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 第六章铁马冰河梦里来四

    “陛下，该休息了。”小内监小心翼翼地端着火盆进了褚北澜的临时书房。褚北澜披着一件狐皮大氅，正伏案疾书。他见小内监进来，便道：“给我传御史大人来，朕有话要问他。”

    小内监惶恐地看着褚北澜，低声道：“陛下，现已深夜，御史大人恐怕是睡下了。而且陛下也应早做休息了呀。”

    “哦？”褚北澜茫然抬头扫了一眼，“现已几更？”

    “回陛下，已经亥时两刻了。”小内监小心翼翼答道。

    “亥时两刻？”褚北澜抬眼望了下窗外，透过棉帘已看不见一丝光亮。“嗯，确实是太晚了，那明日吧，明日你去唤御史大人早早过来。”

    “遵旨。”小内监行大礼，然后将火盆往褚北澜脚下移了移。这是离城主府不远的一处别院，有些简陋，本来是不适合褚北澜住过来的，但是褚北澜坚决要求，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将这里里外外收拾妥当，又派了十个小队不停巡逻，方才安心。

    “陛下，您今日还未曾用膳，这是老师傅夜里做的，还热乎着呢，您多少吃一点吧。”小内监劝道。

    褚北澜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放在这里吧，等会我就吃。”

    “哎。”小内监将身后的一个竹箪里取出了几个玉簋，摆在了书案旁的矮几上，又将碗筷摆放好，这才离去。褚北澜紧了紧大氅，伸手在火盆上搓了几下，继续伏案疾笔，矮几上的饭菜瞧都没瞧一眼。

    第二日，两名小内监端着热水进了书房，正要给褚北澜准备洗漱，却见火盆内的木炭已经快要燃尽，褚北澜披着狐皮大氅伏在案上睡了过去。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矮几旁，见那些玉簋里的食物一点未少，心里一沉。

    “怎么样？陛下有没有吃饭？”收拾完毕的小内监刚刚走出书房，就被侍郎唤住。

    小内监嗫嚅道：“陛下依旧没有吃东西，只是喝了些清淡的粥。”

    “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前线虽然节节胜利，陛下这身体却成了问题。”侍郎一拍脑门，道，“不管了，今日就叫那几个老板来，亲自做些特色给陛下，看看能不能让陛下好一些。”

    小内监哪里敢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下去安排。

    侍郎轻轻走到了书房门口，慢慢掀起了棉帘，从缝隙中往里看了一眼，只见褚北澜依旧是披着那件其实不是很新的狐皮大氅，坐在案前翻看新的军谍。按理说这些事情只要交给随行的议军堂将军们就可以了，可是褚北澜却偏偏要自己去做，没有人比侍郎更明白，皇帝这么做，是为了平息晟都城中那些人的怒意。想到此时晟都城里的波谲云诡，侍郎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德开是第二日才被召进这座大院子的，在来之前先有守卫军士仔仔细细地搜了他的身。李德开进了院子前进后，发现来这里的不仅是他，还有其他几个铺子的老板，原来是将柳华城里出名的几个小吃铺子的人都找来了。倒是聪明。李德开心里笑了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侍郎来到几人身前，笑了笑：“诸位老板，陛下今日茶饭不思，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如今陛下忧国忧民，实在是太过劳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如今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能够寻些法子，让陛下吃些东西。我知道你们都是这柳华城里最出名的铺子老板，各人手上必定都有些偏门独方，只要你们能够伺候好了陛下，自然会有赏。”

    这几位老板有哪里是见过什么大场面的人，虽说早先就知道了这次来是为了给陛下做些新奇的膳食，这番再听了侍郎的话，心里却更是有些发懵，都寂静当场。好在李德开颤颤巍巍的样子行了个礼，又是一番忠心，才让侍郎面色稍缓，道：“那你们都随我来吧，这里都准备好了材料，你们想要做什么就尽管做，到时候先让陛下尝一尝，若是陛下觉得好吃了，就留下来照顾陛下这几日的膳食。”

    李德开低着头跟在侍郎身后走着，不时抬头看一眼随处可见的守卫军士，心里面却并不怎么轻松。

    时微此时正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李德开没有让时微第一次就跟着自己去那座院子，他说要起码将这些事情都顺明白了，到时候再下手不迟。时微知道这是谨慎，便没有反对。直到昨天那位王朝侍郎来找过李德开后，时微才真正见识了北漠军部在这柳华城里安插了多少人手。本以为以前跟着李德开已经见识了大半，昨日他才又意识到，怕是宋明录一刻也没有相信过自己，只是因为宋明录手里有那几人的性命，才安排自己来这里。想到此处，时微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但也无法左右。已经行到这一步，再也没法去悔恨什么。

    年幼时候时微便知道，人这一辈子最好不要后悔，太多事情后悔都没有用，只有弄明白接下来怎么走才是最关键的。

    放吃过午饭，时微还在吴家里呆着，却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吴子妹去开了一看，见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听他道：“李老板有要事找时微，差我来找他。”

    吴子妹一听是李老板，便道：“快进来吧，时微正在家里。”

    时微在屋里听见了，出来一看，见是黄油记的伙计，便道：“怎么了？”

    那伙计笑了笑，道：“师父说店里活重，让你去打个帮手。”

    时微一怔，便知这是假话，李德开今日才去了那院子见皇帝，怎么又会因为店里的事情来找自己？不过他也知道定是有人要找自己，那伙计脸上藏不住事的表情落在他眼里，他便点了点头，道：“我这就来。”他转身进了自己屋里，将青丝囊紧紧系在身上，然后再出门，跟吴子妹道别，跟着那伙计往黄油记走。

    “谁找我？”时微在他身后走了好远，问道。

    那伙计听了，知道是被时微瞧出端倪，便转身笑了笑：“时微，有人给我钱，叫我来找你，我看他不像坏人，就来了。”他说着就写不好意思，道，“他现在就在铺子那里呢，要不你去看看？”

    时微点了点头，也不想多做追究，自己先往铺子里去了。

    来到铺子，见门开着，知道定是另一个伙计在。他没客气，进了铺子，去蓦地愣住了。铺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着了便衣的项然。

    那伙计正在后院里干活，时微便眯了眯眼睛：“你怎么在这？”

    “怎么，我不能来？”项然笑了笑，倒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时微，“让我吃惊的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来了，哼哼。”项然这声冷笑让时微心里一紧，很明显项然在嘲笑时微。

    时微没有说话，等着项然接着说。如今这种时候，任何小细节上出问题都可能会暴露这个点，而项然既然不怕，就说明必然会有应对。时微早就从李德开那里知道，项然这些年一直与柳华城有联系。项然晃了晃脑袋，道：“我来找你，是为了给你写警告！”时微面色一紧，道：“什么警告？”

    “我知道北漠那边是很看重你的身手，毕竟你们这些人确实厉害得紧。但我警告你，千万不要坏了事，否则你走不出这柳华城。”项然狠狠道。

    时微闻言一怔，心想难道他们居然看出了我这几天的犹豫？不过想到此处，时微却又兀自安定心神，若是真的知道了，就不会来警告自己了，应该是这项然吓唬自己。他点了点头：“自然，我的朋友还在宋明录手上，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项然点了点头。正在此时，伙计从后院里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荷叶包，走到项然身边道：“客人，您要的油酥饼好了。”项然笑着接过来，付了钱，又看了时微一眼，大模大样地走出了铺子。时微站在这里，看着项然的背影消失，后背却突然感到有些湿了。他要去杀一个人，在重重包围中，这么些日子的隐忍与铺垫，可能还会牺牲掉北漠军部在柳华城的各个据点，或者连红莲宗在这边微弱的力量也要失去了。这些又是为了谁呢？

    时微在铺子里呆到下午的时候，李德开回来了。时微从他脸上的笑便知道，这闻起来吃起来都很不错的油酥饼必然是入了龙目。李德开拍了拍时微的肩膀，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时微知道，差不多该动手了。只是自己就这么进去，那出来呢？会有人接应着么？李德开似是看出了时微眼中所想，便道：“放心，里边有我们的人。”

    在进入院子之前，时微被搜了两遍身，才得以进入这森严之地。时微有些激动，不是因为见了皇帝，或者是进了这么重要的地方，而是潜藏在内心的一股隐隐不安。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却一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进了一进院，立即有人领着李德开与时微来到了厨房。进了厨房，李德开道：“先去把馅子拌一下，等我和好面就直接上馅了。”

    “哎。”时微像个小学徒一般乖乖去拌馅子，然后看着厨房里其他人忙忙碌碌的样子，不再多想。

    一直到皇帝快要用膳之时，李德开才做好了一锅油酥饼出来。时微站在厨房门前偷偷向二进院那边瞧了一眼，见这时议事完毕的将军们纷纷从二进院里出来，彼此交谈着，路过厨房走出了院子。时微下意识地向后靠了一下，躲开了那些人的目光，继续帮着李德开干活。

    不多久，小内监来到厨房，将各色菜肴取来拿到二进院去，向来是要给皇帝吃了。时微突然想着要是在这中间下毒，会怎么样？正想着，李德开拽了一下时微的袖子，道：“不要多想，跟我来。”

    时微一愣，见其余人都离开了厨房，便知道这里面必然是有极为严格的规矩，那些饭菜必定会在之前就先由人试吃了。而且这过程一直有人在一旁盯着自己，倘若真的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也太难了些。时微便不再多想，跟着李德开来到了一进院的偏房中休息。

    “不要急，这种事情最忌心浮气躁。你知不知道刺客想要杀人，可能会潜伏很久很久，只在杀人那一刻暴起，露出自己的狰狞。”李德开小声道，“而且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要注意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这么些年的隐忍，我可不想即将功成却坏在你手里！”这话的语气跟项然说得一模一样，时微听了之后心里面一阵反感，似乎这些人一直在辛苦隐忍着，而即将成功了，自己却反而成了阻碍他们的人。他只默默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静静坐在这里等待消息。李德开看了一眼站在屋外的守卫，皱了皱眉，似是在思索什么对策。

    过了许久，时微似乎都要坐着睡着了，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时微起身，跟在李德开身后静静站着，等待来人。开门的是一名小内监，小内监开门后，那身形魁梧的侍郎走了进来，笑道：“今日诸位都做得不错，虽然陛下依旧是食欲不振，却勉强吃了一些。本官说过，只要你们能做得好，都会有赏。今日诸位先行回去，明日再来时，待我禀报陛下，纷纷封赏。”

    “谢大人！”诸人皆低首行礼，然后纷纷散去。

    时微未料到今日辛苦这么久，居然只换来这个结果，虽然有些不甘，却也只好跟在李德开身后出了院子。李德开似是看出了时微心里的不满，便道：“你真以为皇帝这般不值钱，说见就能见？我警告过你，不要妄图做些傻事，不然到最后坏了事情，你知道你自己担待不起！”

    “嗯！”时微闷闷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跟着李德开往回走。

    一连几日都是这般，时微与李德开在那边做好了膳食，然后再回来。不过时微确实有些佩服李德开，这几日他换着花样做，居然没有一次是重复的样式。从小内监不经意的话里，时微听得出似乎皇帝对李德开做的东西特别喜欢。不去做厨子倒是委屈了他。时微这般想着。

    终于到了第五日，时微与李德开在偏房中休息时，小内监匆匆而来，对李德开道：“李老板，陛下夸你做的油酥饼美味，特宣你觐见，要封赏你呢！”

    李德开一听，随即眉开眼笑，又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时微看着李德开脸上的表情，似乎下一步就要喜极而泣了。李德开不敢坏了礼数，便从腰间逃出了碎银子，抵到了传话的小内监手里，道：“多谢相告，这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小内监见李德开如此识趣，便笑道：“李老板客气了，快快随我来吧。还有这是你的徒弟吧？也一并来，说不定陛下高兴了也会赏赐。”

    时微也学李德开的模样，点头笑着，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往二进院走去。

    李德开一路走得极为稳重，似乎看不出一丝波动，时微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踏进了二进院。然而一进二进院时，时微却突然感到了一股模糊的力量，顿时脚下一停。李德开听见了时微停脚，回头看了他一眼，时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小心。”

    李德开面色一变，知道时微说得是什么，便点了点头，继续跟着小内监往二进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