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 第七章千里烟尘马头南四

    “你们为何要来到这东华人族之地？”闲来无事，时微也忍不住问了一句。素姨怔了怔，笑道：“也不算是来东华，其实我们这一枝族本是苍茫大山的子民，只不过许多年前苍茫大山有神迹发生，我们便来到了东华定居。”

    “神迹？”时微一愣，他虽然听过五族之说，却从未见过仙族魔族鬼族，就连妖族也是只是见过两次，那一次还是因为陈楚些才挡住了詹台九玄，至于什么神迹连听都没有听过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素姨摇了摇头，“听我们的前辈说那次神迹发生，整个苍茫大山都为之震动，五族高手尽数前往论道，盛况空前。不过那都是修道者的事情了，我们这些人实在是不明白。”时微听了略略点头，心里却极为震惊，整座苍茫大山都被震动，那该是怎样的力量啊，真不愧为神迹了。这般想着，他向西方看去，却是一片葱葱郁郁，哪里又能看得见数千里之外的苍茫山？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镇子中，这镇子虽然不大，但却极为富庶，街道旁鳞次栉比，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不愧为平流野上。时微与她们两人进了镇子，奔着素姨先前打探好的一家客栈前去。三人要了角落位置坐下，等待饭菜。青依一路上都不言不语，时微也不奇怪，看她年纪尚小，大概是一路上惊吓连连，又得逃命，又惊又累，自然没什么好精神。想来自己也是三年前一路南逃，武广叔叔与冉碧姐拼了命才将自己送到了天云门，然而这一番下来，自己又回到北漠，重新开始逃亡，真像是个讽刺。

    那自己应该做什么呢？时微不由地想深了，仿佛从来就没有这般想过事情，往事一幕幕浮现，令他有些无所适从。应该干什么，难道再去红莲宗问个究竟？或者去北漠？冉碧姐姐有嫡系部队在照看，应该无大碍了吧？那么自己呢？想到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他心里不禁起了一丝厌恶。他长叹一声，喝了一口茶，却听得素姨道：“时微，菜来了，快些吃吧。”时微被一声唤回来，笑了笑，其实就连自己身前这两个妖族女子都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而自己去南荒只是为了逃避追杀，就算去了南荒自己又能干什么？虽然听陈楚些说南荒也有不少人族，但是此去所向，他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青依偷眼瞧了一下时微，总感觉这个人似散漫又似无心，就连素姨给他中了蛊也还是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莫非他真的不在乎？

    “时微，真的很抱歉，当初给你种了噬心蛊，是怕你不肯帮忙，我只有青依这个亲人了，她又年纪小，所以……”素姨正吃着，突然说起来。毕竟他们三人还要一路走下去，如果不说明白，她的心里总会过意不去。时微摆了摆手，不在乎道：“无所谓，该救的我自然会救，该帮的我自然会帮，别以为种了个蛊就可以威胁我。”本来还算融洽的气氛被这两句话打破，三人便不再交流，继续低头吃饭。时微自然是理直气壮，你若真的心怀愧疚，那么就把这个“噬心蛊”给去了，当初不问青红皂白就偷袭我种蛊，可见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想着如此，时微又突然笑了，本就是两个逃命的妖族女子，哪里还能指望着她们能怎样地正大光明？谁不怕死。

    时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眼见客站外面走进来两人。客栈人来人往，不是每个人时微都会去看一眼，可是如今三人都是逃命途上，所以他一直很小心。然而这两人让他注意，却并不是因为时微察觉到他们身上有什么杀气，反而是一股清气。这两人一老一少，都是麻布短衣，看上去有些破旧了，但还干净。老人一头短发，清癯模样，身材高大瘦削，一双麻鞋踏进了店里，仿佛让这店里一瞬间被什么净化一般。时微眯了眯眼，看得出这两人非比寻常。那老人身后有位年轻人，懵懂模样，似是与时微同龄，只是一脸稚嫩未脱，显得有些滑稽。他也是简朴打扮，与身前老人如出一辙。

    “是一叶门的修士么？”客栈里的伙计见了两人的打扮，笑着上前问道。

    那老人笑着点了点头，行了个礼。这个礼数看上去极为古怪，不过那伙计却是受宠若惊的模样，他看着老人身上的装饰，忙一脸谦卑道：“两位大师这边请，我为你们准备素食。”

    时微马上明白了这其中缘由，原来是一叶门。时微很早的时候就听说过一叶门，不过那是以前在晟都时候与旁人闲聊时听到的。这个宗派既不属于江湖上的派别，也不属于修仙一道，却实实在在的在两道中都有些名望。一叶门中人都讲求苦行格物，历尽天下而目览万物，达到最高境界，便是所谓观一叶而尽知天下，这便是一叶门的由来了。一叶门喜好谈玄论道，对世事洞察极深，又奉行出世之学，在旁人眼中是极为高深的。他们不慕虚名，不求名利，但名利却因其行径而自付，一叶门中人的一生便在这其中的矛盾里参悟尽终。又因其通晓古今，博闻强识，甚至扶乩观星农田水利都一应所学，所以急公好义古道热肠，为世人所尊崇。不过一叶门中人都是苦行，虽世人尊崇却难得有传人，故而越发被人尊崇。

    这两人进了客栈，对伙计的尊敬倒是坦然接受。这也自然，他们必定是行走之中多施善事，对旁人尊敬也可不必客气。只不过据说有人因生性懒惰，想要冒充一叶门中人骗吃骗喝，一张嘴虽然巧舌如簧，可是却无法施展一叶门的功法，所以被人识破。一叶门也有自己的功法，其中大多为强身健体，保气脉通畅而身无顽疾。但据说也有功法是为了破歹人不轨，所以极为强劲，继而在江湖上也有一定名号。

    时微不管闲事，看了一眼之后便不再注意。他正要低下头去，却突然感到有意束目光向自己看来，他顺应看去，竟是那一叶门中的老师父。时微略一错愕，对那老师父微微点头以示敬意，老师父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到没有多少恶意，甚至还略带欣慰，时微甚感不解。

    “时微，这两人有古怪。”素姨不知这一叶门中人，便说道。

    时微有些奇怪：“怎么古怪了？”

    素姨皱着眉头，道：“他们仿佛能看穿我们的本质。”

    “妖族？他们竟然识得你们？”时微一惊。虽然人族妖族并无什么大瓜葛，但这毕竟是东华人族之地，哪里有过妖族敢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除非是那妖族中的高手，但是就连不被陈楚些看好的詹台九玄遇遇八天王都不惧，又有什么人能对那些妖族高手有威胁？

    正想着，时微见那老师父居然又向自己这边看来，他心里一紧，想了片刻，便道：“我去他们那边看看。”说着也不管素姨怎么示意阻止，端着一杯茶水来到了那两名一叶门人桌前。时微对这那老师父行了一个弟子大礼，道：“在下久闻一叶门之盛名，未料今次居然遇见，真是三生有幸。”他说着喝了这杯茶，算是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老师父点了点头，起身道：“尘客不必客气。我们也只是游历天下妄图博览，实在不敢说什么盛名。”

    时微见他如此，便也不再故弄玄虚，直接在桌前坐下，道：“我见老师父向我看了两次，眼中似有话要说。不知有何见教？”

    “若是我没看错，尘客身边两位，应不是人族吧？”老师父笑呵呵问道。

    时微皱了皱眉：“我听闻一叶门胸怀天下四方，难道在老师父眼中也有种族之别？”

    老师父惊异地看了时微一眼，而后捋了捋胡须，笑道：“尘客说得极是，一叶门也有所嗔痴执念，胸怀天下只不过是念想，不知有生之年有谁能做到过。只是尘客说所种族之别正是我门所杜绝之事。想来是尘客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哦？”时微见着老头说话极为客气，也没有兴师问罪之态，便道：“那大师是何意？”

    “只是途中相遇，有些奇怪罢了。看尘客身上并无仙家法缘，举手投足也无道家之气，与两名妖族女子走在一起，自然会让人有些不解。老僧也是尘世俗人，并未有超脱之心。”老师父说道。

    时微怎么看不出这人心中真意？无非是怕自己是被妖族女子所迷惑，失了心智任其摆布了。他当下笑了笑：“老师父费心了，我们三人并不是仇敌，也无大恨，只是一起逃命途中相遇，半分缘分吧。”

    “呵呵，这噬心蛊可是妖族中有狐一族的保命蛊，既然尘客人为是如此缘分，老僧便不去做那惹人嫌的老顽固了。”这话说得时微脸上一红，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人居然能够看出自己所中的蛊毒，心下不禁有些惊异，“老师父能看透我身上的蛊毒？”

    “行走尘世，自得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否则一心只有愚善愚忠，怕是不能行万里路便身死歹势，岂不是可惜？”老师父说道，“这可惜也不是可惜命逝，而是可惜无法善终心中所念。星辰在上，命轨无常，我一叶门所信奉神祇九天八十一星辰，星阙无垠，普照无边，而命之所向，则无远无近。曾有先贤在我门所驻之地建舍种花，一连九问于祖师。祖师苦思三昼夜，虽并无得出答案，却也隐隐有所顿悟，进而才有了一叶门中大道之法。”

    “大道之法？”时微听着来了兴趣，便问道，“何谓大道之法？”

    老师父闭上眼睛，思索片刻，道：“其实也是师祖自己所悟，便是‘不进而进，不退而退，不明而明，不得而得，不宣而宣，不虑而虑，不生而生，不灭而灭。’这几句话看似简单，其实内有深意。”

    “什么深意？”时微问道。

    老师父笑了笑：“不知，不明，不解，不说。”

    时微一愣，忽然就不明白老师父说话之意。他挠挠头，想了半天，见老师父脸上含笑，一副云淡风轻模样，而全然不在乎身上一路风霜艰苦，忽然有些触动。他起身朝着老师父行了弟子礼，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多谢老师父教诲。”

    “呵呵，不必客气。方才你见我行了虚礼，而今行了实礼。可见你对大道之义所持有心，只是未能得其门而入。”老师父说道。

    “大道之心？”时微恍惚一下，似乎懂了什么。