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尘 第七章她手背的温度

    夜已静。

    原本躺着的聂杨猛地坐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头有些疼。火堆噼噼啪啪地燃烧着，周遭的空气里除了刺鼻的硫磺味以外，还有诱人的肉香。

    “醒了啊，”刘璃在火光下的脸红扑扑的，她撕下一块烤熟的肉，递给聂杨，“这几天你太累了。”

    “你也不轻松。”聂杨说着，把熟肉塞进自己的嘴里，灾后的猪肉，别有一番特别的味道，“有点头疼。”

    “那你应该多歇歇，”刘璃说着，拿着聂杨那块怀表在他面前晃了晃，“刚入夜，才七点过一刻，你睡了一刻钟都还没到就醒了。”说着又忘向夜幕下影影绰绰的地平线，“快到两江了吧？”

    “快到了。”聂杨应了一声，两只手又开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样会要好过一点。

    “这个人，真不知道为何要给自己肩膀上背那么多东西?”刘璃看着他的憔悴而疲惫的样子，心里生出许多疼惜，其实自己也受过他有意无意的很多恩情吧，据点没他，冬天没来之前就覆灭掉了。她总是这样，忽略自己给别人的好处，却把别人带给自己的好处看得特别重，于是就这样想起那次南征来，她想叹一口气，却又忍了回去。她明白这个时候在他面前叹气并不合时宜。她无意似的抬起头，又望着天空，心里说着，“聂杨啊，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在据点里陪着你的老婆孩子才对。”

    她坚硬而刚强，她果决而勇猛，但她也是女人。

    “你没事吧？”刘璃关心地问。

    “没事，估计是累的。”聂杨轻描淡写地说，又怔怔望着那堆营火。整个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刘璃瞧了他半天，他也没有发觉。

    “你在担心据点。”刘璃说。

    “啊？”聂杨抬起头来，“哦，是吧。”

    两人沉默，片刻之后，男人又开了口，“这几天我总是担心，担心那边出什么事情，感觉不好。”

    “潘二妹枪法凶狠，能出什么事情?”刘璃如此宽慰他，但这种宽慰在聂杨听来，毫无用处。他了解刘璃，了解这个大事小事总是捏着拳头自己上的女匪头，相处了一年了，凶悍的女土匪内心里的单纯他看得一清二楚，要是枪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那这个世界上就没问题了。

    他没有吱声。

    “你是担心苍蝇蚊子还是老鼠？”

    聂杨摇摇头，“都不是。”

    “那你担心什么？”刘璃没法猜了，“总不至于是担心据点断粮断水吧?”

    “我担心的是人。”

    “人？”

    听到“人”这个字眼，刘璃自己又恍然陷入沉思之中，在自己成长的岁月里，在金三角给父亲打下赫赫威名的那些战斗之中，其实都有许许多多人都在护佑着她。她是知道的，因为有父亲的存在，她才有可能什么也不想，提枪就上火线去战斗。还有管家，那个聪明而狡诈的老家伙，三番五次给自己出谋划策，如果没有这两个老家伙，她空有一身的武艺，能干过明枪，但也躲不过暗箭。

    “最聪明的是人，最危险的也是人。”刘璃说。

    “差不多吧。”聂杨明显还处在恍惚的状态里。他们两个人不知道据点已经出了大变故，但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在冥冥之中感觉到的。

    “少想一些。”刘璃伸手拍拍聂杨的肩膀，“这一路走来也没有我们想象的收获大，过几天到了两江，我们就回去吧。”

    “到了再看吧。”聂杨又吞了一块肉。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了，夜里静静的，照例刘璃又让聂杨先休息，原本他就是大病初愈，再加上这样的徒步跋涉，虽然是个男人，但比起刘璃要疲惫得多。更主要的是，连日来他的状态也是每况愈下了。

    她怕他生病，缺医少药的年月，有个灾生个病，扛不住的就只能等着去找佛祖了。好在这些天，他也只是憔悴和恍惚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聂杨躺在地上，很快就入睡了，但睡得明显很不安稳，翻来覆去的。

    “前几天他可不是这样。”刘璃心里想着，又独自面对着火焰。据点也是她自己的据点，看着这火堆，仿佛也看见了据点里一个个活着的人，据点周围方圆上百公里，除了钢城的虫子，确实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威胁到据点的。但聂杨的状态又让她自己也担忧起来，想到这儿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钟岚了。

    他是被自己气走的，为了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她心里也不那么好过。静寂之中，她抓着一根木头拨弄着火堆，流动的空气搅得火焰一阵噼噼啪啪。

    “什么时候，你这堆火焰才能够熊熊燃烧起来？把那些东西全部都烧掉？”她自言自语，“什么时候，你才能让这个世界变成原来的样子？刘璃啊刘璃，你觉得自己的肩膀很硬吗？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已啊。其实，你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你除了枪以外，你还会什么？意气用事，害死那么多兄弟……据点也差点被你自己毁掉。”

    夜里冰冷的风吹着，吹散了她的头发，也吹得火焰摇摇摆摆，时间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过得很快，天也早已黑透了，她望向远处，原本影影绰绰的地平线已经被埋没到不见底的黑暗中，这黑暗此时亦和她内心的黑暗连在了一起。她扭头望了望已经睡去的聂杨，独自又嗟叹了一声。

    “大概，我爱上他了。”低低的喃喃自语，接着又自嘲地冷笑了两声，“唉，二十六年里谁搅动过我的内心世界？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在意这个人？”说到这里，她自顾地摇了摇头，又喃喃道，“潘二妹，你比我幸运。”

    当她在火光之前梦呓般自言自语的时候，忽略了身后一直在辗转反侧的那个男人已经许久都没有了动静。之前她说了什么聂杨不知道，但最后这两句话，他却分明听得清清楚楚。原本迷迷糊糊的大脑顿时咯噔了一下，睡意全无了。

    聂杨躺在地上没有动弹，只是半睁着眼睛望着刘璃美丽的背影发呆，她的枪和她的头发交织在一起，在黑暗的背景下和很早的时候遇见她时的模样并没有两样，她是末日世界里的一株玫瑰。

    接着这个玫瑰般的背影站了起来，慌乱中他又闭上眼睛。许久的安静之后，他的脸上感觉到一丝温润，是她手背的温度，也只是那么轻轻碰了一下，就很快移开了。

    他听见她说，“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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