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啦——
刺耳的声响吓了他一跳。门在他身后徐徐关闭, 剪去最后一缕光亮。
咔哒——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一直纠缠不休的异样感到底是什么。
寂静。
在他进门的刹那间,脑海中众人思维的声音一齐陷入沉默,唐突造访的寂静让他一时不知所措。自己的房间从来没有如此令他毛骨悚然,浓密未知的黑暗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溺亡于令人窒息的深海,不安的怪鱼啃咬着他的皮肤。
他本能地呼出自己终端的操作界面,检查自己生命网络的连接情况。
首先跳出的房间登录者目录中,显示有两个人在这个房间里。
他心里暗暗感到一丝疑惑。如果有人登入他的房间,系统会向他发出经他同意之后才能获得进入的授权,然而自己并未收到任何登录申请。
他点开目录,查看登录者。
一条是自己,翠色的生命信息纹理,思维人的身份证明,触碰就可以获取他的一切个人信息。
另一条是一行单纯的字母。
“gepard?”
空洞的字符串,哪怕是登录时间,素体的外貌之类最基本的信息也没有。
他的脑子顿时嗡地一下。
什么人?什么时候?有什么目的?他知道了些什么?一连串毫无逻辑的疑问在脑海中打转。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个人终端里的那个app。
勒维达斯之内,彼此之间的信息是完全公开的,既然出现了这样的人,那也就说明——
“哦,你也是使用者吧,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嘛,这黑灯瞎火的……”他对着漆黑的房间讨好道。
“10月17日,下午2时43分,你的素体出现在了东部城区的一次未经系统记录的线下集会中。”
咚——咚——
他听到背后皮靴叩击木地板的声响。
有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打了个激灵。
寒意爬上后背,顺着脊柱向上蔓延,将冰冷的触须探入大脑的每一处沟纹,牢牢将之钳住。
糟了。
这质问明确告诉他事实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回事,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早已覆水难收。后悔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他像一个缺乏耐心的渔夫一样对脑海一遍遍撒下大网,试着打捞出一个给自己开脱出去的理由,但拖上来的网中空空如也,徒有凝结在网上的冰块。
“我……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那时……”
“这可不好,有了皮囊做掩护就谎话连篇,”审问者打断了他的话,走到他的右侧,“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心里应该清楚。”
突然,一道如同利刃般的橙光从自己胸口穿出。
那光芒很奇特,仅仅自己在发亮,却照不亮周围的黑暗。不过现在他可没心思去琢磨这光刃的本质,光刃刺穿身体的一瞬,从脖颈以下的身体全然失去了知觉,只有意识还是清醒的,他不明白自己双腿为何还支撑着身体,直观的感觉像自己的头颅凭空漂浮在半空。
“10月17日,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被审问者的问题刺激,他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天会面的场景。
“东部城区,我参加了一个个人信息终端应用使用者的线下见面会。”
“面会的目的,内容。”
他集中精神抵抗暗示的引导,不去回想,然而这份努力徒劳无功。
“彼此之间认识一下,确认……成……员”
橙色的光刃光芒变得更亮了,他顿时感觉头痛欲裂,在他疼的不能自己的时候,那个人继续了他毫无感情的的审问。
“是不是这些人?”
参与会面的一个一个面孔在意识中闪回。
“没错。”
“这个应用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不……不清楚,但是它能把我与生命之树的网络连接遮断。”
“你们利用这个程序跳过了登记,直接启用的素体?”
“是……是的。”男人咬牙切齿,可是真相还是从他的牙缝里跑了出去。
“这个程序是从哪扩散出来的,你什么时候得到它的。”
“我不知道,有一天使用素体……就……凭空……”
橙光抽出,男人失力瘫倒在地上,他的身体依旧不受自己控制,动弹不得,但意识的主权回到了自己手里。
门被推开了,一束白光将审问者的背影投进室内,影子逐渐拉长,接近楼道内的光源。看到审问者走远了,他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
大概打听消息也想沾一份便宜的人吧。他刚冒出这个念头,现实就立即打醒了他,门旁,另一个影子闪身出来。
“你还真是,净问些有的没的。”第二个人埋怨道,“我们的工作只是排除威胁,知道太多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审问者没有搭腔,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算了,你喜欢就好,反正没妨碍我工作,我就权当没看见,咱们也没接触过。”
审问者的影子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处置。
听到那个人口中的“排除”、“威胁”之类危险的字眼,男人吓得心惊胆战。
自己明明只是偶尔利用下这个小应用图个方便,顶多是出入一番高一级目录游玩一圈,从没敢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说起那天的见面会也只是草草混个脸熟,彼此之间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容貌这个层次上,怎么也不该引来这般大有来头的人物啊。
脚步落到地板上,声音敲击在他颅腔中,打断了他的思考。
咚——咚——
他扭过头,看到第二个人走进屋子,背着光,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孔,只能看出他戴着一个军帽,披着大衣,此外只有他掌心里和上一个人同样喷焰状的光刃,但是颜色是亮绿色的。
让人联想到毒药,死亡,恶魔的亮绿色。
“这不能怪你,但是如果你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本质,”那个人附到他耳边,温和地说道,“那只能让我来给你上一课了。”
“你……你要干什么?”
他发出绝望的哀鸣。
正在这时,他感觉到了如同沉于深水中的双手,赶忙用手肘撑起地,爬向屋内,远离那危险的光芒。还没爬两步,这次短暂中的逃亡就宣告结束,他感到从下半身传来的拉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回头的勇气,只见那个人一只脚踏在他小腿上,随着知觉的恢复,压迫感渐渐升级为筋骨寸断的剧痛。
“人类社会制定法律本身就是一种多余的行为,法律和人类并不是平等的,法律的约束力也仅仅来自人类的强力,法律的裁决也只能经由人类来执行,然而人类是带有主观色彩的生物,这就意味着他们以公平为目的定制的法律,终究在实施上会偏离公平。”
粉碎的感觉延伸到了小腿,胫骨腓骨一寸一寸地折断,断茬嵌入血肉,破开。喑哑的嗓中翻滚着声音的泡沫,他喊不出声,剧痛这种强烈的刺激在他的神经网络中掀起一阵乱流,四肢不受控制地摆动抽搐。
即便如此,那个人的声音也准确无误地传入他的大脑,他被迫思考里面的每一个字眼,含义。他的话是对人类社会学教材上,法律那一段的总结。
“而勒维达斯内,就没有这种不公平的现象存在……因为……人与法律是平等的,人和法律都是……信息……数据,作为数据的我们无法违背数据的法则……”
他的声带振动编织出语句,他被强迫着复述书中的内容。
“嗯,我喜欢聪明的学生,而现在你以亲身上了这一课,不过在真正的人类面前,我这么做已经算是是大发慈悲了。”
那个人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挑起他的下巴,“来,到站队的时间了,这边还是那边,文明的勒维达斯,还是野蛮的人类。”
“fre levidas(生命之光万岁)!”他忙扯着嗓子呼喊着生命之树内唯一的名字,“fre levidas!”
“嗯,很好,很好,你很出色。”
那个人说着熄灭了钉在他脊柱上的光刃。
“那么授业结束,你也该休息了,当你醒来的时候,你仍然是一名伟大而崇高的勒维达斯人。”
说着,他轻轻拨下男人的眼睑,截断他充满感激之情的目光,然后将光刃举到男人的额前。
“晚安。”
光焰喷出,贯穿了男人的大脑,那个人像断线的木偶一般瘫倒在地,再也没有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