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扶传 第2章姝府劫难

    月光清冷，惨白的光辉透过厚厚的乌云露出小小的光晕。四周一片清冷孤寂，树上的尸鸟偶尔发出一两声哀鸣，便振翅远飞，闻者丧胆。

    一对男女提着灯笼在树林里穿梭着，微弱烛火在冷风中若隐若现，诡异的气息伴随着两人的前行越来越浓，无边的黑暗就像厉鬼的双手蠢蠢欲动，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看，令人不寒而栗，脊背发凉。

    多少年来，几乎没人夜行这片树林。

    这二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诡异气息，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路过之处，杂草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每次响动犹如风声鹤唳，绷紧了每一根细小的神经。突然，这个女人脚底一滑，摔倒在地，手被石头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殷虹的鲜血顺着手臂染红了衣袖。女人丝毫不感觉到疼痛，迅速地爬起来跟紧男子的脚步。

    “王稳婆，快点，二夫人马上就要生了。”这个男子对女人的受伤视而不见，反倒皱起眉头，责怪女人太慢。

    “算日子应该还有一个月呢，二夫人怎么突然就要生了呢？”

    “哼，不要多嘴，你只需要按照大夫人说的去做就行，出了什么差错，要你小命。”

    眼前这男子的凌厉眼神真穿人心神，吓得王稳婆两腿直哆嗦，她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诡异的黑夜加上手受伤让她生理和心理达到了崩溃的极限。

    “如果是少爷，保小的，如果是个小姐，母子都得死，清楚吗？”

    什么？大夫人要二夫人死，一阵电击似的酥麻穿过王稳婆的身体，双腿瘫软让她站立不稳，她直接吓得坐在了地上，瞪大了双眼，满脸写着不相信。

    “不得有半点差错。”男子粗大的双手抓住王稳婆的后背往上一提，王稳婆就像一只惊弓之鸟悬在空中，动弹不得。

    “啊......是、是、是......”王稳婆此刻的内心已然崩溃，带着哭腔的嗓音格外悲凉。二夫人待她不薄，没想到今日她就要亲手了结二夫人的性命。

    ******

    今夜寂静不平静。

    富丽堂皇的姝宅灯火通明，到处都有护卫巡逻，王稳婆随着男子从后门小道进入了主宅，一大片荷塘和几个别致的凉亭映入眼帘，这里犹如世外桃源，但再美的景致也丝毫没有吸引住二人的眼球，放慢脚步。

    走廊上的栏杆雕刻着精致的花卉与鸟兽，每一片琉璃瓦都是从安乐城精挑细选出来的，赤红的墙漆在灯火的照耀下，泛出橘黄色的光辉，而走廊的尽头是一处优雅的别院，无疑，这是姝老爷对二夫人的格外恩宠。

    几个仆人在别院里进进出出，显得格外繁忙，每个人都好像脚上有风，速度比平时快了好几倍，二夫人生产是他们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一个身形较为臃肿的女人站在门口指挥着这一群仆人，大半夜的，脸上还涂着一层厚厚的胭脂，脸颊的粉嫩腮红如两瓣桃花，尽管浓妆艳抹，岁月的痕迹依然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印记，满脸写着对此刻的敏感与厌恶。

    王稳婆低着头哆哆嗦嗦地来到门口，她不敢抬头，唯有用眼角的余光打探这雍容华贵的女人。

    “王稳婆，二夫人今日若顺利生产，便是我们姝府的大少爷，你会得到很丰厚的赏赐，倘若大少爷有任何闪失，你也得给我陪葬。”

    大夫人表情虽然温和，但是她仿佛带着一层面具，面具之下的面孔是狰狞和复杂的，怎能不让人害怕。很明显她刚才话里有话：二夫人今日只能生下一个少爷。

    王稳婆走进内室，宽大的软床边站着几个丫鬟，床上的金色蚕丝被上染红了鲜血，一个面容煞白，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的女人在痛苦的呻~吟着，丫鬟们看见王稳婆犹如见到了救星，纷纷退让，在大床边上让出一条道来。

    “你们都杵在这个干嘛呢？快去打热水、拿剪刀来啊。”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长夜，王稳婆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这孩子是脚先出来，她接生这么多年，这样的情况是很少见的，她只能咬咬牙狠心剪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才将一个女娃拖了出来。

    看见女娃的瞬间，王稳婆差点晕倒在地，这女娃浑身泛着淡淡的金光，没有哭，生来就笑嘻嘻的，纯真的笑容是那么圣洁与明亮。

    宝宝啊，你为什么不是个少爷，你还那么小，我怎么下得去手。

    王稳婆颤抖的双手抱着这个清如羽毛的婴儿，泪水早已打湿面颊，她走到二夫人的床前，眼睛始终看着地上，抑制不住的悲伤和害怕让她弱小的身躯紧紧的缩成一团。

    二夫人强打着精神看着眼前的一幕，虚空的身体让她说话变得无比困难，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角滑落，滴入雪白的枕头里。

    “老爷被大夫人支走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我活得够长了，死不足惜，可怜我的宝宝。”

    “二夫人，对不起，是我没用。”

    “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能让我看一眼我的孩子吗？”

    王稳婆用沾满鲜血的衣袖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泪，便将孩子轻轻地递到枕头边：“二夫人，是个小姐，你看她多可爱啊，生下来就会笑。”说完，她把头扭到一边放声地哭了起来。

    “宝宝，对不起，一生下来就让你看到这么肮脏的世界。娘亲不能陪你一起长大，不能分享你的喜怒哀乐了，愿你今后的人生有人爱你，每一天都悠闲自在。姝悠，这是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二夫人洁白如玉的手指细细地抚摸着婴儿的脸颊，婴儿咕噜咕噜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二夫人泪眼朦胧，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二夫人，我该送你和小姐上路了。”王稳婆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头埋得更低了。

    二夫人留恋地望着姝悠，突然心一横，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光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小光球捏碎了。瞬间从光球中冒出几束金色的光芒，光芒中微微带有红色，不消片刻，整个屋子在光束的照耀下变得光彩夺目，王稳婆跪在地上，几乎睁不开眼，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道快如闪电的符咒打破窗户飞了进来，径直将床上的婴儿卷起飞出窗外，王稳婆霍然抬头。不知何时，屋子里的光芒淡了下去，来不及了，婴儿已经飞了出去，她惊讶地盯着眼前的二夫人，整个脸色变得铁青。

    “二夫人，你这是何苦。”王稳婆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悲哀，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她抓起一旁的枕头就向二夫人的脸上盖去。

    大夫人听闻屋内的动静，连忙赶紧屋内，屋子里，除了床上躺着一具死尸，地上坐着一个目光呆滞的老女人，婴儿已不知去向。

    “孩子呢？”大夫人焦急地吼道，绝对不可以有任何的差错，贱人怎么可以比我藏青先有孩子，贱人不可以有孩子。

    “大夫人，饶命啊，那个孩子会妖术，她自己飞走了。”

    “胡说八道，没用的东西，留你何用。”藏青抓起一把剪刀深深地刺进了王稳婆的心脏，浓稠而带有血腥味的鲜血顺着王稳婆的嘴角慢慢地留了下来，身体抽搐了两下便永远停止了呼吸。

    “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孽障给我翻出来。”

    ******

    三天前。

    熙熙攘攘的安乐街如以往一般平和，街上的小贩和行人并不因为今天是雨天而减少。一个气质清冷，肤白如凝脂、眼神清澈如水、发丝轻盈而漆黑的女子举着一把油纸伞，提着一个小花篮，在丫鬟们的拥簇下缓缓前行。众人看呆了，这是安乐街别样的美，自二夫人木婉怀孕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上街。

    木婉一脸兴奋地逛着街，丝毫不因为路人的凝视而感到不自在，水汪汪的大眼睛向每一个凝视自己的目光投之以温暖的微笑。发现自己被木婉发现后，每个人都为之一震，紧张得将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众人只得悄悄低下头，这是自己从未想象过的美，一种能震撼灵魂深处的美。

    “二夫人，你看那儿有个算命的老道，好多人排队呢。”

    木婉顺着丫鬟的指引一眼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却依然精神抖擞的老人端坐在柳树下，她向来不信算命之事，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这个老道居然不打伞，看这老道年纪也不小了，这样淋雨的话身体一定支撑不住，我且去送他一把伞吧。

    木婉走近玄清道长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老道竟然没有被淋湿，隐隐约约中还能感觉到他自身散发出的一股热浪，抵御着小雨带来的清冷。果然这老道还有点小把戏，有点小意思。

    玄清道长或许是算出有缘人以至，微微点了一个头，慢慢张开眼睛，舒缓了一下精神：“不知这位夫人有没有兴趣在贫道这里算上一挂？”

    排队的众人纷纷摇头，深知自己今日无缘，虽面有怒气，也只得悻悻离去。

    木婉本觉得没必要，刚前行几步的脚步倏的一顿便停了下来，反正也不费什么功夫，倒不如看看这个老道会些什么功夫。

    “夫人的面相凝重，眉宇之间有一股阴气郁结，想必是思念所致，再看夫人鬓角有白丝，此乃心中过度忧郁惊惧所致，夫人在害怕一件事。”

    “我们家老爷的确在几个月前南下做生意去了，这个稍微一打听都能知道，实在算不得你的本事。道长说我在怕一件事，此话怎讲。”

    “夫人本姓木字，八字带金，金克木，此乃主大凶之相，命中注定会有一劫。贫道刚才为夫人卜了一卦，卦象乾九，此乃天卦象，是所有八卦中纯阳之卦，但刚多易折，物极必反，夫人前半生富贵亨通，后半生则欠安曲折，灾运将至，恐会累及家人。”

    木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眼神立刻变得黯淡无光，想想自己的处境，心中便对玄清道长信了几分，不觉苦笑一声，这一劫自己怕是躲不过去了。

    “不知道长有没有化解的办法。”

    “至亲之人，当舍其一，方可保命。”

    至亲之人？木婉的心揪做一团，一阵透骨的冰凉漫上心头，她唯有的至亲之人便是自己的丈夫姝冠生和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每一个都是她最爱的人，二舍其一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她宁可遭此一劫，命丧黄泉，也要护得至亲之人周全。

    “我命中该有此一劫，我不怨谁，但是我的孩子尚未出世，恳请道长大发慈悲，不要让我这不幸之人连累于他。”

    玄清道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唯有长叹一声说道：“贫道这里有一颗运风珠，夫人若遇危险，可捏碎此珠，但愿能护得孩子平安出世。”

    木婉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发着淡淡红光的珠子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整个人失魂落魄，走着走着，踉跄的脚步差点让她跌倒在地。

    藏青和姝冠生是家族联姻，二人并无感情可言，木婉的介入让姝冠生看到了新的希望，却也给深爱着他的藏青带来了巨大折磨和痛苦。藏家本就是皇亲国戚，财力雄厚，权倾天下，所以藏青在姝家拥有绝对的主导力和控制权，要不是迫于不能生育的压力，木婉又怎能进得了姝家，又怎能怀上姝冠生的孩子，这些东西是藏青做梦也想拥有的东西，她怎能不恨。

    若木婉不顾姝冠生的安危，一走了之，则她和孩子都可以保命，若木婉选择姝冠生，则她和孩子都必须死。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她只能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颗小小的运风珠上。

    ******

    一轮皎洁的弯月穿过厚厚的乌云，发出一道清冷的光辉，照在大地。姝家大宅门外的密林阴影处，玄清道长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想必这孩子睡得正甜，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微微醉人。

    良久，玄清道长悲戚地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脚下化作一阵清风，无声地掠过茂密的树林，隐入了黑暗之中。

    为了避人耳目，玄清道长将孩子带到了远离安乐城的木棉村。

    木棉村，民风淳朴，村民世代以农耕和打猎为生，生活虽然清贫，却少了市井的那份暴戾之气与勾心斗角。这里适合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一出生就没了父母的孩子快乐成长。

    姝悠的养父母是木棉村的貊氏夫妇，他们还有一个小儿子叫貊（念mo四声）桐，姝悠的到来让貊桐倍感意外却又十分惊喜，枯燥的童年立刻变得鲜活起来，每一天都有滋有味。

    “哥哥，一会儿我可不可以去小溪里洗个澡。”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孩子，去溪水里洗澡的都是男孩子。”

    “我很热。”

    “我不是让你穿黑纱半袖衣吗？怎么还会热？”

    “你不是说穿黑纱半袖衣会很凉快吗，可是我都穿了三四件还是很热啊。”

    “......”

    貊桐和姝悠在树林里一前一后地走着，哥哥背着刚打好的柴，后面跟着一个总拖后腿的小跟屁虫，整天大惊小怪，呼啦呼啦的。斜斜的夕阳照着两道长长的身影，打在树干上，落在草丛里，最后被地上的泥土吸收了，化作黑乎乎的一团，越走越远。

    “我走不动了。”姝悠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头气呼呼地看着貊桐的背影。

    貊桐的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每次知道带这个小东西出来就是个累赘，可每次总是忍不住要带她出来，因为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感觉实在寂寞，再则有小家伙相伴，也平添了不少乐趣。

    貊桐回过头来，双手叉腰，俨然像一个小大人，盯着眼前这个顽皮的小妹妹。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眨巴，漆黑的瞳仁化作无尽的黑夜，摄人心魄，眸子里假意挤出的泪水仿佛浩瀚星辰中的点点星光。炎热的天气把这个小家伙烤的冒烟，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粘在柔嫩的脸颊上，仿佛随时都能滴下水来。红彤彤的脸颊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微微翘起的小嘟嘴都能把油罐挂起来了。肥嘟嘟的小身体钻在两三件黑纱半袖衣里，活脱脱的像一个趴在地上的小猪。

    怪不得喊热，姝悠身上真的穿了三件衣服！貊桐十分无语地摇了摇头，将肩头的柴火往地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妹妹跟前，麻利地帮她脱下两件衣服来，把衣服挽做一个小团挂在腰间上，起身的时候还不忘在这个小家伙的脸上捏了一下，真是笨到家了。

    “快点跟我走哦，天黑了狼要出来哦。”

    脱了衣服的姝悠像打了鸡血一样，又满血复活，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夕阳西下，两个小小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