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她亲耳听着肖晨拒绝了市医院,终究选择了桃鼎医院的救护车。
只因为那一句——妈在桃鼎有熟人。
她似乎感觉到小腹在坠痛,血在流。随后,她忍不住笑了,可不是么,都这样了,孩子怎么可能保得住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一直笑到眼泪流下来。
然后,她看着肖晨和王腾忙前忙后的跑,拜托大夫一定要把孩子保住,不然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羡慕啊,他们两个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偏偏什么伤都没有,反倒是坐在后排的她如今动弹不得。
至于保胎,肖晨你傻了么,你忘记你在医院里做过临时工么,我都伤成这样了,就算孩子现在还在,等下要打针吃药,照样是不能留住孩子的啊。
可她浑身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看一群人来来回回的跑,跑得她眼花缭乱。
好烦啊,这梦怎么这么长,遥控器在哪儿,能不能快进一下,让她把所有经过一口气看个明白啊!
哪怕是在梦里,丁芝芝也不耐烦了,可这梦似乎很有耐心,还是一点一点的向前磨蹭着。
她看到林璋终于赶到,几乎是扑倒一般,跌跌撞撞趴在她的床前,握紧她的手。
他的手冰凉,跟她说:“我来了。”
她说了什么呢?
好像是“我疼”。
她真的很疼,头也疼,肚子也疼。
心,更疼。
终于被推进急救室了,她用力回过头,两眼死死盯住林璋,仿佛一转眼,就会再也看不到他。
没关系,孩子没了以后还会有的。她这么安慰着自己,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丁芝芝忽然发现,现在似乎有两个自己,一个躺在手术台上,一个则是漂浮在空气中。
这,算是灵魂出窍么?
愣了愣,她试着控制自己移动,然后,就真的离开了急救室,到了外面的走廊里。
外面挂着一个破旧的表,显示现在时间是九点三十分,距离车祸发生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动弹不得,一群人在为她保胎,可笑的保胎。
视线落到林璋身上,她忽然发现原本总被自己吐槽身材横向发展的他,这会儿看上去有些单薄,孤零零的。
“喂,我还没呢,你哭什么啊你。”她不爽的去推林璋,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林璋的肩膀。哦,忘了,她现在在里头抢救呢,飘出来的魂儿谁看得见啊。
怪了,肖晨和王腾那两口子呢?车都撞成那样了,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受伤呢。
挠挠头,丁芝芝继续向前飘,终于在一楼看到了他们两个。
恩,看上去虽然狼狈了点,但应该没有受伤。肖晨正在打电话,估计是给她老妈吧。
“恩,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肖晨挂了电话,对王腾说,“快去给我开个病房,再开药,我要住院。”
肖晨受伤了?丁芝芝愣了下,围着肖晨转了一圈,好像没什么啊,顶多有点划伤,擦药就行了,至于住院么?
王腾同样不解。
“你傻啊你,她都摔成那样了,我要是半点事都没有,等会她家里人来了看见我,心里能舒坦吗?我妈刚刚说了,让我赶紧住院,陪着她一起住!”肖晨边说边推王腾,急得眉眼都变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林璋多宝贝她,她婆婆一家子要是知道她跟我出来结果流产了,还不得往死里打我?快点给我办入院去,他们家总不敢跑进病房里打一个重伤的病号。”
听她说完,王腾反应了过来,赶忙跑去给肖晨办入院。
丁芝芝呆愣的看着他们。
办完了一切,肖晨松了口气,脸色仍旧是苍白的。她拉了拉王腾的衣袖,小声问:“芝芝她……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什么事?”
“我是说……你也看见了,她都摔成那样了……”
王腾沉默了下,抿抿唇道:“她要是真有事,那还好了呢。”
闻言,肖晨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咒她死啊你?”
“就算她不死,你觉得以后咱跟她还能玩到一块去?”
重伤流产,还是王腾开车出的事故,今后还怎么可能心无芥蒂的来往。
意识到这一点,肖晨沉默了。
“你也不想想,出了车祸,活人赔多少,死人赔多少?”王腾继续说,“她这么重的伤,要是活下来的话,不算赔偿,光治疗就是个无底洞,根本填不上。要是死了的话,不管赔多少也都是一把交清,比活人赔的可少一截子了,要不然怎么那么多出了车祸二次碾压的呢?”
肖晨的脸色越来越白,两手死死攥住了王腾的衣袖。
丁芝芝仍旧呆愣愣的看着他们。
“不行,好歹是二十几年的姐妹,总不能咒她死啊。”终于,肖晨从牙缝里硬挤出这句话。
王腾掰开肖晨的手,不耐烦的说:“谁说咒她死了,咱又不是要杀人,我是说如果她死的话——你觉得就算她活下来,还会记着你是她二十几年的姐妹?她不恨你害她受这么重的伤,又没了孩子就是好的了。”
“那,那也不是咱害的啊,她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跟咱们出来玩也是她自己做主的,咱还能当妈似的照顾她?”
“那谁知道啊,说不准她就是这么想的呢,你等着吧,她家里来了人,指定要跟咱动手。”
“要是那样的话……”
丁芝芝很想知道,“要是那样的话”,会是怎样。
终于,肖晨抖着声音说:“她死了倒是省事了。”
死了倒是省事了。
丁芝芝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似乎在流泪。没有哭,只是单纯的在流泪而已。
王腾跟她关系并不近,只是因为肖晨的缘故才认识而已,所以,王腾那么冷静的分析她死活的利弊,她并不如何难过。可是,那是肖晨,那是她交往了二十多年,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的姐妹啊。
她听到肖晨又说话了。
肖晨说:“我等会就躺病床上去,要是她家来人了,你可帮我拦着点。”
王腾点头:“没事,你不是先给你妈打的电话么,到时你妈肯定先到……”
再后面的话,丁芝芝没有再听下去了。她觉得,与其听这两人的废话,还不如回到林璋身边去陪着林璋。
林璋还在哭,像个孩子似的捂着嘴。
丁芝芝想跟他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她忽然想起,自己确实是如肖晨和王腾所愿死了,而且还举行了葬礼。
真是的,遥控器到底在谁那里啊,能不能给我快进啊!
她不想傻站在这里看林璋哭。
似乎这一次,她的呼唤起作用了,一夜竟然一转眼就过去了。
当然,她也在凌晨停止了心跳。
她妈是早上赶来的,因为大姐怕妈受刺激,刚收到消息时没敢带妈来。
没想到就再也没见到面。
她看到肖晨从病床上翻身下来,跪在妈脚下,抱着妈`的大腿哭号,说她错了,她对不起妈,她今生今世都是妈`的女儿……
呵呵。
然后,她看到两家人开始因为车祸而吵架,肖晨的妈妈给肖晨办了转院,躲去了别的医院。
这梦怎么回事,没完没了的,能不能给个痛快的结局啊!
她下葬的日子是六月初四。
学校的老师们来了她的葬礼,小草费宸还有杰哥他们也都来了。小草还是那样,一有点事就哭个没完,哭得不爱哭的费宸都跟着哭起来了。
诶,好像小草生日是七月初四啊,只差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好吧,这次她是没机会给小草过生日了,倒是她一月生日,连生日礼物都收过了。
梦还没有结束,丁芝芝也干脆放开了,爱做到什么时候做到什么时候吧。不过,后面如她所怨,基本都是快进了。
她看到费宸和陈绍念念有词,说他们结婚的时候跟她借的头饰还没还给她。
她看到小草每次心情不好,就蹲在屋里翻和她一起买的东西。
她看到李敏和小草去吃饭,要了她喜欢吃的菜,然后按照规矩在旁边摆了空碗和筷子。
她看到妈的头发更白了,大姐哭倒在她墓碑前爬不起来。
她看到林璋仍旧住在婚房里,每天还要打起精神去上班。
她看到……
她看到了很多,唯独没有看到肖晨,仿佛肖晨人间蒸发了一般。
直到十月初,她将注意力放在小草这边,看小草在书店里翻书,跟相熟的书店老板聊天。
“她今天结婚?她有脸结婚?”小草阴沉着脸。
啧啧,这是谁啊,竟然把小草气成这样……不对啊,小草又没有谈恋爱,不可能遇上什么渣男小三之类的才对。
然后,她终于听到……
“丁芝芝还尸骨未寒,肖晨有脸办酒席?她当她这是冲喜么?”
肖晨要办婚礼了?丁芝芝愣了下,低头算算时间,哦,今天是她死后弟九十七天。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快要忘记肖晨长什么模样了。
“如果不是她非要去狗屁桃鼎医院,人或许还能救活呢,我X她M的。她事后还跟人说,是芝芝非要跟他们去玩,他们劝都劝不住,我呸她M一脸!”
她非要去玩?丁芝芝眉头立了起来,明明是肖晨硬把她叫走的啊。随即,她笑了,既然想推掉责任,自然是要推个彻底了。
“他们不就是欺负人死了不能说话吗,也不怕芝芝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他们去!”
是啊,不就是欺负她死了不能说话吗?
丁芝芝抿了抿唇,她现在是在梦里,飘了这么久了根本都没人能看到她,可不就是欺负她不能说话么。
可是,不甘心啊!
做了那么久的好姐妹,她到底还是没看清肖晨的面目,直到糊里糊涂的死了才看清又有什么用。
不甘心啊!
“喂,芝芝?芝芝?!”
耳边传来模糊的呼唤声。
“啊?怎么了?”她不是飘在空气里没人看得见么,难道遇上下山的道士了?
“你怎么啦,睡魇着了?”李敏奇怪的问。
“啊?”丁芝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是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孔,她的同事,二班的老师李敏。
梦里,李敏和小草还在吃饭的时候给她留着碗筷……等等,梦里?
“我没死?!”
李敏更加纳闷了,用力晃了晃丁芝芝的肩膀说:“你睡傻了吧你?”
丁芝芝嘿嘿笑,她现在终于清醒了过来,终于明白,刚刚自己是做了一个超级长的梦。就说么,肖晨怎么可能会那么翻脸无情,估计是这几天跟肖晨吵架的缘故,结果梦里头就把肖晨想成坏人了。
见丁芝芝终于恢复正常,李敏松了口气,没好气的说:“行了,这都几点了,还差十分钟上课,你睡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这么还没上课的嘛。”丁芝芝一边抹嘴一边抱怨,“困得要死,趴在桌上睡得难受死了。”
“睡得难受你把你家婚床搬来啊,我们不介意在办公室里帮你集体压床——咱们这里啥都缺,就是不缺小孩。”
“去你的……”丁芝芝刚要吐槽李敏,忽然愣了下,为什么她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似乎曾经听过呢?
李敏纳闷了,歪着头看她:“又怎么了?”
“你刚刚那话是不是跟我说过一次了?”
“啥话?你说压床啊?我没说过啊,你是不是还没醒呢?”李敏感慨的摇头,“为了准备结婚,你也真是拼了,瞧你累的。”
丁芝芝没有接话,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因为,她终于回想起来了,现实里的李敏确实没有说过,而是梦里的李敏说过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