淡声问。
“是!他给我的血肉也叫我恶心!”娃娃脸不自觉提高声音,仿佛这样就能在气势上压倒陈况。
“那你该杀的不是这些诱惑他的妓.女,而是抵受不住诱惑的,你的父亲!”陈况冷喝。
娃娃脸先是一愣,随后一笑,“差点被你诳了,你是不是想说,还有继承了我父亲血脉的我自己?”
陈况摊手,“试试又何妨?”
娃娃脸警觉地退到连默身后,“不要靠近,否则,有她陪我下地狱,总不会太寂寞。”
陈况垂睫,进屋以来,第一次注视连默双眼,“你没事罢?”
娃娃脸猛地抵紧了手术刀,刀尖已然刺破了连默的皮肤,“不许和他说话!”
连默却读懂了陈况眼里的颜色,忍着颈上的疼痛,使出全身力气,学死去的女郎稍早时的样子,猛地连人带椅,朝另一侧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陈况趁机揉身飞扑上来,一手擒住娃娃脸持刀的手腕,一手成拳,将拇指扣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又快又准又狠地直击他的太阳穴。
娃娃脸在继续挟持连默与反击之间只略微迟疑了那么短暂的一秒钟,便错失机会,被陈况一击而中,轰然倒地,昏迷不醒。
陈况在他左胸侧用脚尖猛踢一脚,确保他不会醒来,这才跪在地上,抱起瘫软无力的连默,将她的脑袋狠狠按在自己的胸口,下巴重重压在她的头顶,一遍遍抚摸她的后背。
“没事了,连默,没事了……”
一直压抑自己情绪,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的连默,听着他浑厚低沉的声音,终于慢慢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