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面上的神情微微有些僵硬,背后“说”人却被人听到之类的,饶是她自认为脸皮极厚,也免不了有些尴尬。只是,这会儿她却是万万不能转身离开的,无奈之下,王熙凤只得装出了一副心虚忏悔的模样,低垂着头道,“姑母,您都听到了?”
&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不省心!”王夫人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勉强撑起身子,气得连声儿都不由得轻颤起来。只是,无论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她都不可能将气儿撒在王熙凤头上,只能咬着牙道,“去,将珠儿媳妇儿给我带过来!”
王熙凤一下就慌了神。
&万不可,这事儿万万不可!姑母,您昨个儿才狠狠的气了一遭,虽说我当时并不在场,也不知晓到底是个怎样的惨烈情况。可金钏都跟我说了,姑母您当时都被气得吐了血,且还昏迷了一天一夜。如今,好不容易醒来了,竟为了珠大嫂子又气了一回,这可怎么使得?姑母,我不是想要偏帮珠大嫂子,您也是知晓我这性子的,我原就很是看不上她,怎么会罔顾您的感受,却帮衬她呢?说白了,这还不都是为了姑母您着想吗?您至于为了珠大嫂子白白将身子骨气坏吗?说句不好听的,您要是真的出了事儿,那绝对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王熙凤说着说着,忍不住拿帕子抹起了眼泪,“我打小就没了亲爹亲娘,姑母您待我好,我能不知晓?在我眼里,您跟我亲娘也没啥分别了。可您就算不为我想想,也要为宫里的大姐姐,还有宝玉想想呢!难不成,您还能指望珠大嫂子替您照顾宝玉吗?姑母……”
&了,你别说了。”王夫人原是一肚子的怒火,可听了王熙凤这番所谓的“不中听”的话后,反倒是松快了不少。正如王熙凤所说,她若是真的出了事儿,整个荣国府上下,会为她伤心流泪的,只怕也就宝玉和她这个娘家侄女了,其他人都靠不住。
&母。”王熙凤悲悲切切的看着王夫人,抿了抿嘴,迟疑的道,“姑母您可是生珠大嫂子的气?唉,我也瞧不上珠大嫂子,可说真的,您犯不着为她动怒。她是咱们府上的人,这辈子都跑不掉了,等您养好了身子骨,想教训都成。只一点,我还是得劝着姑母,以自己的身子骨为重,旁的以后再说罢。”
王夫人颓废的往后一仰,靠坐在了床榻上,双手却是皆捂着心口,面上也露出了极为痛楚的神情。听着王熙凤的劝告,她终是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晓了。”思量了一下,又道,“凤哥儿,你往荣庆堂跑一趟,亲口告诉老太太,我已经无事了。”
&这一点?”
&要是老太太又问了甚么,你看着办罢。倒是珠儿媳妇儿,你只说我留了她在身边侍疾。放心罢,我会好生保重身子骨的,不会再为珠儿媳妇儿动怒了。”见王熙凤一脸的担忧,王夫人心头略松了松,“去罢,记得多说点儿好听话,别惹老太太不高兴。”
&那我先退下了。”王熙凤也没敢多问,只答应了一声,就快步退出了内室,唤上紫鹃,主仆二人一道儿往荣庆堂而去。王熙凤一面走着一面思量着,及至到荣庆堂时,已经差不多打完了复稿。只是,让王熙凤万万不曾想到的是,这会儿荣庆堂里的人居然不少。
这会儿早已过了平日里请安的时间,不过倘若贾母刻意留人,倒也没甚稀奇的。王熙凤并未往邢夫人和迎春、惜春那面看,而是不由的将目光落在了跪在正中间的李纨身上。
没错,就是李纨。那个方才被她强行撵出去的李纨。
&祖宗,二太太让我来回话,说她如今已经无事了,想来只要再吃几帖药,很快就能痊愈了。”王熙凤只扫了李纨一眼,就立刻笑着上前,向贾母邀功一般的道,“老祖宗,二太太还说了,这两天害的老祖宗为她担心了,待她大好了以后,定会来老祖宗跟前磕头道饶。”
贾母满脸诧异的看着王熙凤,似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凤哥儿你说政儿媳妇儿好了?可方才……”不由的,贾母的目光落在了跪在中间的李纨身上,除了诧异之外,还平添了一分审视的意味。
王熙凤眼底里闪过一丝了然,当下面上的笑容更甚了:“太太大约是在半个时辰之前醒来的,我让金钏喂太太喝了点儿温温的茶水,略暖和了一下身子骨。之后,我又让大厨房上了些软和精细的早膳,我看着她喝了一碗懦懦的米汤,用了大半碗稠稠的小米粥,并几筷子爽口开胃的酱菜。待后来太医过来了,也说太太恢复得很是不错,新开了方子,又说配着药膳一起用,会好得更快一些。我想着先前老祖宗您吩咐过了,干脆也没回禀,就让丫鬟按着太医的吩咐去做了。”
&好。”贾母点了点头,只是面上的狐疑却并未尽数褪去,“凤哥儿你接着说。”
&实,待那会儿还是好端端的,虽说太太面上的气色有些不大好,可我打眼瞧着,精神头还是挺不错的。只是后来……”王熙凤欲言又止的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纨,面露踟蹰之色。
&贾母道。
&老祖宗。”王熙凤乖顺的点了点头,又道,“先还是挺好的,只是后来太太不知怎的,忽的提起了珠大嫂子,就让丫鬟去寻人。结果丫鬟过来回话说,珠大嫂子在房里补眠,太太那会儿就有些不大高兴了。待后来,珠大嫂子又来得比较晚,且还……”
&祖宗,我对太太真的是一片孝心!那会儿,我不是往您这儿来请安了吗?我并不知……”李纨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瞧着王熙凤在贾母跟前肆意诋毁自己的,哪怕她知晓王熙凤所说的话多半都是事实,仍忍不住开口辩解着。
可有时候,你愿意辩解,还得看旁人愿不愿意听你辩解。显然,贾母如今很是不情愿。不过,贾母也并不曾打断李纨的话,只是拿眼盯着她瞧,直到李纨自动自发的止了话头后,才示意让王熙凤接着往下说。
&我也是知晓珠大嫂子对太太一片孝心,这原是没错的,可谁叫珠大嫂子运气不大好呢?太太醒来没瞧见人,回头让人去寻了,倘若回话说珠大嫂子是在老祖宗跟前,那倒也无妨了,左右太太本人也得对老祖宗尽孝呢,权当是珠大嫂子替了太太便是。”王熙凤满脸的无奈,叹息着道,“更不巧的是,太太素来喜欢满脸喜气的人,珠大嫂子一到太太跟前,又是带着满脸的绝望,又是不停的哭诉着。太太原就身子骨不适,见了这般情形,哪里还能好了?这不,一时间被气到,就又闭过气晕了过去。”
&么?!”贾母急了,甭管往日里婆媳感情如何,哪怕是为了儿子、孙子,贾母也希望王夫人长命百岁。一听王熙凤这话,登时急得恨不得亲自往荣禧堂去一趟。
王熙凤忙上前几步,扶住了几欲起身的贾母,连声劝慰道:“无事的,真的无事,老祖宗您大可放心。我过来时,太太已经清醒了过来,这不还吩咐我过来同您报个讯,唯恐您听了旁的话,着急上火呢。”见贾母面上仍有些不大相信,王熙凤又添了一句,“老祖宗您仔细想想,若没有好消息,我敢往您跟前胡说八道吗?万一太太没甚问题,反倒是把您给急坏了,只怕到时候太太直接扒了我的皮!”
&的无事?”贾母再三询问了一番,见王熙凤面色镇定,语气里也透着满满的肯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待她镇定下来后,望向李纨的神情愈发的凌厉了。
不等贾母开口发问,王熙凤抢先道:“说起来,珠大嫂子也真的是运气不好。这不,她在太太跟前守了一整夜,直到她离开了,太太才醒转了过来。之后,她得了消息急急往太太跟前赶,没一会儿,太太就又晕厥了过去。可她刚离开荣禧堂,太太再度醒了过来……唉,运气不好,也真的是怪不了珠大嫂子。”
运气不好。
贾母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目光更是死死的盯着李纨。仅仅是运气不好吗?真的是这个原因吗?
王熙凤见状,又道:“对了,老祖宗我可以求您让宝兄弟往太太跟前去一趟吗?”
&么?宝玉?”贾母被王熙凤一打岔,倒是不曾再看向李纨,只是不解的问道,“好端端的,凤哥儿你怎么想到了宝玉?政儿媳妇儿病着,宝玉也伤着>
&祖宗,太太是病着,可又不是伤寒这种能传人的病儿。这真要是能传人的病,我怎么也舍不得宝兄弟往跟前凑,单是太太也饶不了我。太医今个儿都说了,太太那是怒火攻心,一下子没熬过来,才病倒的。还说,太太这病一定要静养,万万不能再受气。对了!”王熙凤忽的一惊一乍的道,“我想到了,太医这不愧是太医,太太第二回昏过去之前,口中还唤着珠大哥呢!想来,是因为太太在昏迷那会儿梦到了甚么,回头又因着动了气,这才熬不住晕过去的。我就说,太太原先身子骨也不差,怎的就连着两天晕过去两回呢?还真是有缘由的。”
&同宝玉有甚关系?”贾母心底里闪过各种思量,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道,“宝玉的身子骨也没养好。”
&我原是想着,太太这病既是被气出来的,那或许好生乐上一乐就能大好了?我先倒是同太太说了好些话,勉强开导了她。可我哪里抵得上宝兄弟?唉,要是大姐姐在就好了,她可比我强多了。”
&也不需要宝玉去。再说了,宝玉也是一身的伤,别去了反倒添了她的担忧。”
&祖宗说的有理。可我这儿也忙着,连四妹妹都不得不交予大太太照顾着,哪儿能整日里陪在二太太跟前?”王熙凤愁容满面的道。
&珠儿媳妇儿去。嗯,我再想想。”贾母的话才刚脱口而出,她自个儿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了。试想想,王夫人两天见了李纨两回就晕厥了两回,再让李纨在跟前伺候着,岂不是催命符?可若是让王熙凤去伺候着,李纨又无法管事。至于邢夫人,贾母压根就不曾想过。
王熙凤也想了一遭,半响才迟疑的开口道:“再不然,我去求求我小姑母罢?小姑母是二太太的嫡亲妹妹,宝妹妹又素来极为善解人意,正巧她们如今借住在咱们府上,来往也方便得很。”
贾母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这般,会不会太为难薛家太太?”
&会的,大不了我抹着眼泪去小姑母跟前求,她素来耳根子软,又疼我,还怕她不依?至于宝妹妹就更容易了,她原就心地善良,最是为旁人考虑了。我这个当姐姐的求她,她还能说驳了我的恳求?”王熙凤眨巴眨眼睛,一副吃定了薛家母女俩的模样。
&好,就这么办!回头,等政儿媳妇儿大好了,让她亲自谢人家去!”贾母笑了一遭,向着王熙凤摆手道,“凤哥儿你去罢。”
王熙凤脆生生的应着,想了想又向一旁的邢夫人行礼道:“大太太,这些日子让您劳累了。二妹妹、四妹妹都要靠您来照顾,就连老太太这儿,也得劳烦您替咱们多孝顺着点儿。回头,等二太太大好了,我将事儿卸下后,定给您送一份大礼。”
邢夫人受了王熙凤的礼,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直到王熙凤退了出去,贾母也开口略夸了邢夫人两句,顺手打发她们离开。直到诸人皆陆续离开后,贾母才一改之前的和善神情,目光森然的看向李纨。
运气不好……王夫人二度晕厥前大哭珠儿……
&氏,我记得你爹娘前些年没了罢?”贾母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忽的开口道。且她不像往常那般,称呼李纨为珠儿媳妇儿,而是李氏。
李纨浑身一颤,从脚底窜起了一股寒气直逼心口。是了,她是出身自书香世家,父亲也曾是国子监祭酒。可惜,她的父亲早在两年前就病逝了,至于她的母亲,则在她年幼时便没了。她是养在婶婶膝下的,倒够不上长女无母不娶。只是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尤其李家子嗣单薄,且每一代都出过寡۰妇。因此,听了贾母这话,她只能含泪点头。
贾母抬了抬眼皮,看似有些不满李纨只点头不回应。当下,贾母又问道:“那你娘家还有甚么人?你那老祖母可还在?”
&老祖宗的话,我祖母是两年前没的。之后我父亲就带着家人回金陵奔丧守孝了。回到金陵不久,我父亲就没了。如今娘家在京城虽尚有房舍,我婶娘带着两个堂妹,却是住在金陵祖宅的。”李纨说得异常艰难,谁不希望自己的娘家鼎盛繁荣?可这又不是她能说了算的。当初,她嫁过来时,家里还是有好些人的,父亲、叔叔都在,祖母身子骨也康健得很,谁能想到,短短数年间,她失去了夫君,连娘家都指望不上了。
&我知了。你回去罢,累着乏了就歇会儿。等好些了,就去你婆母那里伺候着。虽说有凤哥儿在,她又请了薛家太太和姑娘,可说到底,那些都是外人。你这个做儿媳妇儿的,理应在婆母身旁伺候着。”贾母说罢,也懒得再看李纨的面色,直接挥手将人打发走了。
李纨嘴里是满满的苦涩,却不得不顺着贾母的意思,退出了荣庆堂,往荣禧堂而去。
什么累了乏了就去歇会儿,她敢吗?还有方才贾母问的那些话儿,虽说李家同贾家的关系并不算很是密切,可像家中祖母、父亲、叔父过世这种大事儿,贾家能不知晓?只不过是知晓了权当不知晓而已,事实上自打贾珠离世之后,贾家就再不曾往李家送三节两寿,倒是李家一直不曾忘了这些,只是许是因为家中顶梁柱接连出事,送来的节礼越来越差了。
不提李纨内心的苦痛,却说王熙凤离开荣庆堂后,却不曾立刻往梨香院去,而是绕道先去了西面的偏院。
&妹妹,我来看你了。你这儿如何?哟,死丫头你竟然跑这儿躲懒来了?怪道我先前怎么也寻不到你,还真是能躲!”王熙凤才进了西面的偏院,就一眼看到平儿站在廊下同探春说笑,当下立刻扬着眉毛笑骂道。
平儿才不惧王熙凤,当下脆生生的回嘴道:“琏二奶奶竟会这般,先打发我来寻三妹妹,这会儿又说我躲懒了。得了得了,我回头只管待在院子里,哪儿也不去。左右怎么忙活都逃不过一个躲懒的名头,还不若老实待在院子里,躲懒也要躲个彻底!”
王熙凤笑得几乎打跌,指着平儿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倒是平儿见状,得意万分的扬着头,那小模样却是学了王熙凤的。
&嗤。”踏春原因着这两日的事儿,心里头压抑得很,自是不好受。及至这会儿听了王熙凤和平儿主仆二人的话,才终于笑出了声,道,“凤姐姐这般能说会道之人,怎的还说不过平儿?”
&你个三妹妹,倒是偏帮起那死丫头了!”王熙凤拧着腰身走到廊下,虚点着平儿,假意教训道,“死丫头你等着,这会儿当着三妹妹的面,我不好教训你,等回了院子,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平儿立刻装出一副惶恐至极的模样,拼命往探春身后躲,边躲边讨饶道:“三姑娘救我,琏二奶奶要收拾我呢!”
&拾不了你!”王熙凤笑骂了一声,遂又看向探春,笑道,“三妹妹别偏帮她,她就是个只知道混闹的死丫头。对了,三妹妹你这儿如何了?二太太已经醒了过来,太医也说只要好生养着,定没有问题的,我只担心你这儿可好?”
&探春正了正神情,又瞧了一眼周围,忽的压低声音道,“凤姐姐,我知晓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却的。”
&家的姐妹,说什么见外话?”王熙凤嗔怪的瞧着探春,也跟着轻声道,“三妹妹只管放宽心,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至少也能让外头知晓了你的一片孝心。至于之后的事儿,你也无需操心。说到底,你如今已经是嫡女的身份了,纵是太太对你的亲事不大上心,该有的也少不了你的。左右三年后你也不过才十岁,来得及。”
所谓的来得及,指的自然是探春的亲事了。不过,说句实话,王熙凤虽这般安慰着,可对于探春的亲事却是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诚然,嫡女的亲事铁定会比庶女好,连嫁妆也是庶女的十数倍。可问题在于,时间太长了。前世,探春出嫁时,贾家已面临着大厦将倾的地步。除非这一世探春能够提前出嫁,才能避免战败和亲的悲剧。只是,不论怎么样,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纵是本朝崇尚早婚,也没得七八岁就考虑的。
王熙凤心头揣着事儿,面上却依然挂着笑,只安慰探春道:“都说苦尽甘来,三妹妹虽吃了苦头,可想来往后的日子铁定会越来越好的。你且好生待在这里诵经礼佛,若是得了手抄的佛经,也别藏着掖着,虽然老太太说了,不让你出院子,可我往后也会常派人过来的。到时候,你拿些手抄的佛经予我,无论是送予老太太,还是送予太太,都是极为诚心的礼物。尤其是老太太那边,多用点儿心。”
&凤姐姐的话,我一定牢记在心。”
&就好。”王熙凤又略略叮嘱了几句,转而离开了西面偏院。前世,她跟探春虽有交情却无甚感情,今生,因着她的一句话,反而平添了这许多是非,虽说并非出自于她的本意,可到底是因她而起。如今,她这般做法,也算是了了赢过罢?大不了等三年后探春禁足结束,她想法子让贾母早早给将探春许人,怎么着也好过于数年后的战败和亲。
待出了西面偏院,王熙凤很快就调节好了心情,左右探春的事儿暂时了了,她也无需这般挂怀。
及至到了梨香院门口,王熙凤就又挂上了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一进院门就朗声笑着向薛家太太道喜:“小姑母,我有个好消息说予您听。却是大姑母终于醒过来了,给太医瞧了,也说是没甚大问题了,只等好生调养一段时日,定能痊愈的。”
薛家太太原听了开头,还有些愣神,待听完了全部,当下喜得直念佛:“好好,真当是个好消息。姐姐她终于无事了,我也好睡个安稳觉了!来来,凤哥儿你进屋来。”笑着将王熙凤迎到了屋里,又连声吩咐赶紧上茶点,王熙凤也不拒绝,索性坐在厅里,一道儿闲话家常。
&说大姑母还真是福大命大,昨个儿病得那般严重,请来的大夫连方子都不敢开,那脸色苍白的,一丝丝的血色都无。还是后来特地去请了太医过来,才斟酌着给开了个方子。可谁也不曾想到,方子是开了,药也抓了,结果愣是喂不进去。最后,还是大姑母身边的金钏有法子,愣是拿了个小银汤匙,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给硬生生的喂了进去。可饶是如此,撒出来的比喂进去的还要多上不少。金钏没了法子,只得让大厨房多多的熬药,拼着多浪费一些,可好歹能喂进些许。”
王熙凤乐得跑到梨香院里躲懒,索性将自己知晓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给薛家母女俩听。因着她素来能说会道,加上当时的王夫人本就是有些凶险,听得薛家母女俩,尤其是后头从房里出来的薛宝钗一愣一愣的。
见状,王熙凤略喝了一口茶,又道:“对了,小姑母、宝妹妹你们还不知道罢?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你们如今住在这梨香院里,想来迟早是要知晓的。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咱们家的那位三妹妹,如今被老太太禁足了,整整禁足三年。”
薛家母女俩齐刷刷的倒抽了一口气。
其实,禁足这种惩罚,在富贵人家是极为常见的。毕竟,很多人家都是舍不得打骂,或者是为了自家的颜面不可能对主子进行打骂的。因而禁足这种既能得到效果,又不会造成太严重伤害的惩处,很是受人青睐。可说白了,禁足只是一种比较温和的处罚,多半给予十天半个月的禁足就算可以了,多一些的,也不会超过两个月。像贾母这般,一口气给了探春三年禁足……这是做了甚么丧尽天良的事儿?
&瞧我这张嘴,又快了不是?”王熙凤故作打嘴状,低声道,“小姑母、宝妹妹,这事儿你们知晓就可以了,万不能往外说去。这禁足的命令虽说是老太太下的,可万一传言了出去,还道是大姑母刻意苛待记在她名下的嫡女呢!”
薛家母女俩先是面面相觑,旋即却连连点头。无论站在哪方面的立场来看,她们都不会同王夫人作对,尤其自打王熙凤同薛宝钗深谈之后,宝钗差不多已经放弃了入宫小选的打算。既如此,就更不能开罪王夫人了。
&了,还有一事儿。”王熙凤忙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重点倒不是陪伴王夫人说话,而是另一事,“老太太是赞同这法子的,我也觉得甚好。想着,与其让旁人得了实惠,不若将机会留给宝妹妹。其实呀,宝妹妹你也别多心,咱们是当晚辈的,孝顺长辈也是应当的。正好,大姑母膝下的大姐姐往宫里,多年都不曾有音讯。宝玉如今伤着,又被老太太看得那般紧,三妹妹被禁足了,我家二妹妹、四妹妹不是木头性子就是年岁小。正好,让他们好生瞧瞧,我这宝妹妹是何等人品!”
宝钗自是记得上回王熙凤同她说的话,只是她到底年岁小,面皮也薄,纵是明白王熙凤说的话句句在理,也不好直接影身。当下,宝钗只拿眼瞧着薛家太太,等母亲开口她才好假作为难的应承下来。
幸而,薛家太太没让宝钗失望。
&凤哥儿,我早就说了,咱们家这般多的姑娘里,就数你顶顶能耐,嘴甜儿不说,心也是极好的,更是有通身的能耐,竟是连一般的男儿也比不上你了。”薛姨妈不愧是王氏女,说起好话来,绝对跟王熙凤如出一辙,“凤哥儿你看,我和你宝妹妹何时去探望比较合适?要不要也往老太太跟前去?”
王熙凤低头盘算了一阵子,好半响才笑着抬头,道:“这几日还是别往老太太跟前去了,最好还是等大姑母好转了,由她带着宝妹妹往荣庆堂去请安,更好一些。至于探望大姑母……哈哈哈,小姑母您同大姑母是嫡亲的姐妹,哪儿合适不合适的?早些去多开解一番,也好让大姑母能早日大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还是凤哥儿想的周全。”薛家太太瞧了宝钗一眼,见宝钗也是一脸赞同的模样,这才笑着拉起了王熙凤的手,“好凤哥儿,那咱们这就过去?哦,对了,我得先让人准备些补品,就算府上不缺这些,到底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小姑母都这般说了,我还能拒绝不成?罢了,大不了要是大姑母怪罪起来,就说我这人太贪心了,连拒绝都学不会,让她训我便是了。”
薛家太太连声笑着,又吩咐一旁的大丫鬟准备礼物。因着王夫人如今病着,往常备下的礼物就有些不合适了,且薛家太太也罢,她到底是个寡۰妇太太,平日里穿的就不是很鲜亮,倒是薛宝钗低头瞧了一遭,当下就以帮着归整礼物为由退出了外厅。
王熙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自是知晓宝钗的思量。不过,这也无妨,她同宝钗从未有过嫌隙,即便前世曾同宝钗争夺过管家理事的权利,可重生一遭,她才不要再沾手那烫手的山芋。当下,王熙凤趁着宝钗不在,索性开门见山的向薛家太太道:“小姑母,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倒是给我个准话,宝妹妹入宫小选一事,还作不作数儿?”
听王熙凤这般直接的开口,薛家太太初时还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就用笑容掩盖了惊愕,道:“凤哥儿,入宫小选自是好事儿,我是盼着的,可只怕上头不同意。”
&姑母,您觉得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如何?”
&然是好的。”薛家太太一时间没弄明白王熙凤的意思,愕然的同时,也只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良心说,我也觉得我如今的日子挺不错的。我原就是在贾府长大的,老太太是个心善的,大姑母就更不用说了,打小就拿我当亲生女儿似的,掏心掏肺的真诚待我。大老爷、二老爷自是不用说了,左右我也极少见着他们,倒是大太太……小姑母您也知晓,自古婆媳多矛盾,好在我那婆母,最是不得人心。莫说老太太,就连大老爷、琏二爷都瞧不上她。她往日也常同我说话,见了面也就点了点头问声好,不碍事儿。琏二爷早些年糊涂了些,今年倒是好了许多。也许是当了爹通透了,还跟我许诺道,他这辈子都不纳妾了,纵是要纳个屋里人,也会得了我的允许,且是贾府的家生子,卖身契都捏在我的手里,还怕她们翻了天不成?”
&是有福气的。”薛家太太很是有些唏嘘不已。
其实,别看薛家太太和王夫人皆是王家的嫡女,且俩人还是以王夫人年长的,可事实上,薛家太太因着是幼女且自小嘴儿更甜一些,最是得到已逝的王家老太爷、老太太的宠爱。当初说亲的时候,身为嫡长女的王夫人是注定要往官家嫁的,可也不知怎的,薛家太太至今都不大明白,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导致王夫人嫁给了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明明她记得年幼时听到的是,打算将王夫人嫁给荣国府大老爷贾赦,亦或是史家袭爵的那位。倒不是说贾政不好,而是注定不能袭爵之人,到底比不上嫡长子。可有些事儿也真的是说不准,贾赦愈发无用,史家那位更是英年早逝,如今瞧着,她那好姐姐倒还真的是个有福气的。
忽的,薛家太太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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