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起不了身了?
紫鹃和丰儿面面相觑,俩人的目光皆落在了王熙凤面上。这会儿的王熙凤,正坐在暖炕上,大半身子倚在炕桌上,且一脸的愁绪,乍一看却好似很不舒坦的模样,可关键是王熙凤的气色太好了,说句红光满面也不为过。更重要是,病得起不了身,会不会太夸张了些?毕竟先前还好端端的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才回来多久,就说自己病得起不了身了,会有人相信吗?尤其王熙凤……
她是有前科的。
丰儿胆子略大一些,当下张嘴就问道:“奶奶,您这是又打算……”
“奶奶您说的是,我这就去荣庆堂回禀老太太。”紫鹃眼疾手快,在丰儿尚未把话说完之前,伸手掐了她一把,丰儿吃痛,当下住了嘴。紫鹃又道,“这样罢,奶奶这儿是离不了人的,丰儿你留下来照顾奶奶,记得让人将这儿清一下。我再让小红往前头跑一趟,让林管家去请个大夫过来。”
一听紫鹃打算请大夫,丰儿立马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可紫鹃却权当甚么都不曾看到,又见王熙凤略点了点头,她就立刻转身离开内室。不多会儿,外头传来她唤小红的声儿。
见木已成舟,丰儿索性不管了,也没唤小丫鬟进来洒扫,亲自拿了笤帚等物将地面清理干净了,又恐遗漏了点细碎的小瓷片,丰儿想了想,向王熙凤道:“奶奶可是乏了?要不就在炕上歪一歪?大夫没那么快到来,您先歇会儿,兴许过会儿身上就舒坦了。”
王熙凤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丰儿赶紧挪开了炕桌,又半跪在地上替王熙凤褪了鞋子,寻了一条昨个儿刚晒过的羊羔绒薄毯给盖上。待妥当了,也不曾离开,而是坐在脚踏上,一面顾着王熙凤,一面拿眼往地上扫视着,试图检查可有遗漏的碎瓷片。
过了足足一刻钟,紫鹃才匆匆的赶了回来。丰儿起身瞧了瞧王熙凤,见她仿佛已经睡熟了,这才掀了帘子,在外间同紫鹃咬耳朵。
“紫鹃姐姐,没人怀疑罢?”这是丰儿最担心的,别看她胆子大,那是因为她底气足。事实上,丰儿是最不会说谎的,一旦说谎,人家还没拿她怎么着呢,自己就先心虚起来了。这也为何,她在听闻王熙凤生病紫鹃要去请大夫后,头一个慌了起来。
“你胡说甚么!老太太关心咱们奶奶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怀疑?”紫鹃没好气的道。
“可我这不是怕……”
“怕甚么?有甚么好怕的?咱们奶奶只是前些日子太操劳了,今个儿才累倒了。这不是很正常吗?二太太先舍了管家的事儿,如今又恰逢年关,府里上下一大摊子的事儿,不都落在咱们奶奶身上。她累了,她乏了,谁敢说一声不是?你呀你,原想说你胆子挺大的,结果都是虚的!”
“好姐姐,您说的是,我这不是……罢了,都听姐姐您,左右这些年,我也是都听平儿姐姐的话,她让作甚我就作甚,如今改成了紫鹃姐姐,依着旧例便是了。”
见丰儿一脸讨好的笑容,紫鹃纵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得咽回肚子里,当下俩人相视一笑,改由紫鹃进内室伺候,丰儿去外头瞧着大夫何时过来,又让小红等人丫鬟老实待在房里,还要叮嘱尽量轻手轻脚的,别吵到了身上不舒坦的王熙凤。
又过了两刻钟,大夫终于过来了。
如今这会儿还算早,王熙凤本就是在早间请安时,才听说王夫人病了。原本是想回到院子里换身素净的衣裳,取一些补品之类的,再往荣禧堂去探望王夫人。结果,还不曾准备好,她就病了。因而,这会儿时间真心不算晚,哪怕大夫来得慢吞吞的,离晌午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大夫来了之后,倒是不曾立刻进内室为王熙凤诊断。这主要是王熙凤同那会儿王夫人晕厥不同,前者年岁轻且病情也没那么重,后者是老妇人了,又是真正的病重,两者在忌讳方面自是截然不同的。
因而,大夫只被请到了正堂里坐着,等了片刻后,王熙凤才由紫鹃搀扶着从内室到外间,再走到正堂里。
荣国府虽富贵至极,然在规矩上却还是有很大欠缺的。就例如诊脉,若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那是绝对不能直面大夫的,戴围帽那是最基本的。不过像王熙凤这种已嫁人的小妇人,却只消在手腕上盖一张帕子便可。
“大夫,我方才只觉得晕乎乎的,想着是不是昨个儿晚间不曾睡好?或是前些日子太过于劳累了?对了,我这几日胃口也不大好,有几样往日极喜欢吃的膳食,这几日瞧着,也不甚欢喜了。偶尔,还会觉得腰酸背疼的,可是需要好生调理一番?”
王熙凤试探着道。
听她这么一说,大夫尚未表示甚么,候在一旁的紫鹃就已经呵呵了。她原就在想,王熙凤素来都是吃得早睡得香,说句红光满面那绝对不是在夸张。就这样,还能忽的就病倒?要说紫鹃方才是有五分怀疑王熙凤在装病,那么这会儿,却有十足十的把握了。听听王熙凤方才那些话,这哪里就是在阐述病情,分明就是在给大夫暗示。
头晕、不曾睡好,可以开凝神静气的药方子;近段时间太过劳累,可以开不气血的药方子;胃口不好,就来个开胃的药方子;腰酸背疼就更容易了,这年头啥都缺,就是不缺调养身子骨的太平方!
简而言之就一句话,大夫必须得出王熙凤病倒的结论,也必须开出药方子!
“大夫,我家奶奶如何了?”许是因为大夫把脉的时间过于长了点儿,一旁的丰儿忍不住开了口。闻言,紫鹃倒是瞧了她一眼,旁的不说,丰儿那是真的忠心,只是在她看来,忠心得有些犯傻气。王熙凤明显就不是生病,而是又打算作幺了。
“这位奶奶身子骨一切都好,并无任何大碍。”大夫这话一出口,丰儿当下长出了一口气,可紫鹃却一下子变了脸色。可旋即,大夫又补充道,“不过,若是奶奶担心的话,我再给开个保胎的药膳方子。记着,是药膳,而不是药方子。所以,这效果看着可能慢了一些,可按着荣国府的惯例,慢慢调养才是府上老太太最推崇的。”
是了,贾母最不喜欢的就是下猛药,最喜欢的则是慢工出细活。也就是说,这位大夫应该不是头一次来荣国府,甚至可以推断出,他以往肯定给贾母诊断过。
……等等!!!
“你方才说甚么?!”紫鹃捧着脸作惊呼状,一旁的丰儿则尚在放松之中,而王熙凤则如同整个人都活在梦里一般。
大夫瞧了紫鹃一眼,又看了看满脸茫然的王熙凤,忽的心下一动:“奶奶如今已有三个月的身子了,你们不会是不知晓罢?”嗯,这个好,这说明他等下可以得个大封赏了。
王熙凤:“……”
“可我家奶奶她、她上个月还、还见了红。”紫鹃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很是难以启齿,可身为贴身大丫鬟,她又不得不帮王熙凤开口,毕竟她都觉得为难了,总不能将难题推给主子。
“无碍的,这位奶奶身子骨很好,就算偶尔觉得有些头晕目眩,那也是因为疲惫的缘故。若你们不放心的罢,干脆就歇上半个月。其实,头三个月才是危险期,这位奶奶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了。”大夫笑着道。
紫鹃已经无话可说了,想了想,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丰儿,悄声在她耳畔说:“去拿个封赏来。”
丰儿回过神来,眼神古怪的瞧了王熙凤一眼,旋即快步离开正堂。等她回来时,大夫已经起身打算离开了,丰儿见状赶紧快跑两步,笑着将手里的荷包塞给了大夫,又唤了彩明将大夫送出去。
待丰儿再度回到正堂时,王熙凤和紫鹃都没了踪影,她愣了一下,旋即一溜儿小跑的进了内室:“奶奶,大夫送走了,您看……”
王熙凤仍仿佛活在梦里一般,哪怕这会儿被紫鹃搀扶到了床榻上,也只是坐着,并不打算躺下来。听丰儿这话,才堪堪有些回过神来,道:“原先怎么做的如今还怎么做,无需特特问我。”
这话却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了。丰儿愣愣的瞧了一遭,又拿眼去看紫鹃,却听紫鹃笑着同王熙凤道喜:“恭喜奶奶,贺喜奶奶,奶奶有大喜,回头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能分的一些小喜。对了,这事儿要不要立刻告诉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也好让她们都好生乐上一乐?”
对了,忘了贺喜了。丰儿懊恼的拍了一下脑门子,旋即张了张嘴,打算向王熙凤道喜。
“得了,我这会儿都糊里糊涂的。哎哟欸,我这都不是头一回当娘了,怎还这般糊涂?亏得这孩子皮实,真要是有甚么事儿……”
“呸呸,奶奶说甚丧气话呢?瞧瞧咱们东屋里的巧姐,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等明年,奶奶再给巧姐添上一个弟弟,指不定巧姐有多乐呵呢。”紫鹃笑着道。
王熙凤原只是被惊喜弄得有些发懵,这会儿听了紫鹃的话,总算是有些清醒过来了,下意识的伸手抚着小腹,沉默了半响后,道:“这事儿能压下来吗?”
“甚么?”聪慧如紫鹃,也被王熙凤这飞来一笔给惊住了。
“孩子还这般小,如今又是冬日里,我想着,若是能瞒下来,是不是对孩子更好一些?也不是长久得瞒着,只等过完年……十五以后,或者等开春了,再说?”王熙凤边思量边道。
紫鹃半响不曾说话,倒是丰儿满脸诧异的走到床榻前,不解的问:“大夫不是说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孩子很好吗?奶奶又何苦隐瞒着不让旁人知晓?再说了,奶奶若是不说这事儿,怎么推脱那些琐碎的事儿?难不成真的要装病?”
王熙凤愣住了。
“奶奶,我觉得丰儿这话在理。原先,奶奶只觉得身子骨有些不适,说病着倒也无妨。可如今,既然大夫都说了,您这是有孕而不是生病,那就不能再对外那般说了。再者,如今已是腊月了,病着……终究不好听,有孕却是一件大喜事儿了。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想来老太太一定会很开心的,尤其这两个月来,府上多多少少也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儿,奶奶去告诉老太太这个消息,哄了老太太高兴,岂不是奶奶您的孝心?”紫鹃缓声劝慰着。
“让我好好想想,你们先出去罢。”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王熙凤一时间也是真的难以抉择。虽说方才大夫也说过了,她的身子骨很好,孩子也很健康,可原先不知晓的时候,她是能大大咧咧的做事儿,如今知晓了,又怎还能心大到照着以往的方式行事呢?今个儿是腊八,若是能拖到开春公布消息,到时候她至少也有六个月了,若是今年春天来得晚一些,说不定都能上七个月了。届时……
也不行,年关本就事多,如今她又掌着荣国府的中馈。纵是她有着前世的记忆,处理家事没有任何难度,可终究该费的心神仍费了不少。隐瞒孕事,的确有不少好处,可害处也是极为明显的。至少,她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偷懒躲闲了。
不等王熙凤想妥此事,紫鹃再度进入内室,跟她说了一句话。也是因为这句话,让她不得不放弃了隐瞒孕事的想法。
紫鹃说的是:“老太太那边差人来问,奶奶觉得如何了,又问大夫是怎么说的,还道若是有需要的药材,尽管开了库房去领,身子骨最重要。”
王熙凤苦笑连连,只好起身道:“紫鹃,替我梳洗一番。也不用太花哨了,简单又不失大气就可了。”
贾母都派人来问了,她却是不能说假话了。这隐瞒不报是一回事儿,编谎话骗人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哪怕以往她经常在不同人面前说不同的话,可那只能说她能说会道,却是算不上扯谎的。
重新熟悉一番后,王熙凤带着紫鹃和丰儿一道儿去了荣庆堂。虽说她自认身子骨好,可有些事儿还得装模作样一番,这却不是扯谎了。
“老祖宗,我来寻您了。”王熙凤一进荣庆堂正堂,就笑着往贾母跟前凑。不过,不同于以往的是,紫鹃和丰儿皆是一脸紧张的护着她,唯恐她磕了碰了。
“凤哥儿你不好生在房里歇着,跑出来作甚?”见王熙凤过来,贾母很是诧异。她倒是不曾想过王熙凤会装病,只是方才刚传了生病的消息,回头又亲自过来,贾母想着,是不是碰到难事儿了。
不等贾母脑洞大开,王熙凤就主动揭晓了谜题:“老祖宗,我没生病。原也只是觉得有些疲惫,顶多就是忽的没了胃口,晚间睡得不大踏实。这不,紫鹃瞧我同以往不大一样,愣是拘着我,还让人唤了大夫过来给我请脉。结果呀,老祖宗您都想象不到,大夫竟说我已经有孕了。”
贾母确实没有想到。
“你个凤丫头!多大的人了,前头都已经生过一个了,竟还这般糊涂!还怪紫鹃多事儿,我看就应该让人拘着你,省得你一天到晚的没事儿找事儿,又做幺。如今呢?大夫怎么说的?罢了,紫鹃你来说。”贾母恨恨的丢给了王熙凤好几个眼刀子,说了一通后,又将目光落到了紫鹃面上。
紫鹃忙往旁边一步,先行礼后回话。
“大夫说,奶奶的身子骨还是挺不错的,就是前段时间略操劳了一些,瞧着疲惫得很。加上晚上睡得不怎么好,用膳又不多,因而给开了一个保胎的方子。还叮嘱了,让奶奶她好生养着,别再这般操劳了,最好能清清静静的待在房里。”
贾母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皱眉:“既说了要好生养着,怎的还过来了?”
“这……奶奶原是身子骨不适,我让请大夫,奶奶还不乐意。等大夫诊了脉,让奶奶好生歇着,她还是不乐意。我是当丫鬟的,能劝的自然劝,可若是奶奶偏不听我的话,我又能如何?老太太,您可得我做主呢!”
“好,我替你做主,回头拘了你奶奶好生待在屋里养胎,没事儿别瞎蹦跶。”贾母瞪了王熙凤一眼,没好气的道,“可是听着了?记着了?”
“是是,都听着了,都记着了。老祖宗说的话,我哪儿敢不听着不记着?回头琏二爷问起来,又要说我那甚么宠甚么娇来着。”
“恃宠若娇!啧,这词也不是用在这儿的,你这丫头!罢了,好生回去歇着,大夫既开了保胎方子,就赶紧熬着吃。回头我让鸳鸯寻些补品给你送过去,你呀,别管那些个琐碎的事儿了,让你太太头疼去罢,再不济也有我。”
“太太都病了……”王熙凤试图为王夫人说上那么一句好话。
不想,贾母对王夫人早已没了耐性,当下又瞪了王熙凤一眼,道:“别管她。你多大,她多大?她吃的盐都比你吃的饭多,哪里就照顾不好自己了?且放宽心罢,好生养胎,明年给巧姐添个白白胖胖的弟弟妹妹。我不求旁的,但求子子孙孙都平安康健。”
王熙凤心下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笑着同贾母道谢,转而带着紫鹃和丰儿离开了荣庆堂。
及至回了自己屋里,王熙凤才有工夫细细思量贾母方才的话。诚然,她从不曾怀疑过贾母对子孙后代的疼爱,哪怕贾母极为重男轻女,也不代表她不盼着姑娘家好。事实上,纵然只是一个庶女,贾母也是在意的,端看这在意有几分罢了。
可贾母方才那话……
“紫鹃,你说说看,老太太方才那话究竟是何意?”王熙凤挥退了丰儿,只让丰儿照管好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却唤了紫鹃到跟前说话。
“奶奶您说的是老太太那句‘明年给巧姐添个白白胖胖的弟弟妹妹’罢?”紫鹃试探的道,见王熙凤点了点头,她才边思量边道,“我虽说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可原是二等丫鬟,平日里并不近老太太的身,很多事儿也都是听那些姐姐说的。至于老太太方才那话,我猜了一个想法,只是不知究竟是对是错。”
“在我跟前还耍心眼子?说罢,甭管说对说错,我都不会怪你。”王熙凤笑道。
紫鹃也跟着笑了一遭,定了定神,才道:“老太太对于府上的哥儿姐儿皆是极好的,只怕是打从心底里盼着奶奶能给府上开枝散叶。只是想着奶奶先前生了巧姐,这若是先开花后结果倒也罢,若是……老太太这是怕您多心,这才变着法子劝您呢。”
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王熙凤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待回过神来时,才发觉紫鹃仍屈膝行礼着,当下嗔怪道:“我又没怪你,在自个儿家里,至于那般多礼吗?”旋即又叹道,“你说的也不错,若能像老太太、二太太、珠大嫂子那般,一举夺男自是最好的,再不然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喜事一桩。怕只怕,接连两个女儿……”
“奶奶快别这般说,老太太也是好意相劝,怕的就是您多心,没能好生养胎。”紫鹃一听这话头有些不对劲儿,忙急急的打断了王熙凤话。
“你这丫头。”话头被打断,王熙凤也不气不恼,仍笑道,“我这不是说笑吗?其实,我倒不是很在意是儿是女,你端看我平日里是如何待巧姐的,就知晓我的心思了。怕只怕,我这厢付出真心,那厢却有旁人作践我的心肝宝贝儿。”
一想起前世,巧姐竟遇到了那般狠舅奸兄,若非刘姥姥全力相救,只怕她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奶奶……”紫鹃一脸踟蹰之色,只因她看出了王熙凤面上露出的那一丝狠戾。
“我无事,只是方才想事儿想出神了。这样罢,你再受受累,替我往荣禧堂、东院那头各跑一趟。这原是该我亲自去的,可我是想撂开那档子破事儿,存了心打算躲懒的,就不好老往外头跑。所幸你原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纵是大太太、二太太,也得给你些面子,倒也不算怠慢了。”
“是。”紫鹃依言告退,再度离开了小院。
王熙凤在屋里又坐了一会儿,盘算着再过一刻钟就要到午膳时间了,如今歇下也太不是时候了,索性起身离开内室,往东屋走去。
丰儿很快就瞧见了,急急的上前跟在王熙凤身畔。王熙凤也懒得说她大惊小怪,只当没瞧见,径自穿过廊下,走到东屋去瞧巧姐。
巧姐用膳比其他热都要略早一刻,王熙凤过去的时候,巧姐已经开吃了。她如今虚岁都两岁了,吃的是各色粥品,并几样炖菜、高汤。这会儿,正由小红喂着,一口粥一口菜,吃的别提有多开心了。
“娘!”
“乖乖的用饭,娘在旁边看着你。”王熙凤走到暖炕上坐着,笑看着巧姐用膳。好在巧姐虽平日里淘气得很,在用膳方面还是很乖巧的,加之王熙凤过来时,她已经用了大半了,没多少时候,她就用完了午膳,又让奶嬷嬷给她洗了脸抹了面脂,蹦蹦跳跳的就要往王熙凤怀里冲。
……然后就被丰儿拦了下来。
巧姐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丰儿,怒道:“这是我娘!”
谁也没想跟你抢娘不是?王熙凤好笑的瞧着她,也不开口解释,更不阻止丰儿,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小小的肉团子闺女,想着她能有想出甚么好法子。
“我娘!这是我娘!”巧姐的法子,就是据理力争。
丰儿自是一脸的无奈,考虑到巧姐年岁太小,很多话就算解释了她也听不懂。因而,丰儿只好笑道:“巧姐,奶奶如今不大方便抱你。”
“走开!我要娘!”巧姐哪里管你方便不方便,她连啥是方便都不知道好吗?被爹娘、奶嬷嬷、丫鬟们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巧姐,见据理力争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索性伸手就掐丰儿的……裤脚。
“噗,咳咳,巧姐乖,咱们家的巧姐是顶顶乖的好孩子,让唐嬷嬷抱着巧姐好不好?再不然,让小红抱着?”丰儿好声好气的劝着巧姐。
要知道,这会儿是冬日里,且不说巧姐的力气有多大,单是丰儿身上的衣裳,那都是厚厚的棉衣,裤子里也是填了棉花的。就巧姐那软乎乎满是肉肉的小手,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来,也没想掐疼她。
“娘,娘,巧姐要娘。”
一招不成再换一招。见硬的不成功,巧姐索性换了软的。也不提旁的,只仰着头,眼巴巴的瞧着暖炕上坐着的王熙凤,肉乎乎的小脸上没了往日里招牌般的笑容,只剩下满满的委屈。这还不算,巧姐说着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就慢慢的渗出了泪水。偏生,她也不哭也不闹,只这般眼泪汪汪的瞧着王熙凤。
王熙凤心都快碎了。
“好了好了,丰儿你让她过来罢。这昨个儿我不是还抱着她满院子乱窜吗?没的才隔了一天,我就那般娇弱了。”王熙凤实在是受不了了,甚至不等丰儿让开,就将手伸向了巧姐。
巧姐旋即一蹦三尺高,逮着缝隙就往王熙凤怀里冲。结果冲着冲着,忽的发现自己仿佛飞起来了,低头一瞧……
“放开我!我要娘!”
对于巧姐来说,被人抱着已经是常态了,可她如今只一心往王熙凤跟前去,才不要一个丫鬟抱着自己。当下,巧姐拼命的扭着腰身,试图让自己重获自由。
“奶奶,您也不能这般惯着她。方才大夫还说了,您是要用保胎方子的。这往日里原是咱们不知晓,自然不能管,可今个儿大夫都说了,您可不能不听。再不然,回头老太太问起来了,我和紫鹃姐姐可就实话实说了。”丰儿一面抱着努力挣扎的巧姐,一面努力劝解着王熙凤。
王熙凤很是哭笑不得,却又不能不领了这份情,无奈之下,只好唤了奶嬷嬷上前:“唐嬷嬷,你抱着巧姐来我这儿。方才大夫确诊了我的喜信,也怪不了丰儿这般紧张了。”
奶嬷嬷才听了前头那番话,就忙上前从丰儿手里接过了手脚乱动的巧姐,又听得王熙凤后头那句话,当下又惊又喜,忙不迭的给王熙凤贺喜:“奶奶可是大喜,这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如今几个月了?可有甚么反应?是喜欢吃甜的还是喜欢吃辣的?晚上歇的可好?腿脚可有肿起来?”
“这……”王熙凤初时微微一愣,旋即才想起,她这个院子里,估计也就奶嬷嬷对于生儿育女有经验了。毕竟,荣国府挑选奶嬷嬷,都是往生养过至少两个孩子,且孩子都健康强壮的妇人堆里挑选的。当下,王熙凤笑开了,伸手虚点着丰儿,道,“听听,这就是生过孩子和没生过孩子的差别,人家怎的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丰儿委屈道:“可不是有差别吗?我家里也没弟弟妹妹让我瞧,来了奶奶这儿,也就瞧见一个巧姐,还是用不着我看顾的,我上哪儿去弄经验来?”
“你还贫嘴!”王熙凤说着说着,又笑开了,“罢了,回头等过上两年,我也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想来,到时候你就有经验了。”
“那也比不上奶奶您呢!”丰儿撇了撇嘴,全然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见状,倒是王熙凤先愣了,旋即她才想起,丰儿这性子可是同已出门子的平儿,和后来到身边的紫鹃截然不同。要说忠心,估计丰儿也是能排在平儿后头的,可论起胆子,谁也没她胆大。又或者可以说,谁也没她脸皮子厚!
在东屋里同巧姐玩闹了一会儿,王熙凤听得院子里小丫鬟叫摆膳了,这才由丰儿扶着走出来。等王熙凤在丰儿的伺候下,用完了午膳,早先就离开去府中各处报讯的紫鹃,才堪堪回到院子里。
“奶奶可要休息?”紫鹃一回来就先来瞧王熙凤,见午膳刚撤下,又添了一句,“刚用了膳,要不由我扶着奶奶在屋子里走走,权当是消消食,免得回头积了食。”
王熙凤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不过,既然是在屋子里走走,就不可能光走动不说话。由紫鹃扶着走了几步后,王熙凤便顺势问起了方才送信的事儿。紫鹃便一一道来。
“我原是打算先去荣禧堂同二太太说这事儿的,可打从那边走去,恰巧看到有人领着大夫进去了,我恐打扰到二太太,便先往东院那头去了。”这是托词,事实上紫鹃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先去东院,不因旁的,只因王熙凤最近这段时日,是愈发重视东院了。虽说紫鹃原是往荣庆堂过来的,可既是换了主子,就要为如今的主子考虑。以往贾母看重二房,她自是事事以二房为先,如今王熙凤看重大房,她只能以大房为重。
“东院那头,大老爷并不在家,我也不曾问大老爷的去处,只是将奶奶您的喜信告诉了大太太。我才一说,大太太就欢喜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不仅唤了二姑娘、四姑娘来跟前同我说话,还命人赏了我一个厚厚的荷包。”
紫鹃说着,便将先前拢在袖子里的荷包拿了出来。
都不消看里头,单看这荷包的精致程度,就知晓邢夫人有多乐呵了。只怕这荷包压根就不是备着用来打赏丫鬟的,说不定是拿来过年时赏小辈压岁钱的。
“哟,大太太这是真的乐坏了。”王熙凤瞄了一眼,笑道,“收起来罢,甭管她给了你多少,回头统统给你当嫁妆。放心,平儿是如何的,你和丰儿到时候也依着旧例来办。跟着我,只要你们肯用心,又忠心,我定不会委屈了你们。”
这话却像是话里有话。
紫鹃本能的一愣,却顾不得细细思量话里的意思,忙不迭的道:“奶奶的大恩大德,我定会铭记在心。哪怕今生今世报不了恩,来生还托生成奶奶跟前的丫鬟!”
“快别这般说了,能当小姐何必成丫鬟?若真的有来生,我倒是希望你们几个都能托生到我肚里,也好让我好生疼疼你们。”王熙凤说这话时,很是有些唏嘘不已,倒是弄得紫鹃愈发愣神了。还是王熙凤先回过神来,追问道,“才说到大太太赏你荷包,后来呢?”
“哦,大太太很高兴,二姑娘、四姑娘也都很是乐呵。因着快到饭点了,这才不曾往咱们院子里来。不过,大太太同我说了,待奶奶您歇完了午觉,她就过来瞧瞧您。还说,若不亲眼瞧上一瞧,她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来的。”
王熙凤掩嘴笑了,也不知道是真信了这话,还是为邢夫人终于开窍感到高兴。
说完了大房,却是轮到二房了。紫鹃是这般说的:“荣禧堂那头,我去了,却不曾进着屋子里头。只在外间隔着帘子同二太太说了几句话,是我说,丫鬟传,等二太太说了话,再由丫鬟说给我听。”
这话,却是颇为耐人寻味。王熙凤不觉得王夫人是这般矫情的人,再说了,就算王夫人再矫情,也没的矫情给内侄女的贴身丫鬟看的。难不成,是因为紫鹃原是荣庆堂的人?问题是,以紫鹃的性子,就算真认为王夫人病重,也不可能去学给贾母听的。所以,这究竟在玩甚么把戏?
“奶奶,我瞧着二太太大约是真的病了。”
“所以她指望你去同老太太说?”王熙凤越想越纳罕,在荣国府,长辈赐下几个丫鬟,完全是平平常常的事儿。别说王熙凤了,整个荣国府,哪个主子身旁没有贾母赐下的人?算一算,估计也就是二房那五个姨娘没这个福气了,可问题是,除了周姨娘是已故的国公夫人所赐,其他四位皆是贾母所赐。
“我瞧着,大约不是。”
紫鹃有些欲言又止,王熙凤也不追问,只任由她慢慢迟疑,再缓缓道来。
“二太太原是顶顶要强的人,我猜测着,是不是二太太病得实在是太重了,这才不愿意让我这个当下人的瞧见?尤其,我是奶奶的人,回头瞧见了,难保我不会将二太太的病容学给奶奶听。这么一来,二太太岂不就是在奶奶跟前丢了人?”
这话也有些道理。王熙凤想了一下,问道:“她同你说了甚么?”
“原是我先说了奶奶有孕的事儿,二太太让丫鬟回道,贺喜奶奶,又叮嘱奶奶好生养胎,回头会让人送贺礼过来。旁的,就不没了。”紫鹃也是有些茫然,她倒是惯会看眼色,可问题是,她压根就不曾见着王夫人,甚至连王夫人的声音都不曾听到,这让她如何揣测?
“罢了,先这般罢。左右马上就到年节了,甭管如何,最迟小年夜的时候,咱们定能见到二太太。”
“奶奶……”紫鹃再度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来,不过这一次,不等王熙凤追问,她就开口说了,“奶奶,有件事儿我一直担心了,原是想着同奶奶没甚关系,也就不愿扫了兴。可如今奶奶有了身孕,却不能不防备着了。就、就是小年夜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只怕老太太会将珠大奶奶和三姑娘都放出来团聚。”
“那又如何?我……”王熙凤面色大变。
探春暂且不说,李纨一旦出来,看到了贾兰如今的模样,只怕会出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