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采这一页睡得颇不安稳,一个结连一个的梦境,将她搅得几乎要脱力。层出不穷的诡异画面,就像是要把她的大脑困在这个梦境里一样。萧采醒来的时候,便惊出了一身冷汗,却还偏偏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梦。
只依稀记得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仿佛时代的重叠,时空的扭曲。
萧采穿过那些光影,才勉勉强强回到了现实世界。一顶漂亮的黎色与黛蓝色交织的幔帐,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铺天盖地,隐隐露出后面的红木床架。
萧采还是微微有些失望的。原本以为这样的梦境,预示着什么,起码应当给她一个回家的期限。说道回家的期限,萧采的眼神便暗了下来。起初刚刚来到这里,还期待着哪一天能够回去,随着年月渐渐积累,这种心思便淡了许多。
只是这一场梦,分明是有什么不同的,却终究是回归了平静。这样的平静,却意外地让萧采觉得恼怒。觉得天命的不真实,觉得老天爷是在逗弄她的人生。她已经从家乡来到了这个异世,却还要因此承担更多的苦楚。
萧采突然觉得想哭,却还是忍住。
此时已经约莫是清晨了,结香很快就会起来给她准备晨起的事宜。她虽与这里的人本质上并无半分瓜葛,但总归是记得旁人对她的好的。因她自己的一场梦,劳累了结香替她担忧,萧采心中就过意不去了。她在床上躺平了,合着眼睛又休息了好一会,才听见了小隔间里丫头窸窸窣窣的声响。只是……这天还未亮,未免太早了一些。
昨夜陪夜的是玉簪,草草穿戴好便来到了萧采的床前。
萧采正要睁开眼,却忽然察觉到了一阵异香正从玉簪的袖子里慢慢飘出来。萧采下意识屏住呼吸,佯装成了熟睡的样子,玉簪似是不放心,又弯下腰来看了一眼。萧采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才听见玉簪直起身子。
她轻手轻脚将门打开,便像是迎了什么人进门。
萧采更加慌张,大气不敢喘。只能偷偷睁着眼,瞧一眼那来人的身影。那应当是个男子,穿着一身黑衣,衣角绣着金线。萧采隐隐看不清楚,只能又闭上眼睛。
那人缓缓靠近,似乎是询问了一番玉簪,玉簪低声说了什么之后,他便像是支开了玉簪。那男子的气息又近了些,使得萧采更加紧张,生怕他对她要行什么不轨之事。
所幸那人只是看了一瞬,便又离开,像是全然没有出现过一般。
玉簪复又回到房间,不多时便装作来唤她起身。萧采自然知道在吸入这一类迷药之后不可能迅速转醒,便假装躺了一会儿,这才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看似疲倦地问玉簪:“这是什么时辰了?今日起得有些迟了。”
玉簪笑容满面:“小姐,不迟,同平日都是一样的。”
萧采点头,心中却在快速盘算着。那个男人熟门熟路,看似不是头一回进来了,只是玉簪先前隐藏极深,若不是正巧她失眠,怕是还要被哄上一阵子。萧采脸上并没有显现出什么来,只是对玉簪多留个心眼。见她手脚麻利,细致周到,想来是不会刻意去害她,只是经过这件事之后,还是应该适当存一些戒备。
萧采将玉簪端过来的一碗血燕推开,推说自己没有胃口。玉簪也不问,将血燕撤了下去,又上了一杯清茶。
萧采看着茶杯里浮动的茶叶,眉心微蹙。未等萧采说什么,结香已经赶了过来,一看见玉簪手里的茶,便有些不悦:“玉簪,先前同你说过小姐的胃不好,晨起就喝茶太伤胃了,你都不记得了是不是?”
玉簪这才醒悟过来,又将清茶撤去,换了温热的梨汤来。萧采这才拿了碗,饮了几口。见萧采终于动了勺子,玉簪严肃的表情才微微松垮下来,像是得了什么恩赐似的,笑眯眯地就退了下去。萧采却再难同之前一般看她,玉簪隐藏之深,直指她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家仆。
萧采皱着眉,心下一时有些想不通,望见一边摆着的梨汤,那甜腻的味道还在唇齿之间,只是有些泛酸。萧采素来喜爱口味清淡的食物,这梨汤也不知是哪个厨子做的,竟甜成这幅样子。
“结香,给我端杯温水来,这梨汤腻得很。”
结香便放下手中的事情,从桌边端过来一杯温水,拿手背试了试,递给萧采。萧采轻轻抿了一口,口中的滋味冲淡了不少,便也稍稍舒心。
“这梨汤是哪一位师傅做来的?”萧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中对玉簪有所戒备,这才问旁人那是何处得来的梨汤。果然问了一圈才知晓,并非出自萧府的厨子之手。也无怪玉簪当时的开心,这梨汤,怕就是晨起时那个男子带来的。
萧采还问觉得腹中有何不适,便也默着不说什么。
她不说,结香等人自是不会再多问,只当玉簪这一回事好心办了错事儿。结香将萧采搁在一旁的杯子取了来,重新添上半杯。萧采又将它喝了,这才起身去前厅用早餐。
今日的早餐有些不同,萧承付和董如青都穿得郑重。就连萧柳,也将久久未见的桃红色漂亮春衫换上了。萧采正觉得有些惊讶,便听萧承付说:“今日圣上及两位王爷会来此处,阿采过一会儿也去换一套衣裳。”
圣上?王爷?
萧采顿时有些头疼。这距离上一回大家伙差一点闹僵才隔了多少时日,这见一面,不会将人给逼疯吗……
萧柳看到萧采的脸色不好,心下也知道她在担心着什么。
萧柳站起身,将萧采拉到自己近旁的位子上:“姐姐,过一会儿再去换衣裳,先将这早点吃上一些吧。”早餐虽然是难得的精致,萧采却全然没有胃口。她的心思都在过一会儿就将会来临的场景上。仅仅是想一想,就已经叫她发慌了。
然而吃完了早餐,萧采仍旧是得乖乖去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薄衫,在前厅等着。好在并没有等上多久,就有一行人自道路的尽头出现。小厮有些找急忙慌得跑进来:“老爷……那一头有人来了,怕就是圣上了。”
萧承付由着董如青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便带了萧采和萧柳出门迎接。
果然是圣上。
萧采偷偷打量了一眼,只见那身穿玄色龙袍的男人气度非凡,周身皆是正气浩然。他的眉宇之间,也像是透露着帝王之气,五官也的确是英武不凡的。只是薛洲和薛澄站在一边,才显得这一位天子更加有了些凡人气息。
薛洲开口,将跪在地上的萧家人叫了起来。萧采只一抬头,便对上了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里面全然是萧采看不明白的意味。
“承付,朕多年未出宫,这第一站就是在你萧家啊,哈哈哈。”薛庭笑声爽朗,全然没有帝王的架子,倒更像是个普通老友前来萧家串门而已。
萧承付笑着应了,才将一行人迎进了府中。
薛庭与萧承付并肩,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贵妃柳氏和董如青,薛澄并没有看向萧采,只是径直走了,而后跟的就是萧柳和萧采,最后才是薛洲。薛洲刻意留在了后面,也不是没有意图,只是萧采看起来甚是畏惧他,才没有什么过分举动。
萧采见着薛洲和薛澄,便像是见了老虎的小白兔,一缩一缩的。薛洲也不好去逗她,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笑了一笑。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见薛庭和萧承付已经将二人落远了,薛洲才开口叫住了萧采。
“阿采为何避着我?”
萧采一个激灵,反应极大:“没有!”也许是否认得太快,就连萧采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了,便补了一句:“我当真没有避开……只是这些时日身子不好……”
薛洲早知道她是再找借口,便揪着这个问题不撒手:“哦?是哪一处不好?需不需要我给你找一个好一些的御医来瞧一瞧?”
真要找了御医那还得了?
萧采忍不住腹诽了一番,才娇羞地推拒:“不碍事的,都已经好了。”
“那便好,晚上父皇还想要去游湖,既然阿采你身体已经好了,便一起出去散散心。”这一番话才是真叫萧采口不能言。先前说的那些借口,此时反倒成了自己给自己挖的陷阱,薛洲就在一旁看着,只等她自己往下跳。
萧采脸色不好,便低着头应了一声。
薛洲瞧着她这衣服模样,便狠不下心来欺负她,无奈叹了口气:“瞧着你这样子先是还没好个完全,又何必硬撑着,我就替你回了父皇去吧。”
萧采有些难以置信,抬起眼来看他。
这阳光正是柔和的时候,洒在薛洲的脸上,他本就是眉目俊朗,清贵入骨的人,更何况他还带着笑容,似乎就在一瞬间,那些光亮便要铺天盖地将萧采淹没了。
她羞红了脸,垂下头:“我不碍事的。”
薛洲起初还以为自己是魔怔了,这才发觉萧采这是在……向他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