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
七月下旬酷暑难当,即便如今已经下半晌了,日头依然毒辣。外头几乎看不到一个闲逛之人,可纵然待在屋里头,也是止不住的炎热。每当这个时候,荣国府的下人们总是额外的羡慕那些能在主子房里伺候的人,只因主子房里多半都是放着冰块的。
前院书房,贾雨村弓着身子将贾赦一直送到了西角门,贾赦抚着他那山羊胡子笑着向贾雨村道:“时飞兄无需多礼,我那二弟打小就很有主见,想来你的事儿他也是放在心上的。你且放宽了心,只管好生教导宝玉,待宝玉金榜题名,我贾家必有重谢。”
贾雨村面上的笑容几乎开裂,好在贾赦很快就坐上马车离开,这才让贾雨村堪堪保住了些许颜面。可饶是如此,贾雨村的心里也不曾好过。
一晃眼,他来到荣国府已有半年时间了,本以为有着林如海的亲笔书信推荐,他定能很快补上实缺,可事实却是那般残酷,他竟是莫名其妙的沦落成为了荣国府的西席先生!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他贾雨村存着满腔的抱负,如今竟只能沦落成为黄口小儿的先生?哪怕他曾在林如海府上当过先生,那也是权宜之计,如今好不容易攀上了荣国府,本想着能够一步登天,岂料他竟是被困在了此处。进不得退不得,有心另投他人,又恐得罪了贾政,好容易搭上了贾赦这条线,只是他冷眼瞧着,贾赦虽名声不堪可为人处世却比贾政还要更为滑头。
听听贾赦方才那话,甚么叫做等宝玉金榜题名?先不说荣国府这位衔玉而生的小少爷究竟有无这个造化,可即便他是不世之材,等能够金榜题名之时,又得是多少年的事儿了!
他等不起了,也不想等了。
带着满腹的怒气和憋屈,贾雨村一步一挪的回到了前院书房。可没等走近,就听得里头传来一声声小儿的喧闹嬉戏声,登时气得不行,偏此时,守门的小童却朗声道:“哟,贾先生您回来了,小的给您擦擦汗。”
贾雨村冷冷的瞧了那小童一眼,面上极为难看。这话都不用细究,明摆着就是通风报信来着,偏生他还没有底气发作小童,只冷哼一声道:“好生守着!”
小童得了这话,也不气不恼,只嬉笑着打了个千,半分惧意都无。见状,贾雨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径直往里头走去。
一走进书房,贾雨村只觉得一股子凉气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浑身一颤,旋即舒服的长出一口气,原本心头窝着的那股子火气也不由自主的散了去。尤其当目光瞧向书房四周角落里的冰盆时,贾雨村仿佛被噎住了一般,半响都不曾开口。
冰这个东西,到了本朝已经不算是极为稀罕的物件了,无论是各种存冰之法,还是制冰之法,皆不算是秘密了。可饶是如此,冰也不是所有人都用得起的。旁的不说,单单这个书房,每日里就要耗费至少两车冰,换算成银子,至少也要五两。别看五两银子并不算多,可那是每日的花费,且仅仅这么一个书房!再瞧书房里的众人,哪怕是那几个书僮,衣着装扮也远比外头富家公子都奢侈。
贾雨村冷眼瞧了一遭,甚么火气都没了,只垂着头走到桌案前立着,半响才平复了心情,走到下头去瞧众人的功课。
头一个自然是贾府的金孙宝玉。
宝玉有些心虚的往旁边侧了侧,好让贾雨村仔细瞧他练的大字。大字的数目是没有错的,丝毫看不出来宝玉方才有躲懒的行径,甚至仔细瞧着,他写的比往日还要好上一筹。
贾雨村拿了笔在宝玉写的大字上画圈,差不多每张都能圈上四五个字,这对于宝玉来说,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只是圈着圈着,贾雨村忽的停了下来。
这下,宝玉却是紧张了。
方才眼见贾雨村出去会客了,虽说不知晓所谓来客是何人,可宝玉却是惯会看人脸色的。只凭贾雨村出书房时的神情,宝玉就猜测来人对于贾雨村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也就是说会客的时间只多不少。事实也果真如此,贾雨村一共离开了至少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宝玉是一个字都没有写,不仅如此,他还唆使贾兰同他一道儿玩耍。贾兰虽好学,可到底年岁尚小,被宝玉一哄,也就随他去了。当然,宝玉也没有胆大到敢跟贾政较劲的份上,因而吩咐那几个书僮学了他的笔迹,好生写了几张大字,以求蒙混过关。
而今看来,似乎出了点儿问题……
&是宝二爷写的?”贾雨村放下了手中写满了大字的纸张,目光冷冽的瞧了过来。宝玉本能的一哆嗦,刚想要开口辩解,不料贾雨村却又道,“宝二爷进步神速,待政二老爷归来之时,我定呈上去让他好生瞧一瞧,也好高兴高兴。”
宝玉被唬了一大跳,有心为自己辩解两句,却不提防贾雨村直接将他写的大字收拢了去,且道:“宝二爷今个儿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罢,回头我自会同政二老爷解释一二。”
贾雨村说到做到,不仅将宝玉今个儿“所写”的大字递到了贾政跟前,还详细的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宝玉又倒霉了。
因着有言在先,贾政并未责打宝玉,可即便不动手,也有的是惩罚法子。譬如,熬夜抄写大字。贾雨村挑出来的代笔之作足足有十余张,贾政一个狠心,罚宝玉连着抄写一百张大字,且必须在明个儿他上衙之前递到他跟前。
宝玉欲哭无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贾兰自愿陪伴着他。
&叔叔别难过了,不过就是一百张大字罢了,我陪着叔叔一道儿写。”
有贾兰陪着,宝玉心头好受了些,至于那几个白日里帮他代笔的书僮,则直接被拖下去一人打了十记藤杖。贾政是说过不再打宝玉,却从未说过不再责罚下人。因而,入夜之后,书房里只余宝玉和贾兰二人挑灯夜战,外头倒是有小童候着,并不是真正独留他们二人在此。
一百张大字对于宝玉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尤其贾政的要求是,不仅要写完,更要写得好。
苦熬了一夜,待天明破晓时分,宝玉才堪堪写够了数目,心下却依然忐忑不已,不知晓自己究竟能否逃过这一劫。
外头的小厮送上了早膳,宝玉和贾兰匆匆用过,就迎来了贾政。贾政见到贾兰微微一怔,只道:“兰儿怎的来得这般早?可曾用了早膳不曾?”
贾兰到底年幼,纵是再聪慧,那也是在做学问方面。听得贾政这般问话,下意识的便道:“回老爷的话,我是陪着二叔叔……”
不等贾兰把话说完,贾政便已变了脸色,眼刀子狠狠的甩到了宝玉面上,恨恨的夺过了宝玉递上来的百来张大字,极快的翻阅着。只是没看了几张,贾政的面色便已黑如墨汁,忽的就将整沓的纸张劈头盖脸的往宝玉面上扇去:“混账东西!你写的这是甚么?让你好生做功课,你只知晓混闹,还拖着你侄儿一道儿受罚,你说说看,你说说看……”
宝玉原就极为恐惧贾政,闻得这话,更是吓得两眼发直,浑身战栗不已。
&儿,你陪着你叔叔一晚上,可有跟着一道儿写?”贾政虽在宝玉跟前是严父,可念着早逝的贾珠,对于贾兰却很是和颜悦色。贾兰虽有些惧意,却还是将自己连夜写的大字递了上去,只贾政这么一瞧,怒火又上来了,却依然是向着宝玉的,“你瞧瞧你侄儿写的功课,再看看你写的!我只恨当年为何没的是珠儿而不是你!哼,混账,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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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书房里发生的事儿,压根就瞒不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贾政就没想过要隐瞒一二。在贾政离开后,消息就跟生了翅膀似的,直接飞向了荣国府各处。尚不到晨昏定省的时候,各处便已得了消息。
王熙凤听着丰儿绘声绘色的同她想着前院的事儿,心下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也不知晓最近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整个荣国府的气氛都古怪了起来。明面上是踩着宝玉捧着贾兰,可细究之下,真相却让人不寒而栗。也许前头爷们还不曾察觉,可后院里的闲言碎语却是半点儿不曾少过。别说主子们了,就连丫鬟婆子之间,都是风起云涌的。
&儿,你听着这些话,是如何想的?来,同我说说,只当是随口说两句闲话罢。”
丰儿有些迟疑的瞧了王熙凤一眼,见她面上确是没有恼意,这才大着胆子道:“宝二爷自是聪慧的,也是有大福气的,如今年岁小了些,待再过上两年,就会好的。”
好话,却不是实话。
王熙凤心下直叹气,这还是她跟前的大丫鬟,竟是连句实话都不敢说了,旁的地方只怕更厉害罢?也是宝玉前些年日子过得太好了,一面倒的全是赞美之词,如今别说是坏话了,就算是实话也没人敢说。王熙凤索性摆手让丰儿退了下去,估算着时间,带着紫鹃往荣庆堂而去。
荣庆堂的气氛有些压抑,显然前院书房的事儿早已传遍了。贾母坐在高座上,一叠声的叹着气,一旁的鸳鸯劝了又劝,却依然无法让贾母开怀。及至见了王熙凤过来,鸳鸯才好似松了一口气,只是眼神却始终落在王熙凤面上,带着祈求的意味。
&祖宗,这是怎的了?莫不是云妹妹淘气了?”
原坐在贾母身畔的史湘云登时看了过来,见王熙凤朝她使了个眼色,忙笑着道:“凤姐姐又欺负人,我何时淘气了?”
&个小泼猴儿,何时不淘气了?”王熙凤边打趣着边往贾母跟前,心下却在盘算,如何将宝玉之事圆过去。
有些事儿有些人,当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好的,那绝对是一句半句的坏话都不能有。哪怕王熙凤很清楚,宝玉就不是个做学问的料,可这话却是万万不能从她口中说出去。甚至她还要比旁人更坚信,宝玉是个有大福气之人,一时的蛰伏不过是为了后头的腾飞做铺垫罢了。
不是有句话叫做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吗?王熙凤努力说服自己,宝玉正是如此……才怪!
荣庆堂里愁云惨雾,纵是王熙凤一个劲儿的同史湘云打趣说笑,又哄贾母说着宝玉的好话,可贾母并不傻,原只是不曾有个比较,如今拿宝玉同贾兰这么一比,傻子才会相信宝玉是个聪慧的。纵是自欺欺人,也不能拿自个儿当成傻子呢!
&了,凤丫头你也别费劲儿了,我知晓宝玉是个好的,可如今瞧着……”
&是先生不好?”王熙凤见夸赞起不到作用,索性将问题推给了贾雨村。按说,同时教导宝玉和贾兰,这贾兰学问是好的,那问题就只能出在宝玉身上,可有些话却不是这么说的。王熙凤思量了半响,笑着道,“我原是听琏二爷说,这贾先生本是林姑父府上的西席,往日里也是教导过林妹妹的。只是,这教导姑娘家和教导男儿终是有些不同的。要不然,咱们换个先生试试看?”
贾母心下一动,可终还是摇了摇头,只道:“这事儿还是让政儿去处理罢,左右宝玉是他儿子,只别打骂我就满意了。”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所幸兰儿是个好的。”
王熙凤满嘴皆是苦涩,真是怕甚么来甚么。
接下来的几日里,王熙凤没少劝贾母开怀,可惜宝玉不争气,偏贾兰太争气。若是贾雨村愿意帮着遮掩着些,倒是无妨,可偏生贾雨村也是个绝的,竟忽的显现出了书生的迂腐之气,整日里都将贾兰夸上了天,却变着法子数落宝玉。一时间,荣国府里到处都在谈论这些事儿,比起前段时间,更仿佛像是过了明路一般,竟是连遮着掩着都不曾了。
一日晚间,贾琏冷着脸回到院子里,一见王熙凤就摇头:“不成。”
闻言,王熙凤登时变了脸色,双手紧紧握拳,半响才开口道:“大老爷可曾说了缘由?”
贾琏早在几日前就想求贾赦帮忙插手贾兰之事,也不知晓贾赦忽的抽了甚么风,接连几日都寻不到人。好容易今个儿贾赦回了东院,贾琏一得到消息就急吼吼的往东院里冲,事关贾珠唯一的儿子,贾琏只恨不得跪求贾赦出手。可偏偏,贾赦断然拒绝了。
&老爷说……他说,倘若兰儿托生在你肚子里,他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护得兰儿周全。”
言下之意,贾赦只愿意护着他的亲孙子。
王熙凤愣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满脸的不敢置信:“就这样?琏二爷,你可知晓这几日府里乱成了甚么样儿?我可是听说了,这两日来,兰儿每次回到荣禧堂,那是连一口热饭菜都吃不到。如今天气暖和,倒是无甚大碍,可等入冬以后呢?我那好姑母也不知晓是怎的了,竟是放任下人们作践她的亲孙子。我虽挂着管家奶奶的名号,可也不能往荣禧堂伸手。看着罢,只怕用不了多久,兰儿就要给他们害了!”
要害一个人并不需要太多的手段,比如等天冷时,茶水膳食都是冷的,或是晚间忘了关窗等等,一些不起眼的小手段,往往危害极大。
偏生,没人将这些事儿真正放在心上!
贾母的心态很好猜,她已经年迈了,早几十年前,贾琏生母张氏尚未过世时,她就已经放权了。这些年来,贾母早已过惯了老太君的优渥自在的生活,左右纵是她不管事儿,也绝对短不了她的份例。至于府中发生的事儿,贾母定然是知晓的,可她装作不知晓,甚至一直停留在表象上,只一味的替宝玉担忧,殊不知真正值得担忧的人是贾兰!
王夫人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是她寄以厚望的小儿子,另一个却是她最为厌恶的儿媳所生的孙子。当然,王夫人是绝对不会害了贾兰,可她却会选择冷漠示人。事实上,前世的王夫人就不曾对贾兰关照过。
至于贾政,恐怕压根就没想到这些事儿,只单纯的逼着宝玉进学,同时也为贾兰的好学上进感到欣慰不已。
旁的人……
&哥儿,你说兰儿会被人害了去?是我想的那样吗?也许是你危言耸听了,那些下人胆子再大,应该不至于害了兰儿的性命罢?”贾琏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王熙凤瞧了他一眼,只道:“琏二爷是想跟我打赌吗?”
&胡闹,这事儿是能玩笑的?”贾琏初时有些恼意,待回过神来之后,却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凤哥儿你的意思是,咱们赌不起?”
&这么下去,兰儿肯定会出事。也许只是一些小打小闹,也许会重病不起,也许……琏二爷您想赌吗?或者,我们也可以学着旁人那般,装作甚么都不知晓,冷眼看着府中的事儿。”王熙凤说这话时,声音是飘着的,思绪更是不知晓飞到了哪里。有些事儿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前不久贾母下令让李纨去西面偏院时,她不是不能出言相劝,而是不愿意。可如今,她却是后悔了,收拾李纨有的是机会,可贾兰失去了母亲的庇护,随之而来的却是天大的麻烦。犹想着前世长大后的贾兰,王熙凤颦眉长叹,若是贾兰真的出了事,只怕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哥儿,你说的在理,可这事儿……”贾琏满脸的无奈,最终却还是将话说了出来,“我已经答应了大老爷,绝不插手此事。”
王熙凤在听到头一句话时,就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待贾琏将话说完之后,她很是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绝不插手此事的意思,莫不是真的冷眼旁观?诚然,贾兰从不是他们夫妻二人的责任,可在明知道会有意外发生后,仍然选择漠视,那跟害人之人又有甚么区别呢?尤其是,他们跟贾兰无怨无仇!
&二爷,我让您去求大老爷出手相助,结果您反而被他劝住,绝不插手此事?”王熙凤何止不敢置信,简直无语凝噎。
这算甚么?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吧,原谅她学问不佳,反正此时她只觉得满脑子荒唐事儿,可若是让她说的话,她也不知晓该如何解这盘死局。
贾赦的意思很明确,大房不能插手此事。当然,王熙凤可以选择听或者不听,左右贾赦这话也不是冲着她说的。问题是,贾赦算准了她的性子,她不会也不愿意主动出面替贾兰做主,哪怕心里再愧疚,她也不可能做这等子吃力不讨好,还可以惹上一身骚的事儿!
这恐怕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断了贾赦那头的念想,王熙凤也清楚自己和贾琏不可能直接插手,虽有心利用手头上的权利暗中帮衬贾兰一把,可当她真正动手时,才知晓有着太多的不可为。原因很简单,贾兰白日里在前院书房,晚间则回到荣禧堂,因着功课紧张,贾兰甚至根本就不往贾母处请安,王熙凤别说是想护着他了,就算是想碰个面,那都是痴心妄想。
一日日的,荣国府上下的流言蜚语愈发多了,迟钝如贾兰,也发觉自己招了旁人的眼。譬如,要茶要水都会被推诿,每日的膳食也不若往日里精致了,待这一季的新衣裳下来后,更是发现有好几处不对头。
发现异常后,贾兰并没有闹腾,甚至装作一副甚么都不曾发现的模样,只是慢慢的同宝玉愈发亲近了。自己要不到茶点无所谓,大不了求宝玉帮他要。膳食方面苛待了也不要紧,拉着宝玉一道儿用膳便可。至于衣裳等物,贾兰借着同宝玉一道儿做功课之际,故意往上凑,因着宝玉污了他的衣裳,自然会有人补给他。
王熙凤知晓这些事儿后,简直哭笑不得,有心赞贾兰还有些心眼,又不知晓该不该说他的心眼没使对地方。更让王熙凤无奈的是,宝玉也是个实心眼的,虽说贾兰在功课方面比他出挑的太多了,可宝玉竟是丝毫不嫉妒,反而同贾兰要好得很,且偶尔还会端着叔叔的架子,送给贾兰不少好物件。
打听着这些消息,王熙凤多少还是放下了心,只想着许是自己想太多了,贾兰到底是王夫人的嫡孙,纵是会有些小麻烦,应该也不至于出大事。
可就在王熙凤放下心后,却真的出事儿了。
中秋佳节,贾兰却病倒了。
初听到这个消息,王熙凤还道是贾兰累得病倒了,结果匆匆赶往荣庆堂后,却被挡在了外头,只听金钏来传话说,贾兰见喜了。
见喜乃是出水痘,虽不算甚么太重的病,可王熙凤清晰的记得,前世的贾兰根本就不曾出过水痘!好在,荣国府上下,出过水痘的人占了大多数,像贾政、王夫人等都是出过水痘的,且有大夫在,想来问题不大。可饶是如此,这事儿依然透着古怪。
“……太太吩咐了,她是出过水痘的,索性在这儿陪着兰哥儿,又吩咐让琏二奶奶帮着料理府上的事儿,尤其是宝二爷那头,可要盯着些。毕竟,昨个儿兰哥儿还同宝二爷在一道儿做学问呢。”
王熙凤怔怔的听着,半响应了,又叮嘱金钏好生照顾着主子们,便转身往荣庆堂而去。
今个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可昨个儿宝玉还同贾兰一道儿在前院书房做学问,且宝玉尚未见喜,天知晓会不会也跟着染上了。本着谨慎行事的打算,王熙凤索性唤人又去请了大夫,好生为府中的人诊断了一番。
结果,昨个儿在书房伺候着的书僮皆不曾见喜,偏偏宝玉却染上了。
无奈之下,王熙凤只得留在了荣庆堂,她的巧姐也尚未见喜,贸贸然的回去,只怕也不妥。更有一点,王熙凤总觉得此事儿透着种种古怪,想着前世巧姐是平安见喜的,索性不管此事。
&祖宗您就放心罢,这是见喜,大喜事儿呢!回头咱们归整出一间净事儿,留两个大夫在家好生守着宝玉,再奉上痘疹娘娘,一准无事。”有事儿也不能说呢,王熙凤忍着满肚子的狐疑,面上却不得不挂着笑向贾母道。
大好的中秋佳节,直接变成了一场闹腾,因着牵连到了荣国府的宝贝金孙,竟是阖府慌乱。王夫人原还挺镇定的待在荣禧堂里陪伴贾兰,可晌午之后,得知宝玉也见喜了,却是再也耐不住了。
因着贾母心疼宝玉,拘着不让离开,王夫人只得离了荣禧堂往荣庆堂而来。王熙凤倒是因此脱了身,可贾母和王夫人皆没有精力管事了,王熙凤只得将所有事儿一肩扛上,又恐贾兰一人在荣禧堂无人照管,本想求了邢夫人去帮帮忙,却不料被贾赦阻挠了。无奈之下,王熙凤只好跟贾母求了两个得力的丫鬟去荣禧堂,又因着金钏等人不曾过来,想着应当无事,也就放下了。
一晃就是半月时间,宝玉、贾兰皆顺利度过,王熙凤同王夫人一道儿送走痘疹娘娘,将诸事交还王夫人,总算是大松了一口气。
及至回了院子里,王熙凤忽的忆起一事,她这一离开就是半月有余,只怕贾琏又惹事儿了。却不曾想,一问院子里的丫鬟,王熙凤才知晓,一得知见喜一事儿,贾琏就匆匆让人归整了行囊,抱着巧姐往东院住去了,登时哭笑不得。
得了,还得往东院接人去。
王熙凤带着紫鹃、丰儿一道儿往东院而去,隐约竟是有一种接抱着孩子赌气回娘家的媳妇儿的感觉,又是一通笑。待到了东院,王熙凤受到了来自于巧姐的热情欢迎,半月不见,巧姐一见到亲娘,直欢喜得往她怀里扑腾,一叠声的喊着娘。王熙凤也欢喜得很,搂着巧姐稀罕得不行。她也是没办法,事儿摊到了身上,竟是想甩也甩不脱,倒是委屈了她的心肝宝贝儿。
谢过了邢夫人,王熙凤带着巧姐回了家。至于贾琏,他如今并不在东院,因而只留了话予他,让他晚间自行回去。
晚间,贾琏归家,看向王熙凤的眼神里满是怨念:“你倒是好,为了你那好姑母好表弟,竟是连我们爷俩都顾不上了。你说说看,这事儿怎么了?”
&么了?琏二爷您说该怎么了?”王熙凤笑嘻嘻的看着他,原日日在一块儿时,她倒不曾有甚么感觉,及至如今乍一别就是半月有余,说句良心话,王熙凤还真是惦记得很。想着这半月里贾琏竟是出其的“乖觉”,不由得王熙凤也软了语气,勾嘴笑着道,“不若,今个儿我任由琏二爷处置?”
&是你说的>
&二奶奶。”窗外传来女童脆生生的叫声,却是小红在外头焦急不已的唤着。
王熙凤唯恐是巧姐有事儿,顾不得去瞧贾琏,只快步往外头走去,一面走着一面问道:“小红怎的了?可是巧姐有甚么急事儿?”
小红满脸慌乱的从窗下跑到了正堂里头,一见王熙凤就给跪下了:“琏二奶奶,是我娘托人传了信儿进来,只叫我悄声同奶奶说,荣禧堂里出了事儿,那位兰哥儿……叫给破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