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 1.3 掠影

    神经传感器的生产厂房单是东部城区就有三家，其中之一为全自动生产车间，完全由生物程序操控，作为对传感器下手的切入点，这里无疑是最合适的。

    眼前的这栋建筑几乎就是一个黑黢黢的立方体，没有窗与门，这种不人道的设计令杰帕德感觉很憋闷，看到这外观，他也基本猜到了自己将走进怎样一个基础设施匮乏的厂房。

    根据下载好的建筑设计图，这个厂房能供人出入的只有后门物流通道和屋顶的维修通道。今天没有生产任务，后门和墙面完全融为了一体，控制这扇门的是一种类似植物神经的构造，除了物理性的破坏，并没有其他打开这扇门的方法。能选的路只剩下维修通道一条。

    难道连个梯子都没有么……

    杰帕德想着叹了口气，反手拔出短刀转至正握。以转刀为指令，生物质组成的载体结合大气中的物质，在转而进行β折叠，分子镶嵌，组建晶体结构，稀薄的空气被重组为韧性强度在蛛丝数倍之上的结实丝线，将自己右手上几枚指环与刀锋相连。

    物质转换，从古代的炼金术师到现在的物理化学家所梦寐以求的技术，如今在勒维达斯内随处可见。有了生物科学为基础的“泛载体工程”辅助，这种转化不过弹指挥间的功夫即可轻松实现。

    他后退了两步，力从地起，借身体的扭转传至臂腕，化为短刀的速度。长风啸叫，利刃疾驰而出，笔直地刺穿10米高处的房檐，贴合在刀锋两边的逆刃展开将刀身稳稳地固定在房顶。

    借生物质丝的强大张力拉动，他一步跃至房顶的平台上。

    他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暗门，激活突触刀橙亮的光刃，破开维修通道的权限锁。

    果不其然，厂房内没有任何照明设施，完全封闭的结构使得里面漆黑一片，狭窄的楼道精简到了极致，宽度也仅能容纳一人通行。杰帕德暗暗为维护这里的人感到一丝同情，将自己的短刀切换到荧光模式，借着这一点光源穿过空无一人的楼道，进入库房。

    库房是由三层的储货架和一个运输装置组成的，货架包围着中央停放载具的空旷场地。杰帕德分析了货物的剩余量，判断这件厂房刚刚中断生产不久，这里还堆放着几箱尚为送出的神经传感器。

    生命信息程序的工程只要实施就会留下痕迹，这些一概逃不过他的眼，不过在现有这几箱货物中，他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虽然这令他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也在预料之中，毕竟已经亲身历经不下百次的搜查，不会每次都一帆风顺。

    在仓库的搜查扑了个空，杰帕德准备下楼前往车间。

    这时一隙自然光侵入黑暗，后门徐徐地打开了。

    仓库对着的后门物流通道，走进来的人头顶阔沿军帽，身披墨绿色礼服风衣，里面是一套笔挺的西装，这装束属于昨晚与他偶然见面的狩卫。

    随着大门洞开，他身后的浓雾中显现出一排人影。

    没有任何纹理，洗练而纯粹的黑色全覆式铠甲形生化外骨骼，lava.4a矢量突击步枪，腰间的制式佩剑，这是e-1　dk（dark　knight黑骑士）战斗型细胞人的标准配置。

    细胞人——经过层层筛选，将最优秀的基因凝结与一身，具有强大机能的一具具躯体。通过克隆复制，舍弃自我意识，以绝对忠诚执行命令的生化兵团。

    黑骑士是e-1系列中最强大的类别，采用分子生命学研发“死亡分子”构建的外骨骼，与其说是由分子紧密结合生成的产物，不如说每一部分铠甲就是纯粹的一个分子，哪怕是当下人类强大的反器材矢量步枪也无法在这种完美的材料上留下丝毫痕迹。在灵活度上的缺陷则由lava.4a矢量步枪的强大火力补足，弹夹装载60发生物质变构弹，搭载空尖弹、高爆弹、穿甲弹、钝头弹等人类经常使用的物理性杀伤弹药程序以及数百种生化程序弹，足以应对战场上的任何状况。

    一般人对细胞人进行精准指挥的负载上限大多都是个位数，不过杰帕德用工程分析视角得出的结果是，那名狩卫与至少20名细胞人都维持着紧密联系，炫耀着对自己强大的处理运算能力的自信。

    来者不善啊。杰帕德想着，平静地一笑。

    ————

    “你果然在这儿。”

    他抬起头，看到高台上的杰帕德，得意地笑了。他抬起手，身后的阵列快速分散冲进仓库，举起自动步枪，形成包围。

    台上的人脸埋在阴影里，现在的表情无从得知，只能看到他棕红的的皮裤，一角白色的t恤衫。那一角阴影下，一只手拔出了短刀，转至正握。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狩卫劝说着，气度优雅地走到工厂中央，“不要迷失方向，我知道你很迷茫，这不算什么，中央有的是能够填补你心中空缺的东西，罢手吧。”

    阴影中，货架旁，楼梯下，25把自动步枪漆黑的枪口指着台上的人，它们食指上压着的是1300发每分，初速度达到9马赫的子弹风暴的开关，单凭其强大的动量就足以在转瞬之间将其目标撕成碎末。

    台上的人走出阴影，赤发在空气微微的流淌中灼灼然摆动，嘴角挂着一丝冷嘲。那个人眼中没有将他包围的细胞人，暗红色的瞳眸中，投下如同刀锋一般直指他的咽喉的目光。

    “现在你无路可退了，如果你还想抵抗，那就是对勒维达斯的背叛，趁着一切还没晚。”

    一枚短刃飞刺入他脚尖前几寸处的地面，作为无声的回答。

    “真遗憾，杰帕德，你本来应该是一名出色的狩卫，本应该是勒维达斯崇高的守护者。”

    狩卫叹了口气。转过身，挥下右手，下达开枪的指令。

    刀劈子弹这种东西是影视剧和动漫里滑稽的幻想，单凭一把短刀不可能左右这近距离全方位的火力覆盖。由他一手精准操控每一个细胞人人的瞄准，即便素体能够以进行高速位移增加瞄准的难度，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也完全施展不开，更何况是在这充当眼睛的25对视觉信息同步编织出的锁定网中，眼前的敌人就是笼中之鸟。

    然而，自己身边并没有响起枪声。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诧异地扭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地上自己的右手，还有自己腕部整齐的切面。

    ————

    应付黑骑士需要从关节处铠甲的缝隙下手，快速破坏并施加组织坏死的程序，使之无法复原失去行动力。但在这样的数量和火力配备面前，逐一击破是不现实的。

    完全无需理会这些刀枪不入细胞人。

    细胞人没有操纵者的命令无法行动，如果想要精确控制每一名细胞人的活动，则需要和所控制的细胞人保持在一定范围内，避免其他生物信号的干扰。

    看得出来，对方属于行事十分谨慎却又自信的类型，为了确保将他制服选择了亲自上阵。

    “全视之眼”，能获得勒维达斯赋予的别称，是狩卫的荣耀。强大的运算力使他能够完美同步细胞人的视觉信息，在他的精准操作瞄准下，自己插翅难飞。

    所以从一开始，杰帕德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正是因为他对眼睛的过度信赖，才会忽略那些眼睛看不到的攻击。

    转刀时，杰帕德启用了生物程序“丝刃”，控制的纳米级的细丝将这个空间编入一张巨网之中，牺牲韧性提高其强度，将这些细丝化作削铁如泥的利刃。

    对方刚刚的动作，至少穿过了十余道丝刃，其中有一根准确地将他的个人移动终端切分破坏，直接夺去了他对细胞人的控制权。细胞人失去控制后进入了休眠状态，僵停在原地。

    不过那些细丝没能将他的身体四分五裂。

    高效的破损修复机制是每个素体必备的，这些丝刃留下的创口太过微小，细小精准的切面对组织几乎不会产生任何破坏，以他转身的速度，丝刃刚刚嵌入人体伤口就能快速愈合，无法因为身体各处惯性不同而分离，达不到理想的切割效果。

    不过这正符合杰帕德的心意，要是真的被切碎导致素体直接死亡，就该轮到他困扰不已了。素体在死亡时有破坏神经中枢的开关，尸体只是一个空壳，一星半点情报也挖不出来。

    他收刀取消程序，穿过货架走下楼梯，激活臂腕下的光刃。

    倏地，从他对手身前闪出一道绿光，杰帕德急退两步避开锋芒。

    “哦对，我都差点忘了，你曾经是一名特战思维人，好险，差点就被切碎了。”他说着弯腰拾起自己的右手，接回到手腕上。

    他内心并不像他脸上这般从容，杰帕德的这一手在他意料之外，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个体的差异使得每个素体各有所长，能承载的生物程序人与人很少有一样的，那些程序都被完整地记录在一个人的基因序列里，经基因组计划分析统统登记在案，每个人杰帕德的记录中并没有“制造锋利的丝线”这一条。

    最关键的是，他身上压根就没有启用生物程序的神经信号反应。

    情报的不对等导致他这边局势急转直下，丧失终端不仅使他失去了对细胞人的控制权，还意味着失去了大部分联网才能使用的生物程序。从对方下楼时选择了穿过货架的路线，避开狙击的这一点上看，这个人也不是那种稍有优势便会掉以轻心的类型。

    先用缓兵之计，用争取出的时间思考对策。

    他立即举起自己的光刃，刀身按他的指令爆出一道亮绿色的强光。

    趁着出其不意的闪光弹夺去对方视野的空隙，他冲刺扑向大门。

    对方并没有攻过来。他心中暗暗得意，自己要利用的正是对方的谨慎。

    咚——

    当自己一头撞在看不到的墙壁上时，他再也得意不起来了。

    这一声闷响像一记闷棍，将他击沉，坠入深海。他像一名即将溺亡的人一样锤打着通往空气通往呼吸的唯一通路，然而眼前这块无形的固体就是纹丝不动，他眼睁睁地看着门外的街道，无能为力。

    他瘫软地跪倒在地上，转过头，绝望的实体近在咫尺，微弱的橙光在那个人臂腕下缓缓编织成刃状。

    “你……”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自己的躯体失去了知觉。

    明亮的橙红色光刃刺穿了他的脊柱，从他胸**出。

    没有一滴血，没有一丝伤痕，这把刀切中的是一个人更为本质的东西。

    突触刀，其名源自人类的神经系统中突触结构，将人与人构成突触的两端，这是狩卫的最终武器，入侵他人心智，扭曲人意志，将人的意识随意塑造的雕刀。

    在被突触刀击中神经中枢的一瞬，就注定了他的败北。

    这时，有五名细胞人在两人身后举起了自动步枪。

    他破釜沉舟的一举，压榨出最后未被占据的运算能力，模拟命令的信号，不顾自身也暴露于火雨之下的危险，下达自由开火的命令。

    扳机扣下，子弹撕裂音障的巨响在厂房内轰爆，震耳欲聋，五把lava.4a型矢量步枪喷发出的强大火力聚集成一股弹幕的激流。

    短暂的瞬间，在他眼里有如永恒。

    几乎是同时，那个人面无表情地转向背后，抬起左手。

    火雨汇成的急流有如撞上了顽石一般，在他掌心前几寸处火花迸裂，高动量的子弹四处飞散，轰塌支架，撕碎纸箱，地面瞬间创痕累累，射入货物中的子弹点燃了碎屑，顿时厂房内火光冲天。

    交错的丝线织成的防御盾，刹那间完成的工程却毫无破绽，精准地拿捏着每一根生物质丝的强度与韧性的平衡，完美地承受住每一发子弹的威力，将之从原有的轨道上弹开。

    这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3秒，随着火力的衰弱，他的希望逐渐走向破灭的3秒。

    随着仓库的火被生物程序生成的烟雾熄灭，最后一发弹药射出枪口。

    叮——

    横在他脸侧的短刀上冒起轻烟，决意将自己终结的那一发子弹被杰帕德挥刀挡开了。

    错愕之中他抬起头，看到了杰帕德毫无表情的面孔，接着，橙色的突触刀光吞没了他的视野。

    胜负已分。

    正当杰帕德这么认为的时候，眼前的人突然奋袖出臂，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很意外，是么，不必惊讶，这说明你确实成功了，如果你没能干掉他，我也没机会出来。”

    声音是直接传入脑海的，眼前这个人嘴唇动都没动一下。

    “我是什么？”

    被男人说出了自己心头的疑问，杰帕德一怔。

    男人冷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会读心，你的问题都写在了你的脸上，小伙子，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是以自己的意志这么做的，很好，”说到这，男子顽皮地微微歪了下头，“不过，任何渴求真理的人，在他们路的尽头，真理永远在等待着。”

    男人突然松开手，一指点在他额头上。

    杰帕德恍然清醒过来，眼前的狩卫依旧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脚下，他急忙拔出光刃后退两步。

    ————

    看着屏幕中赤发的男子将光刃收起，思维的声音响起一片唏嘘感叹。将军仔细分辨了一下，不少人在对男子出色地完成任务，清除勒维达斯的威胁表示欣赏，同时也在谴责那名年轻人卑劣的行径。

    侍者为他呈上了红酒，他瞅了一眼，对着光源晃了晃杯子，闻了闻味道，不屑地撇撇嘴，放到一边。

    “我能抽一根么，烟瘾犯了。”

    侍者微笑。

    “很遗憾，这里都是些精密的采样仪器，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通过手术精准去除你对烟味神经依赖性，使你免于痛苦，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罢了，痛苦着吧。”他叹了口气，“痛苦更有活着的感觉。”

    他指了指屏幕。

    “这算什么？”

    “这是监视者的视角，我们必须时刻洞悉素体的动向，好对紧急情况及时做出反应。”

    “以及从中取乐，当做些余兴节目。”

    他鄙夷地哼了一声。

    “抱歉，是我令您感到了不快么？”

    “不，没有。”

    “为了将来融入中央，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方式也是有必要的。”

    “无趣，比起在这里看，我更希望参与其中。”他撇了撇嘴角说道。

    这时他的移动终端发出提示音。

    他指了指自己臂腕上外置的设备的来电信息。

    侍者转过身，片刻之后又转过来，回以一张面具般的微笑。

    “如果您喜欢的话，那就不妨祝您，嗯……游戏愉快。”

    他早已看腻了这无聊的演剧，也受够了用数据拟成的饮料，思维人不明所以的声音令他烦躁，这个过分完美的世界让他感觉胸口发闷，最主要的是，现在烟瘾闹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