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局面不好掌控,便跟众人告退了一会儿,到了后面找杜平月,让他赶紧请个乐师过来。怕就怕石榴的歌唱的太烂,没引起人家的共鸣,才没什么收益吧。
杜平月道:“别说这个点不好请乐师,就算真请来了,你也未必能从这些人手里掏出钱来。殊不知江淮一地风气不好,可没那么多人喜欢做善事的。”
傅遥咬咬牙,“那怎么办?”
“要不你拿刀逼着,要不就自己上场,或许他们看在钦差大人肯豁出面子的份上,图一时新鲜能多赏你几个。”
这话说得要多牙碜,有多牙碜,一个钦差的面子就值几个钱吗?
杜平月本就是说来故意糗她的,可没想到她真的会照做。
傅遥一转身回到厅里,对众人抱拳拱手,“让诸位久候了,刚刚在后面听人唱了个曲子,觉得很是好听,今日诸位能为百姓慷慨解囊,乃是杭州之幸,本官之幸,本官愿以这首新学的江南小调酬谢,还望诸位能看在本官薄面,再次慷慨行善。”她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颇有几分豪气。
一听说大人要唱歌,都乐得拍手叫好。有赞许的频频点头,暗道原来傅大人是个为民的好官。可也有些恨傅遥想瞧她出丑的,更是把手拍的山响。
一时间厅内热闹无比,许多人交头接耳的,都在议论钦差大人这歌,甚至有的在讨论钦差大人的颜面价值几何。
傅遥看他们这样,不由暗骂,这帮王八蛋,真是没一个好人!
逊国等级森严,官商之间在等级上差别很大,何况她是三品官,又是皇上所派的钦差,若搁在别人身上,绝不会以身娱宾的。这样做不仅日后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到时候让人奏一本有辱官体,再惹得圣颜大怒就有得受了。
可是想到那些饥寒交迫的灾民,那些饿殍,苟延残喘的老弱病残,那些千里迢迢求到京城的乡亲,还有陈晓,以及他所带的灾民……想想这些人,就算此时受点委屈也忍了。
她走到大厅中央,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双眸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厅里众人被她眼神扫上的,都莫名觉得脸热,她的眼神也不见伶俐,却让这些人忽有种汗颜之感。
傅遥清了清嗓子,正要唱,却见杜平月抱着琴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雪白的丝带束起来,那模样显得风流自在,优雅贵气。他的眼睛如春日里还未融化的暖雪,唇色如温玉,嘴角微弯,淡淡的笑容,如三月阳光,舒适惬意。
她很少见他穿白色衣服,这么飘逸,宛如神仙一般的装束,让人眼前一亮。索性这厅里大都是男人,没几个女子,否则定会多几个痴情痴意,得了相思病的。
杜平月缓缓步入,轻笑道:“有歌无曲,岂能娱宾,就让在下位大人伴奏一曲吧。”
傅遥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瞥,杜平月微微颔首,回了她一抹笑,随后捡了个位置坐下,紧接着叮叮咚咚的琴音响起。
杜平月和她在一起共事多年,对她的了解,有时候比她知道的还多,那曲调弹的是《鲜花调》,是她所会的为数不多的几首歌之一。
随着那琴音,傅遥宛如置身在一片花海,鼻端隐约闻到一股香气,原本还有几分尴尬,待音乐一起,那份尴尬瞬间消散了。
她高声唱道:“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也香不过它,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好一朵金银花,好一朵金银花,金银花开好比勾儿牙,奴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奴骂;好一朵玫瑰花,好一朵玫瑰花,玫瑰花开碗呀碗口大,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刺儿把手扎。”
她以前曾跟着师傅沿街乞讨,乞丐的歌一般唱的都很好,尤其是太平调。傅遥从小就有副好嗓子,这首鲜花调虽不是太平词的调,却唱来悠扬动听,让人回味无穷。
傅遥本来唱的很起劲,唱到那个“奴”字,不由自主的翘起手指,唱到后来越觉得不对劲,转头看杜平月笑吟吟的瞅着她,才忽然领悟自己是叫他给耍了。
这个杜平月,是故意叫她学女人的吗?
咬了咬牙,强忍着把一首歌唱完。一曲唱罢,掌声如雷,不管是为了起哄,还是真觉得傅遥不容易,反应似乎还不错。
傅遥直接叫杜怀拿着个托盘到每个人面前一伸,说打赏也罢,说捐赠也罢,既然丢人都丢到这份上了,再丢几分怕什么?
这一回果然见效很好,银子收上来也有万两往上,没带现钱的就写欠条,反正是不走空。最后加上先前捐的那些,总共银六万多两,粮一千六百担,也算是能解燃眉之急了。
傅遥松了口气,她这次把脸面全豁出去了,又求又唱的,好话也说了一箩筐,若是再不见效果,干脆脸皮撕下来以后再也不用要了。
宴席结束,送走一干富商,她回身对杜怀道:“凡是写了欠条的,明天一早上门去要,记着差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行。”
杜怀点点头,望着她不停地笑,笑得傅遥很觉不适。
她皱皱眉,“你傻笑个什么?”
听傅遥一问,杜怀更是笑得不亦乐乎,他翘着手指做了个簪花的动作,又蹑手蹑脚的走了几步,笑道:“爷,你刚才唱歌的样子真是媚啊,看得人骨头都酥了半截,您要是个女人,保证受欢迎。”
傅遥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脚,这臭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居然开起她的玩笑来了。
杜怀挨了打,依旧嘻嘻哈哈的笑着,傅遥从来不会苛责身边人,像这种玩笑就算开了,她也不会当回事。
傅遥确实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她生气的是杜平月,亏她那么信任他。
气呼呼地回到房里,杜平月已经在等她,见她嘟着嘴的样子,不由笑道:“还在生气呢?”
傅遥咬咬牙,“你怎么会想弹那只曲子的,还奴啊奴的,你看我哪点像女人了?”
杜平月笑了笑,她这样子还真有点像女人的,抱怨的样子也是,很有些小女子的娇态。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自从上次看见她穿女装之后,心里总是把她想象成女子,甚至越看越觉得像,然后原本压抑在心底的那一点小心思忽然汹涌起来。
今天弹的这首曲子,他是忽然想起八年前,两人坐在河边看日出。他们相互依着仰头看着天空,忽然太阳从水面跳脱出来,绚烂的光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他的心。
就在太阳升起的一刹那,她忽然道:“我给你唱个歌可好?”当时唱的就是这首曲子。
那时候她还是山阳县令,为了赶工修堤坝带着河工在河边奋斗了两天两夜,终于赶在汛期来之前把河坝修好。那一夜她很累,他也很累,两人坐在河边都能睡着了,但听着她的歌,却忽觉疲惫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是淡淡的温馨。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决定跟她一起,为了曾经的承诺,也为了那抹温馨。或者在他心里,他早就把她当成今生要相守的人,不论她是男还是女。
此时看她嘟着嘴的样子甚觉好笑,给她倒了杯茶,亲手递到她嘴边,笑得颇有意味,“算了,一点小事,别为此生气了,不管你是不是女人,你不都是你吗?”
他话里有话,让傅遥再不敢问下去,慌忙逃到外面,就好像做错事的是她。至于他的茶,鬼才敢喝呢。
从杜平月房间出来,正要回房,杜怀跑过来,说有一个商人求见。
这已经快半夜,人都走*了,还有人要见她吗?
虽心里狐疑,还是让杜怀把人带进花厅。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胖胖的,看着很是敦厚老实。他还没说话,先递上一张银票,傅遥一看竟是一万两,不由一怔,“这是何意?”
那人道:“小人鲁成是经营丝绸生意,生意做的不错,在南方几省开了十几家绸缎庄,这些银子是交给大人赈灾用的。”
“既是赈灾,为何刚才不拿出来?”
鲁成叹口气,“刚才确实不便,实不相瞒,自马如云任会长之后杭州风气大坏,这些商人只为利,却很少有为做善事的,久而久之,谁若做善事就成了众矢之的,刚才酒席宴上见大人为了救助灾民,不惜为我等娱乐,小人自感惭愧,也想为百姓尽一份力。只是不方便出面,这些钱就当是小人的一份心了。”
傅遥点点头,“多谢鲁老板了,本官代杭州百姓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只是此事不能让人知道,还请大人代为隐瞒。”
傅遥点点头,本欲亲自把他送出门去,被他一句“人多眼杂”给推拒了。
让杜怀把人悄悄送出去,心中吁了口气,看今日宴席上的情状,也知鲁成所言非虚了,这个马如云见利忘义,不仅带坏商界,还把官场搅得混烟瘴气,且等她腾出手来,好好收拾收拾这老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