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满斗第十一章唐府

去唐府前一晚，南帐大开筵席，乐回作为随行去唐府的丫头得以安坐一回，难得被别人伺候。满屋的珠翠环绕，笑语晏晏。众人来贺玉颜，同贺玉蝉。一下送出两位美人。严蘅够大方，唐大公子也真真好胃口。

不知玉颜跟严蘅如何求的，许了乐回同去。大概严蘅也不在意这些。

乐回坐在玉颜旁边，着实替她挡了不少酒，脸上泛了红，眼睛也迷离了起来。乐回其实没醉但想骗自己醉一回，酒量好真不是件好事情，别人都可借酒浇愁，偏她越喝越清明。

严蘅执了酒壶亲自给玉颜玉蝉并几个同去的丫头斟了酒，众人受宠若惊，颤抖了举了杯。玉颜抖得尤其厉害。

乐回扶了玉颜一把，小声问：“姑娘可是醉了？”

玉颜双颊酡红，闻言一笑，淡然向严蘅请罪：“大公子莫怪，玉颜实在不胜酒力。”

严蘅笑笑并不怪罪，举杯道：“别的酒可不喝，这一杯是诸位的送行酒，不可不饮。你们要记得，永远不要忘了你们出自南帐，出自严家，严家好你们便好，严家不兴你们也抬不起头。严家是你们娘家，在外受了委屈自有我给你们撑腰。诸位满饮杯中酒，今夜过后望诸位珍重。”

严蘅的说辞不伦不类乐回听得好笑，你这是送人去做姬妾，不是入军誓师挚友辞行。说这话不嫌寒碜么。

众人倒是都很卖严蘅面子，听得热泪盈眶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公子。满帐都是好戏子啊，乐回笑叹，乐呵呵的咽下杯中酒。

嗯，好酒，入口甘洌回味绵长。舌尖一丝苦味凛冽的辣气划过喉咙，入腹仿佛针尖微刺，绵绵的痛若错觉瞬间消失带来一路暖热直涌上喉头。

“牵肠”果然与烈酒相得益彰。名字也好，离了南帐也得牵肠挂肚。如此珍贵的毒用在她们身上……唔，严蘅真是大手笔，她的推测果然没错，难怪背叛南帐的都落个尸骨无存。

玉颜长袖一挡，一仰头饮的痛快，似是喝的急了，呛咳一声微皱了眉。放下酒杯时袖中绢帕不经意的滑落，乐回灵巧，手一翻绢帕被悄无声息的攥入掌中。玉颜转头朝她一笑，乐回回以笑颜。

严蘅细细的观察她们的表情，见众女都有些不胜酒力，忙命玉骨传了些饭食上来。

熬得粘稠的花汤，甜腻的香气扑鼻，汤里头是两个糯米团成的圆子，里头裹着百花，在云城能吃到花做成的食物，是极为难得了。乐回喝的相当高兴，很久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了，绵软润泽，花香扑鼻，只是太甜了些。

喝着花汤乐回不由想起唐二，唐二极爱花，不知道是不是也钟情于花做的美食呢。

“这是中原的风俗，女儿出嫁当天，娘家要备一碗圆子，吃完上轿，寓意团圆美满，子孙和睦。我不能送你们上轿，且备一碗圆子表一表心吧。记着，严家永远是你们的娘家。”严蘅甚是动情，满含温情的看众女吃下花汤，真似送妹妹出嫁的大哥一般。

说的跟真的似的。给人喝着百花汤，祈望人家子孙满堂团圆和睦，你缺不缺德啊严蘅，乐回暗骂。

一时宴毕，众人散去，玉颜玉蝉又被留下说话。乐回给了玉颜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离开。

出帐的姑娘前一晚会有两位老嬷嬷守帐，因为三更天姑娘就要起来梳妆打扮，吉时入府耽误不得。

待玉颜回帐，两位嬷嬷不知吃坏了什么正拉的头晕眼花，玉颜体贴，命丫头端了安神汤给两位嬷嬷用了，打发走丫头，见两位嬷嬷已昏睡了过去。

玉颜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猛的跳了起来，拼命的抠挖喉咙，没有半丝清高端庄的模样，抱了痰盂吐得昏天暗地。吐得喉咙剧痛胃肠痉挛直吐了胆汁出来才罢休。玉颜捂紧了嘴调整气息，吐完不觉浑身酸软酒意入头，勉力支撑着出帐，小心翼翼查看周遭，见四下无人，将吐出的污物悄悄埋了，这才放心睡下。

这一夜乐回睡的倒舒适，吃饱喝足，借着点酒意晕乎乎飘荡荡的如卧棉上。

三更天不到乐回就被从棉花上拽了起来。

玉颜穿一身桃红色衣裙，袖口的暗花精细华美，腕间的银镯已取了下来换了副九曲玲珑绞丝金钏，发间的双鸾衔珠钗，鸾鸟振翅欲飞阳光映在金丝上，刺得人眼疼。

也不知金貂如何想的，玉颜出帐，她送了这幅金钗当贺礼。玉颜冷笑一声命人收了，今日明晃晃的戴在了头上。

长眉染鬓，朱唇涂丹，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含羞带怯。是个新娘子的模样。

未到正午，两顶青盖小轿抬了两位美人各跟着两个丫头一位嬷嬷，从侧门悄悄进了唐府。

唐二公子声明太显，衬得唐家其它子弟名不见经传。唐二惊才绝艳，唐大应该也差不到哪去。乐回低头走在唐家的抄手游廊上，想到了周雪晴，当日她也是这般被抬进来的么，她现在在哪儿？

玉颜被抬进缤芳院，安然端坐在喜床上。虽是抬妾室进门，毕竟是南帐送来的佳人，唐府未曾怠慢，还是像模像样的布置了厢房。乐回边伺候玉颜重新净面更衣边打量着房内的摆设器具。

一个近前伺候的丫头见乐回目不转睛的盯着屋里头摆的宝瓶玉件，不由笑道：“屋子是少夫人特意嘱咐布置的，摆的东西也都是少夫人亲自选的，少夫人最会布置屋子了，姨娘看还满意？”

玉颜一愣才反应过来这声“姨娘”叫的是她，淡淡道：“富丽却清雅，少夫人费心了。”

那丫头听了甚是不满，南帐出来的玩意儿，难得少夫人抬举还不千恩万谢，摆什么架子！脸上便冷了几分。

乐回察言观色，见此忙笑道：“我看这屋子神仙也住得，我们姨娘面上不显心里高兴着呢。少夫人真是蕙质兰心温和待下，跟了这样的主子，真是我们的福气。明儿给少夫人请安，姨娘可得带我去。我在外面可听说了，少夫人最是心慈，近几月流民纷扰少夫人可怜他们，将娘家陪嫁的一处庄子都腾出来接济流民了，人人都称道少夫人是王母座下仙女下凡呢……”絮絮叨叨的没完，好话说的不含糊，那丫头很是与荣有焉，面色得意称赞的仿佛是她一般。

末了，乐回指着墙角半人高的美人耸肩瓶里插着的几支浮光生辉的羽毛，问道：“姐姐，那是什么？我竟从未见过。姨娘您见过么？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呢。”说着忍不住上前抚摸那绚烂的尾羽，房中伺候的众丫头婆子也未阻拦，有个婆子笑道：“什么稀罕物，不过是几支孔雀翎罢了，姑娘小心瓶子，那个才真正贵重。”

“孔雀？”乐回还欲询问。

玉颜开口打断：“好了，你能见过多少东西，别说嘴了，没得惹人笑话，你们都下去吧，木芍留下伺候。”

众人静静退下，乐回抽出一根孔雀翎，来回把玩了好一会儿。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屋里没别人，玉颜端起来的气势卸下了大半，口气跟着温软不少。

“没什么，我确实没见过这玩意儿，好奇罢了。”乐回把玩够了，“咚”的一声将羽毛投入瓶中，干脆利落。

玉颜看她一眼，微微笑道：“离这么远准头如此好，你若玩投壶倒是一把好手。”

乐回望着尚在颤动的孔雀翎，再看看距离，嘿嘿干笑。一时手痒……没注意。

马上转移话题：“颜姨娘，您说今晚……公子会来么？”

玉颜冷笑：“姨娘……你是在提醒我，千万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么？”

乐回正色道：“是，您必须明白您现在是颜姨娘，不是严姨娘，严家可不是您的娘家，您若出了事没人替您出头为您伸冤，您能靠的只有自己。既然您出身大家，想必看惯了内宅争斗，什么样的女人得家主喜欢您比奴婢清楚。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女人什么下场您看了不少吧？硬撑出来的尊严与您无半点好处。”

玉颜苦笑，当初是她自己决心进南帐，一步一步她走的虽不甘却也没人逼迫，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除非她能重新做回人上人，否则一切都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