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不通光,而卯则日出。寅时三刻,有紫气东来。
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运功、站桩、吐纳,吸取黎明时刻启明星下的氤氲紫气,然后打扫庭院,给家中一老一小做饭,就是刘寒过去五年的生活。多年下来,已经养成了习惯。
今日也是一样。刘寒早早起来,走消防通道去了酒店天台。
天台大门是锁着的,但是却难不住刘寒。他外公当年在山里当土匪,没少对付那些捞过界的江湖大盗,玩心一起,就学了开百样锁的本事,后来教给了刘寒。除非是严丝合缝的大门,否则就是需要指纹才能解开的高级防盗门,但凡有个门缝,就挡不住他。
行功吐纳之后,刘寒回了房间沐浴更衣,也没打算吃早饭,就坐在床上静心吐纳。
时针走到了七点。手机响起。
刘寒接起电话,听那头说了一阵,一言未发,点了点头就给挂了。
他慢条斯理地穿上了玄微子给的那身道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拿起斩龙剑,去了酒店一楼。
“刘哥,铠哥已经带着嫂子和孩子先过去了,您这边请。”
刘寒点头。
为了方便,罗伯特昨天就包了一辆车,叶默言充当了司机的功能。
“刘哥,您说的那些东西已经准备齐全了,都在铠哥那里。”
这次刘寒压根没有理他,上车以后就闭目养神,浑然不觉外物。
这是他出师以后第一次与人斗法,对手还是以诡异凶狠著称的蛊术师,容不得他有一丝分神。正所谓,“舌动是非生,口开神气散”,修道之人讲究清心寡欲、少言寡语,皆因精气神是性命之根本,说一句话就泄了一丝。祸从口出,说太多无关紧要的话,会使人难以全神贯注,丢了本元之气。
叶默言从后视镜里看着刘寒,只觉得他看似正襟危坐,但又松弛无比,那一身古意盎然的道袍加上他气定神闲的神态,简直深不可测。
刘寒感觉到了这个目光,微觉不快。
功夫到了他这个地步,虽说还做不到“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但一定范围内如果有人对他有敌意甚至是杀意,他的灵识定会有所反应。车里就这么点空间,叶默言的目光虽然没有恶意,但赤裸裸落在他身上,仍然让他感觉不舒服,十分影响自己调整状态。
能将功夫练到一定地步的人,没一个是蠢货。叶默言见刘寒眉头轻皱,赶忙将目光移开,专心看着前路。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刘寒下山的那个位置,罗伯特和吴柔已经等着了。
“孩子在车里。现在要去哪?”吴柔见到刘寒,一脸紧张地上前来。
刘寒看了看她,又看向罗伯特,仍是一言不发,当先往山里走去。
罗伯特握住吴柔的手:“别担心,老刘有主意了,我去抱孩子,咱们跟着他就好。”
他从车里把裹着厚厚毯子的儿子抱了出来,叶默言将车里早就备好的两大袋子东西拿上,背上还负着一大块桃木板。吴柔虽然什么都没拿,可是这个山路走起来,她绝对更加吃力。
为了照顾吴柔的脚力,刘寒将速度放慢许多。之所以这么早出门,本来就是考虑了吴柔的因素。
吴柔养尊处优,虽然经常在健身房锻炼身体,偶尔也去爬山,但要应付连一条小径都没有的野路,仍是非常费劲。可她为了儿子,一声苦也没叫,憋得脸先红后白,依然紧紧坠在队伍后面。
将近两个小时后,一行人来到了锁气聚灵阵的位置。
刘寒拿过叶默言手中的袋子,先拿出三面小黄旗。
那小黄旗上面绘着些玄妙的图案,正是按照他的吩咐,从道教用品专卖店里买的。
刘寒将三面旗子按照三才位置插在了定魂针周边,然后凝神聚气,就见道道玄青光芒突然在他指间浮现,在这阳光下几不可察。
吴柔一直聚心会神地看着刘寒的动作,此时看见了这番颠覆她三观的现象,惊讶地叫出声来。可她顾不上内心的翻江倒海,只是对刘寒救助儿子的事情更增添了信心。
那三面小黄旗只是寻常东西,并非法器,但是有刘寒虚空画符,过气进去,维持个一时半会儿的三才阵法阻绝定魂针下棺惇的阴气是没问题的。
刘寒拿过桃木板,摆在地上,然后招手示意罗伯特将吴伯兰放在上面。
罗伯特将儿子轻轻放在白布上。
刘寒摇了摇头。
罗伯特将儿子身上的毯子拿开。
刘寒又摇头。
罗伯特惊诧。
刘寒点头。
罗伯特将儿子身上的衣服扒得一件不剩。
吴伯兰全身仍是乌青,且颜色更深,看起来比那太平间里的尸体还要骇人。但因为服用了刘寒的方子,面色平静,呼吸也很均匀。
刘寒从袋子里拿出一杆狼毫毛笔,一盒朱砂,绕着吴伯兰的身体画了一圈又一圈图案。
那图案首尾不连,形态各异,将三人看得一头雾水,但见他聚精会神,手起笔落,完全不敢打扰。
据说蛊虫可以飞游变幻,刘寒可不想驱出蛊后让它作怪,画出这个辟邪阵,正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免得这等阴邪之物为祸苍生。
桃树为五木之精,可以镇鬼辟邪。朱砂是由聚集太阳精华的矿脉中采集,吸收天地之阳气,握在手心里都是温暖的。道士以桃木制剑,以朱砂画符,正是要运用其中的阳气以驱鬼镇妖。
作业刘寒已经练习了许多次辟邪阵的画法,此时仍不敢大意,全身运于指间,并为了使其生效,将自己的纯阳内力输入其中,足足半小时后,他才停下笔来,额头已有细汗。
刘寒丢开毛笔,吐出一口浊气,拿过斩龙剑,仰头看天。
他闭上了眼睛,山风擦着树木吹过,叶子簌簌作响,地上的小黄旗猎猎有声。
他的衣摆轻扬,在罗伯特三人看来,肃穆而庄重。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刘寒突然睁开双眼,吐气开声。
“午时三刻,开坛!”
刘寒抽出斩龙神剑,运起纯阳内力,当空一划,似有电光横空,风声倏而大作!
午时三刻,阳气最盛,阴气消散,鬼邪不容!
平缓的山风,瞬间鼓动,吹起一片枯枝败叶,席卷飞舞,却近得桃木板中半寸!
安静好似深眠的吴伯兰,突然抽搐起来,大口大口地吐出黑血。
触目惊心!
吴柔尖叫一声,就要扑上去,被罗伯特死死抓住。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身形!”
刘寒每念一句,手中神剑便挥舞一次,山间狂风就强烈一分!
肉眼可见的五彩灵气骤然显现,随着斩龙剑尖指向,朝吴伯兰涌去,宛如梦幻!
相反方向的长虫山深处有一间雅致清静的寺庙。庙中后庭几株高大挺拔的竹子迎风摇晃,竹叶下的阴凉处,一位年轻女子躺在摇椅上小憩。旁边的石椅上,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女孩正拿着一本泛黄的书籍,看得认真。
摇椅上的女人突然睁开双眼,豁然起身。
“兰姐,怎么了?”女孩被她的动作惊醒,放下书籍。
那女人脸色铁青,目光凶狠,将女孩瞧得心惊。
“没事。小昔,你在这里待着,我回房间拿点东西。如果有人来,你给我拦下。”
“啊……好。”女孩懵懂点头。
女人快跑几步,回了屋子,将房门从内拴死,在床底下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梳妆盒的银质盒子,上面雕刻着神秘古朴的花纹图案。
她将双手放在盒子上,呢喃着:“小宝宝,小宝宝,快吃吧,快吃吧,吃完回家啦,回家啦……”
远在山另一头的吴伯兰,忽然更加猛烈地抽搐起来,四肢扭曲,就好像西方驱魔电影里那些被魔鬼附身的人一般。吴柔大叫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邪魔外道,执迷不悟!”刘寒阴沉地骂了一声:“再这样下去,就算是驱蛊成功,他也活不成了!可恶的草鬼婆,我要将你大卸八块!”
“‘净身神咒’制不住你,‘北斗大神咒’又如何!兵!”
随着一声饱满真元的“兵”字出口,风势更强,呜呜作响,似乎有冤魂四伏,如泣如诉。
刘寒将斩龙神剑当空画圆,剑尖指处,五彩气运如影随形。
他周围有八颗树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艮山趋乾,龟蛇相交!九里三分六道门,三山一水轴线清!洋洋大海作明堂,华山落脉到山岗!阵!”
刘寒大喝,催动起这锁气聚灵阵,将那长虫山的气运尽数嫁接在斩龙剑上!
另一边,寺庙房间中的女子,脸色通红,发丝凭空翘起。
她浑身颤抖,面色变得更加狰狞,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在盒子上。
吴伯兰周身毛孔都开始流出细密的鲜血,变成了一个血人。
“贼人好胆!前!”
刘寒见状,更加愤怒,斩龙剑破空而出,向吴伯兰的印堂刺去。黑光闪过,那剑尖抵在眉间,再进一寸就可见血。
“北斗七元,神气统天!天罡大圣,威光万千!上天下地,断绝邪源!乘云而升,来降坛前!降临真气,穿水入烟!传之三界,万魔擎拳!斩妖灭踪,回死登仙!”
这玄妙刚正的咒语传遍山林之间,一山的飞鸟扑簌着翅膀远远逃开。杀人不眨眼的罗伯特双膝发软,叶默言直接跪在地上,浑身流出涔涔冷汗!
北斗七星是造化之枢机,人神之主宰。“北斗大神咒”引北斗星力,有回生注死之功,消灾度厄之力,辟易妖魔,远离诸祸。
随着刘寒的念诵,吴伯兰瞬间安静了下来,但是他的肚皮诡异的起伏,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腹而出。
“不可!小小虫子,垂死挣扎!给道爷出!”
刘寒伸出左手往吴伯兰肚子上一拂,一股劲风鼓荡而出。
肚皮上的起伏往胸膛而去,然后是喉咙,最后吴伯兰面颊鼓胀,那东西却死死藏在嘴里不出来。
“斗!”
刘寒一声怒喝,左手法诀一引,五彩气运灌顶而入。
“哇啊!”吴伯兰张嘴发出呕吐的声音,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被他吐在身上。
刘寒撤回长剑,手一提一抛,将他丢出桃木板。
罗伯特接住儿子。
那摊恶心肮脏的呕吐物里,一条三寸长短的小蛇扭曲着身体,发出一声古怪的鸣叫,就要往外爬去。
桃木板边缘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它拦下。
它拼命的撞击着那肉眼不见的屏障,但是徒劳无功。
“老、老刘,我儿子,好、好了?”罗伯特清楚地看着儿子身上的青色消失,虽然苍白如金纸,但好歹有了点肉色。
他的声音颤抖,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困难。人伦亲情,他本不想认,然而血脉相连,如何能舍?
刘寒点头,抹去额顶汗水:“蛊虫去了,但身子很弱,脏腑、经脉定然大伤,把这里的东西统统收走,赶紧带他去医院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保住一根大椎。”
“好!好!现在就去!那、你呢?”
刘寒面色一寒,阴测测地说:“当然是,替天行道,斩草除根!”
刘寒左手虚空一抓,收回了桃木板上符文的灵力。
那小蛇突然得到了自由,化作一抹黑光向远方逃窜。
刘寒提气追去,速度丝毫不慢。
蛊蛇所去的方向,正是那个寺庙。而此时女子藏身作法的房间外面,一个大和尚和一个中年人如临大敌地挡住门口,女孩拦住他们,不让他们上前一步。
“青昔,乖,快让开。”大和尚神色紧张,但面对女孩仍然和颜悦色。
“住持大叔,张叔,我姐说了,不让人进去。你们俩大男人进一个姑娘的屋子,算怎么回事儿啊!”
这个叫青昔的女孩子一步不让,朝屋里喊:“姐!你快出来!住持和张叔有事儿找你!”
“装模作样!”
一声冷哼从后庭大门传来,一个身穿道袍、手提长剑的年轻男人一脸杀气地看着他们。
那蛇蛊来到这院子就突然一动不动,刘寒用纯阳内劲护住手掌将它捡了起来,就见它生机全无,便知是放蛊之人壮士断腕,主动切断了自己与这蛊蛇的联系。他听见后庭吵嚷,循声而来,就看到眼前这一幕。
大和尚和中年人身上都带着修为的气息,但一个是禅宗佛法,一个带着些玄门的味道,而那小女孩身上竟然也有灵力的波动,并且这灵力的性质让刘寒觉得十分熟悉,可就没一个人身上带着炼蛊之气。不用多想,那蛊术师见外有大敌、内起纷争,肯定是逃走了。
此番斗法虽是刘寒获胜,但他耗损本源去救老友的儿子,都不能保他平安,终究使其成为废人。那孩子才多大,刘寒心中不忍,对那蛊术师的怒火更盛,所说的“大卸八块”并非全然是气话。
“筇竹寺好大的名声,没想到竟是个藏污纳垢之所,与草鬼婆沆瀣一气,谋害无辜幼儿的性命!”刘寒见走了蛊术师,一腔怒火都发泄在眼前这几个人身上。
“这位……道友,你说什么?什么草鬼婆?”大和尚闻言,向前一步,目光却看向了张姓中年人。
他点头:“很多年前我曾与一个草鬼婆放对,确实是这个味道。”
饶是大和尚佛法精深,但自家圣地进了这等人物,仍是觉得浑身无力。
“你这臭道士哪冒出来的!怎么污蔑我姐姐!”青昔小女孩指着刘寒大骂,但见她面露紧张,明显是心里有鬼。
“青昔,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中年人看着她的神情,虽然是在问话,但心中确定,青昔必然知道她那个姐姐的真实身份。
刘寒哼了一声,哪有心思管他们的破事。当下平心静气,将蛇蛊放在地上,然后从怀中拿出三枚铜钱。
他坐在地上,诚心祈祷,摒除所有杂念,将铜钱抛弃,待其落下,看清卦象,复又抛出。
如此仿佛六次,刘寒看着卦象,双手时而掐指,时而合十,却是在清算卦象。
他这六爻占卜法本就用得半生不熟,加上此时又不是圆满的状态,若非那人蛇蛊在此,这卦必然是要落空的。
大和尚和中年人见他做派,心中俱是一惊。
“年纪轻轻,道行不浅啊……”中年人心中玩味着。
“东北!”
刘寒双目睁开,没再废话,抓起蛇蛊、铜钱,就按照卦象追去。
他往前助跑几步,纵身如大鹏飞跃,跳上了屋顶,果然见到一条微不可察的人迹,从房间的窗户往东北方向而去。
刘寒运足真气,双腿肌肉发力,猛地蹬出,像一颗炮弹发射一样,钻入了林子,将脚下的瓦片踹飞了许多。
大和尚和中年人见状,推开小女孩,果然见到窗户大开,二人也不顾身份,翻着窗户追了出去。
青昔见他们三人去追自家姐姐,心中焦急万分,一顿足,对着空气大喊一声:“出来!”
“后生,那女子以邪门异术操纵生死,本就愚不可及,如今高人来收她,乃是因果报应,你莫去蹚这浑水。”
一个瘦弱的虚影在她眼前缓缓出现。
“少废话,上身!”
“唉……”虚影长叹一声,渐渐消失。
当虚影完全消失,女孩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她将这力量往腿上引导,然后翻窗追去,速度竟然与刘寒不相上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