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叫道“公公拜揖。一笔阁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说”
宋四公抬头看时,不是别人,便是他师弟赵正。宋四公人面前,不敢师父师弟厮叫,只道“官人少坐。”
赵正和宋四公叙了间阔就坐,教酒保添只盏来筛酒。吃了一两杯,赵正却低低地问道“师父一向疏阔?”
宋四公道“二哥,几时有道路也没?”
赵正道“是道路却也自有,都只把来风花雪月使了。闻知师父入东京去得拳道路。”
宋四公道“也没甚么,只有得个四五万钱。”
又问赵正道“二哥,你如今那里去?”
赵正道“师父,我要上东京闲走一遭,一道赏玩则个,归平江府去做话说。”
宋四公道“二哥,你去不得。”
赵正道“我如何上东京不得?听你讲个明白来?”
宋四公道“有三件事,你去不得。第一,你是浙右人,不知东京事,行院少有认得你的,你去投奔阿谁?第二,东京百八十里罗城,唤做‘卧牛城’。我们只是草寇,常言‘草入牛口,其命不久。’第三,是东京有五千个眼明手快做公的人,有三都捉事使臣。”
赵正道“这三件事都不妨。师父你只放心,赵正也不到得胡乱吃输。”
宋四公道“二哥,你不信我口,要去东京时,我觅得禁魂张员外的一包儿细软,我将归客店里去,安在头边,枕着头。你觅得我的时,你便去上东京。”
赵正道“师父,恁地时不妨。”
两个说罢,宋四公还了酒钱,将着赵正归客店里。店小二见宋四公将着一个官人归来,唱了喏。赵正同宋四公入房里走一遭,道了“宋置”,赵正自去。
当下天色晚,如何见得暮烟迷远岫,薄雾卷晴空。群星共皓月争光,远水与山光斗碧。深林古寺,数声钟韵悠扬;曲岸小舟,几点渔灯明灭。枝上子规啼夜月,花间粉蝶宿芳丛。
宋四公见天色晚,一个人独自自思量道“赵正这汉手高。我做他师父,若还真个吃他觅了这般细软,好吃人笑,不如早睡。”
宋四公却待要睡,又怕吃赵正来后如何,且只把一包细软安放头边,就床上掩卧。只听得屋梁上知知兹兹地叫,宋四公道“作怪!未曾起更,老鼠便出来打闹人。”
仰面向梁上看时,脱些个屋尘下来,宋四公打两个喷涕。少时老鼠却不则声,只听得两个猫儿,乜凹乜凹地厮咬了叫,溜些尿下来,正滴在宋四公口里,好臊臭!宋四公渐觉困倦,一觉睡去。
到明日天晓起来,头边不见了细软包儿。正在那里没摆拨,只见店小二来说道“公公,昨夜同公公来的官人来相见。”
宋四公出来看时,却是赵正。相揖罢,请他入房里,去关上房门。赵正从怀里取出一个包儿,纳还师父。
宋四公道“二哥,我问你则个,壁落共门都不曾动,你却是从那里来,讨了我的包儿?”
赵正道“实瞒不得师父,房里床面前一带黑油纸槛窗,把那学书纸糊着。吃我先在屋上,学一和老鼠,脱下来屋尘,便是我的作怪药,撒在你眼里鼻里,教你打几个喷涕;后面猫尿,便是我的尿。”
宋四公道“畜生,你好没道理啊!”
赵正道“是吃我盘到你房门前,揭起学书纸,把小锯儿锯将两条窗栅下来;我便挨身而入,到你床边,偷了包儿。再盘出窗外去,把窗栅再接住,把小钉儿钉着,再把学书纸糊了,恁地便没踪迹。”
宋四公道“好,好!你使得,也未是你会处。你还今夜再觅得我这包儿,我便道你会。”
赵正道“不妨,容易的事,不用担心。”
赵正把包儿还了宋四公道“师父,我且归去,明日再会。”漾了手自去。
宋四公口里不说,肚里思量道“赵正手高似我,这番又吃他觅了包儿,越不好看,不如安排走休!”
宋四公便叫将店小二来说道“店二哥,我如今要行。二百钱在这里,烦你买一百钱-肉,多讨椒盐,买五十钱蒸饼,剩五十钱,与你买碗酒吃。”
店小二谢了公公,便去谟县前买了-肉和蒸饼。却待回来,离客店十来家,有个茶坊里,一个官人叫道“店二哥,那里去?”店二哥抬头看时,便是和宋四公相识的官人。
店二哥道“告官人,公公要去,教男女买-肉共蒸饼。”
赵正道“且把来看。”打开荷叶看了一看,问道“这里几文钱肉?”
店二哥道“一百钱肉。”
赵正就怀里取出二百钱来道“哥哥,你留这-肉蒸饼在这里。我与你二百钱,一道相烦,依这样与我买来,与哥哥五十钱买酒吃。”
店二哥道“谢官人。”道了便去。不多时,便买回来。
赵正道“甚劳烦哥哥,与公公再裹了那-肉。见公公时,做我传语他,只教他今夜小心则个。”
店二哥唱喏了自去。到客店里,将肉和蒸饼递还宋四公。
宋四公接了道“罪过哥哥。”
店二哥道“早间来的那官人,教再三传语,今夜小心则个。”
宋四公安排行李,还了房钱,脊背上背着一包被卧,手里提着包裹,便是觅得禁魂张员外的细软,离了客店。
行一里有余,取八角镇路上来。到渡头看那渡船,却在对岸,等不来,肚里又饥,坐在地上,放细软包儿在面前,解开-肉裹儿,擘开一个蒸饼,把四五块肥底-肉多蘸些椒盐,卷做一卷,嚼得两口,只见天在下,地在上,就那里倒了。
宋四公只见一个丞局打扮的人,就面前把了细软包儿去。
宋四公眼睁睁地见他把去,叫又不得,赶又不得,只得由他。那个丞局拿了包儿,先过渡去了。
宋四公多样时苏醒起来,思量道“那丞局是阿谁?捉我包儿去。店二哥与我买的-肉里面有作怪物事!”
宋四公忍气吞声走起来,唤渡船过来,过了渡,上了岸,思量那里去寻那丞局好。肚里又闷,又有些饥渴,只见个村酒店,但见柴门半掩,破旆低垂。村中量酒,岂知有涤器相如?陋质蚕姑,难效彼当垆卓氏。壁间大字,村中学究醉时题;架上麻衣,好饮芒郎留下当。酸-破瓮土床排,彩画醉仙尘土暗。
宋四公且入酒店里去,买些酒消愁解闷则个。酒保唱了喏,排下酒来,一杯两盏,酒至三杯。
宋四公正闷里吃酒,只见外面一个妇女入酒店来油头粉面,白齿朱唇。锦帕齐眉,罗裙掩地-边斜插些花朵,脸了微堆着笑容。虽不比闺里佳人,也当得垆头少妇。
那个妇女入着酒店,与宋四公道个万福,拍手唱一只曲儿。
宋四公仔细看时,有些个面熟,道这妇女是酒店擦卓儿的,请小娘子坐则个。
妇女在宋四公根底坐定,教量酒添只盏儿来,吃了一盏酒。
……
宋四公接了道“二哥,你怎地拿下我这包儿?”
赵正道“我在客店隔儿家茶坊里坐地,见店小二哥提一裹-肉。我讨来看,便使转他也与我去买,被我安些汗药在里面裹了,依然教他把来与你。我妆做丞局,后面踏将你来。你吃摆番了,被我拿得包儿,到这里等你。”
宋四公道“恁地你真个会,不枉了上得东京去。”即时还了酒钱,两个同出酒店。去空野处除了花朵,溪水里洗了面,换一套男子衣裳着了,取一顶单青纱头巾裹了。
宋四公道“你而今要上京去,我与你一封书,去见个人,也是我师弟。他家住汴河岸上,卖人肉馒头。姓侯,名兴,排行第二,便是侯二哥。”
赵正道“谢师父。”到前面茶坊里,宋四公写了书,分付赵正,相别自去。宋四公自在谟县。
赵正当晚去客店里安歇,打开宋四公书来看时,那书上写道师父信上贤师弟二郎、二娘子别后安乐否?今有姑苏贼人赵正,欲来京做买卖,我特地使他来投奔你。这汉与行院无情,一身线道,堪作你家行货使用。我吃他三次无礼,可千万剿除此人,免为我们行院后患。
赵正看罢了书,伸着吞头缩不上。“别人便怕了,不敢去。我且看他,如何对副我!我自别有道理。”再把那书折迭,一似原先封了。
明日天晓,离了客店,取八角镇;过八角镇,取板桥,到陈留县,沿那汴河行。到日中前后,只见汴河岸上,有个馒头店。门前一个妇女,玉井栏手巾勒着腰,叫道“客长,吃馒头点心去。”门前牌儿上写着“本行侯家,上等馒头点心。”
赵正道“这里是侯兴家里了。”走将入去,妇女叫了万福,问道“客长用点心?”
赵正道“少待则个。”就脊背上取将包裹下来。一包金银钗子,也有花头的,也有连二连三的,也有素的,都是沿路上觅得的。
侯兴老婆看见了,动心起来,道“这客长,有二三百只钗子!我虽然卖人肉馒头,老公虽然做赞老子,到没许多物事。你看少间问我买馒头吃,我多使些汗火,许多钗子都是我的。”
赵正道“嫂嫂,买五个馒头来。”
侯兴老婆道“着!”楦个碟子,盛了五个馒头,就灶头合儿里多撮些物料在里面。
赵正肚里道“这合儿里便是作怪物事了。”
赵正怀里取出一包药来,道“嫂嫂,觅些冷水吃药。”
侯兴老婆将半碗水来,放在卓上。赵正道“我吃了药,却吃馒头。”赵正吃了药,将两只箸一拨,拨开馒头馅,看了一看,便道“嫂嫂,我爷说与我道‘莫去汴河岸上买馒头吃,那里都是人肉的。’嫂嫂,你看这一块有指甲,便是人的指头,这一块皮上许多短毛儿。”侯兴老婆道“官人休耍,那得这话来!”
赵正吃了馒头,只听得妇女在灶前道“倒也!”指望摆番赵正,却又没些事。赵正道“嫂嫂,更添五个。”
侯兴老婆道“想是恰才汗火少了,这番多把些药倾在里面。”
赵正怀中又取包儿,吃些个药。侯兴老婆道“官人吃甚么药?”
赵正道“平江府提刑散的药,名唤做‘百病安丸’。妇女家八般头风,胎前产后,脾血气痛,都好服。”
侯兴老婆道“就官人觅得一服吃也好。”
赵正去怀里别搠换包儿来,撮百十丸与侯兴老婆吃了,就灶前颠番了。
赵正道“这婆娘要对副我,却到吃我摆番。别人漾了去,我却不走。”
特骨地在那里解腰捉虱子。
不多时,见个人挑一担物事归。
赵正道“这个便是侯兴,且看他如何?”
侯兴共赵正两个唱了喏。侯兴道“客长吃点心也未?”
赵正道“吃了。”侯兴叫道“嫂子,会钱也未?”
寻来寻去,寻到灶前,只见浑家倒在地下,口边溜出痰涎,说话不真,喃喃地道“我吃摆番了。”
侯兴道“我理会得了,这婆娘不认得江湖上相识,莫是吃那门前客长摆番了?”
侯兴向赵正道“法兄,山妻眼拙,不识法兄,切望恕罪。”
赵正道“尊兄高姓?”侯兴道“这里便是侯兴。”
赵正道“这里便是姑苏赵正。”
两个相揖了。侯兴自把解药与浑家吃了。
赵正道“二兄,师父宋四公有书上呈。”
侯兴接着,拆开看时,书上写着许多言语,末梢道“可剿除此人。”
侯兴看罢,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道“师父兀自三次无礼,今夜定是坏他性命!”
向赵正道“久闻清德,幸得相会!”即时置酒相待,晚饭过了,安排赵正在客房里睡,侯兴夫妇在门前做夜作。
赵正只闻得房里一阵臭气,寻来寻去,床底下一个大缸。
探手打一摸,一颗人头;又打一摸,一只人手共人脚。赵正搬出后门头,都把索子缚了,挂在后门屋檐上。关了后门,再入房里,只听得妇女道“二哥,好下手!”
侯兴道“二嫂,使未得!更等他落忽些个。”
妇女道“二哥,看他今日把出金银钗子,有二三百只。今夜对副他了,明日且把来做一头戴,教人唱采则个。”
赵正听得道“好也!他两个要恁地对副我性命,不妨得。”
侯兴一个儿子,十来岁,叫做伴哥,发脾寒,害在床上。
赵正去他房里,抱那小的安在赵正床上,把被来盖了,先走出后门去。不多时,侯兴浑家把着一碗灯,侯兴把一把劈柴大斧头,推开赵正房门,见被盖着个人在那里睡,和被和人,两下斧头,砍做三段。
侯兴揭起被来看了一看,叫声“苦也!二嫂,杀了的是我儿子伴哥!”两夫妻号天洒地哭起来。
赵正在后门叫道“你没事自杀了儿子则甚?赵正却在这里。”
侯兴听得焦燥,拿起劈柴斧赶那赵正,慌忙走出后门去,只见扑地撞着侯兴额头,看时却是人头、人脚、人手挂在屋檐上、一似闹竿儿相似。
侯兴教浑家都搬将入去,直上去赶。
赵正见他来赶,前头是一派溪水。
赵正是平江府人,会弄水,打一跳,跳在溪水里。后头侯兴也跳在水里来赶。赵正一分一蹬,顷刻之间,过了对岸。侯兴也会水,来得迟些个。赵正先走上岸,脱下衣裳挤教干。
侯兴赶那赵正,从四更前后,到五更二点时候,赶十一二里,直到顺天新郑门一个浴堂。赵正入那浴堂里洗面,一道烘衣裳。正洗面间,只见一个人把两只手去赵正两腿上打一掣,掣番赵正。
赵正见侯兴来掣他,把两秃膝桩番侯兴,倒在下面,只顾打。
只见一个狱家院子打扮的老儿进前道“你们看我面放手罢。”
赵正和侯兴抬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师父宋四公,一家唱个大喏,直下便拜。
宋四公劝了,将他两个去汤店里吃盏汤。侯兴与师父说前面许多事。
宋四公道“如今一切休论。
则是赵二哥明朝入东京去,那金梁桥下,一个卖酸馅的,也是我们行院,姓王,名秀。这汉走得楼阁没赛,起个浑名,唤做‘病猫儿’。
他家在大相国寺后面院子里祝他那卖酸馅架儿上一个大金丝罐,是定州中山府窖变了烧出来的,他惜似气命。你如何去拿得他的?”
赵正道“不妨。”等城门开了,到日中前后,约师父只在侯兴处。
赵正打扮做一个砖顶背系带头巾,皂罗文武带背儿,走到金梁桥下,见一抱架儿,上面一个大金丝罐,根底立着一个老儿郓州单青纱现顶儿头巾,身上着一领-杨柳子布衫。腰里玉井栏手巾,抄着腰。
赵正道“这个便是王秀了。”
赵正走过金架桥来,去米铺前撮几颗红米,又去菜担上摘些个叶子,和米和叶子,安在口里,一处嚼教碎。再走到王秀架子边,漾下六文钱,买两个酸馅,特骨地脱一文在地下。王秀去拾那地上一文钱,被赵正吐那米和菜在头巾上,自把了酸馅去。
却在金梁桥顶上立地,见个小的跳将来,赵正道“小哥,与你五文钱,你看那卖酸馅王公头巾上一堆虫蚁屎,你去说与他,不要道我说好不好,你这让咋个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