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 3.4 梦醒

    “怎样？感觉好些没？”

    看到病人恢复意识，医生松开了按压在他胸口的手，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可算把你从那边拉回来了，心肺复苏，说实话。自从进了这里，我以为再也用不上了……真要命，植物神经的自主权都被夺走了……”

    风轻轻梳着纱帘，窗外的天空是整齐均一的白色，好像是窗户白色的漆封住了一样。

    “医生，有没有人曾经死在您的手术台上？”

    萦绕在脑际的混沌凝结成了这样一个问题，他也没再三思考便脱口而出。

    那名医师对这突兀尖锐的问题并没表现出反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要说起来，像给你做过的那样的手术，已经有十几年没做过了吧。”

    “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有两种，随便问问的，和针对什么而问出的问题，后者已经包含了一部分的答案在其中。”

    医生收起平台，从白大褂衣袋里掏出一包烟，弹出一根。

    “抽么？”

    杰帕德抬手回绝了，用眼神指了指周围的漫画书。

    “这里都是易燃物。”

    “你想询问的是死亡，而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医生有些遗憾地收起烟，继续说道，“握着治病救人的刀，脑子里全是被知识、经验和数据，也没有空当把自己带入到他们的环境，他们的人际关系中去，我们刀下的生死是没有灵魂的。”

    “不过，一说起来，你我还是有一点相似之处的，那就是造物主讨厌咱们，我把回到造物主那边的灵魂拉了回来，你把不该过去的灵魂送到了他身边。”

    片刻的沉默后，杰帕德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没有杀过，我不知道。”

    “不过看你的眼神，你确实是那么认为的吧。”说完，医生思索了一阵，“‘自我革命’，你听说过没有？”

    “人类那边的事么？”

    “看来已经从当下版本的历史书中删去了……哼，谁不想掩去三战的秘密呢？”医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人类社会中出现的一起动乱，在复杂的网络系统构造的联系下，机器人孕生了感情这样的东西，它们对人类操纵他们所谓‘自我数据’感到不满，最后抗议上升到了革命，人类不得不启用最终开关，中断了网络系统，使得他们失去构建‘自我’的平台而告终，‘人道主义’的保护并没有延展到机器人的领域中，关于机器人拥有‘自我’这种人格伦理主题科幻作品早就数不胜数了，不过答案也是注定的，人类已经拥有了人类作为心灵的伴侣，并不需要一些二进制的家伙填充他们的孤独，更何况，杀死一些‘自我’对物质世界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的损失，反倒阻止了一系列混乱和破坏。”

    “可怜。”

    “谁知道呢。”医生平淡地一笑，摇了摇头，“不过，在人格数据化的时代，这早已应该是加入议题的内容，但是勒维达斯还在拖延。”

    “勒维达斯，对生命也有一点小小的要求呢。”

    杰帕德冷笑。

    “于是，当你醒来时，你能否证明你还是否是昨天的你呢？”医生随手转起从袖管中滑出的笔，最后指向杰帕德，“特别是在勒维达斯内，一个你的灵魂都不会为你佐证的地方。”

    “物自身无法构成证明，所以，‘还用犹豫什么，就赌上帝是存在的吧’”杰帕德笑道，“‘我被迫下注，并非自由之身，我没有得到解放，初生就无法相信任何东西。’”

    “帕斯卡啊，”医生听到这个答复会意地笑了，“嗯……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

    “因为在这里我没有什么可以输掉的，我下注，‘赌的是确定而无限的东西，而事实上我没有任何付出’。”杰帕德回道，“即便是真的输了，我们说不定也只是输掉了我们有意识的这一天，这几个小时，或者身体中的几个神经冲动而已，这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中央的人视野思维狭隘，也被困在他们确定性的牢笼里，牢牢抓住了手中的确定性而变得盲目自大，以为能够控制一切，然而事实上，情况并不是这样……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现在一点也不后悔接下了这个委托。”

    停顿了一下，医生激动地向杰帕德伸出手，“你有一个名字，没错吧？”

    “杰帕德，杰帕德?铸炎。”杰帕德伸出手与医生相握。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人们才将证明的企望寄托于他人，当然，这也是一般人对待科学的视角，他们宁可相信观测者，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而我会看着我自己。”杰帕德坚定地说道。

    医生走到门口，回过头。

    “人与世界交互的过程中留下记忆，有没有想过，这本身就是对世界的一种工程，只要触及到工程的载体，找到工程的痕迹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或许不太擅长这方面的我还不该这么说，毕竟你是专家嘛。”杰帕德注意到医生有一个解锁的动作，“不过最好提醒你一下，对一般人类来说，多重人格顶多就是一种精神疾病，甚至还说不上，但是对思维人来说，这就是生死存亡的差别，思维矩阵的人格容量仅仅为‘1’。”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意识到医生要走了，杰帕德赶忙追问道。

    “谁知道呢，”医生淡然地一笑，“我只是名普普通通的全科主任罢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保重。”

    听到“保重”两个字，杰帕德感到心情有些沉重。

    他感觉记忆或许真的镌刻在这具躯体上，自己很多强迫症一样的行为，诸如“无论何时，要保持使用素体，并且联网时要严格控制思维数据下行”，“不要接受任何生化改造”，“在任何时刻保持清醒和高警戒度”等等，从第一次接触到这具素体，这些命令就牢牢地将他拴在了里面。

    正当心绪乱成了一团麻时，门打开时，一阵嘈杂涌了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到医生朝着外面比了下手指，投以一个充满威力的指责的目光，门外顿时安静了下来。

    然后，她，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